「想不到你這丫頭還看得挺開的。」半晌之後,他終于說道,「那你爹爹呢?從那以後就再也沒管過你們嗎?」
「爹爹很怕大娘……不,應該是說很怕大娘的娘家。我想,要等大娘死了,他才會管我們。」
「所以那婆娘什麼時候才會死?」他的語氣里有一絲打抱不平的意味。
「呵呵。」他的反應讓她忍不住的笑出聲來,「死了又如何?我也無法再真心的把他當成我的爹爹了,我娘都在外頭病死了。」
她和大哥相處融洽,卻總是躲避父親,誰說她對往事淡然了?她只是把怨恨偷偷掩藏起來而已。
「可憐的丫頭,」他忽然抬起手,遞給她一杯茶,「說了好半天,口渴了吧?」
呵,真是難得,他大少爺竟會主動遞茶給她,這說明了他心中真有觸動,否則他會如死掉的螞蟻一般,動都不動,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她就著茶盅喝了一口,當下滿是感激。這些年來,她不曾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些往事,也無人可傾訴,她得謝謝他,費了這半天的精神,听她嘮叨,讓她堵在胸中的大石忽然松動了一些,能夠涌進新鮮的氣息,減輕她的窒郁。
「咳……咳……」或許是茶水喝得急了,她忽然咳嗽起來,咳得淚花直冒,被迫俯去按住胸口。
「你看看你,又沒人跟你搶!」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她的身旁,拍著她的背脊。
想來,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關切別人的舉動,所以力度有些控制不當,她沒感到絲毫緩解,反而像被他猛地打了幾下。
「咳……咳……」
稱心覺得自己這一回真的要窒息了,拜托這位大少爺別下手這麼重,她要死在他手里了他知道嗎?
「越拍你咳得越厲害,」雁皓軒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到底哪兒不舒服?」
他干脆蹲子,讓自己與她一般兒高,以便能看清她的臉。
這一刻,她真的很丟臉,因為她已經被他打得淚水漣漣,因為呼吸不暢,雙頰漲得絛紫,五官擰成一團,整張面孔皺巴巴的。
他盯著她,沉默良久,有一刻她以為他要笑話她了,然而他卻只是嘆了一口氣。
「小丫頭。」他低聲道,「你怎麼讓人這麼操心呢?」
他的聲音本來就好听,如絲竹悅耳,現在又加上了些深沉的意味,讓她不禁有些迷醉。
他緩緩的托起她的下巴,如同在水里托起一朵蓮花般,動作是那般的輕柔,讓她剎那間忘記咳嗽。
第一次,離他這麼近、這麼近,彷佛可以看到自己在他瞳中的身影,他的呼吸,也如午夜幽蘭般逸散在她的面龐上。
她發現,他的嘴唇有一抹亮澤,比涂了胭脂的女子更妖媚,然而這光澤卻是天然的,像是薔薇浸了月光。
這樣的唇,如果吻一下,不知是什麼感覺……
她憶起,從前曾經偷看到爹娘在親吻,她很小的時候,爹娘曾經那般恩愛,那種濃情密意,書里也寫不出來。
將來,被雁皓軒吻著的女子,一定會幸福非凡吧?
「覺得好一些了嗎?好像沒咳得那般厲害了。」
他若知道此刻她動了什麼邪念,說不定真的會一個巴掌拍死她,她真喜歡看他被蒙在鼓里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可愛。
「奴婢、奴婢……」終于,她可以發出聲音了,舌頭卻打結,話怎麼說也說不順……
她該說什麼來拯救這曖昧的一刻?
「郡主駕到!」忽然間,身後有人高聲道。
稱心怔住,而雁皓軒也很明顯的愣了一愣。
他們兩人同時回過頭去,只見斯綺羅正站在院門處,臉上掛著一抹諷笑。
按理說,斯綺羅的出現,如同救兵,但稱心卻覺得有些懊惱,彷佛美好時光被人打擾了似的,而她實在不該產生這樣的情緒……
「郡主來了。」不同于她的倉惶失措,雁皓軒很快的就恢復了鎮定,對斯綺羅笑道,「這里備了茶水,正恭候著郡主呢。」
什麼?是他請斯綺羅來的?所以方才他對她的萬般憐憫,只是在作戲嗎?讓斯綺羅看到他對別的女人柔情似水,從而斷了對他的執念?
稱心不禁感到失落。
她知道是自己妄想了,本來說好就是與他作戲而已,她為何要將方才那含情脈脈的一幕信以為真?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斯綺羅笑道,「不妨礙兩位下棋嗎?」
「本來就是專程邀請郡主前來賞月對弈的,」他淡淡一笑道,「方才不過是先練練手而已。」
「是專程邀我來看你們倆恩愛的吧?罷了,本郡主也沒這閑情了,改天再過來吧。」
「如此,恭送郡主。」他也沒有半分挽留。
這家伙,目的達到了,連戲都懶得演,真是的。
「天色晚了,我的丫鬟掌的燈籠不夠明亮,」斯綺羅忽然又道,「雁少主可否借我一盞琉璃燈使使?」
「那有何難?」他顯得很大方,「我這里的琉璃燈,郡主盡管拿去。」
「不知雁少主可否派人送我回凌霄閣?」斯綺羅看了稱心一眼,「若請這位姑娘親自送我,不會覺得本郡主太過無禮吧?」
稱心怔住。果然,斯綺羅又想搞鬼了。
「怎麼,雁少主舍不得?」斯綺羅見他沉默著,便笑盈盈地道,「我總不會把這位姑娘給吃了吧。」
「郡主說笑了,」他終于開口,「她不過是一個侍妾,听憑郡主差遣。」
有一瞬間,稱心很希望他能夠阻止斯綺羅,不讓她這頭傻羊入了對方的虎口,但看來他並沒有要保護她的意思。
呵,作戲不過是作戲,她終究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人,所以他不會真的緊張。
「那麼就請這位姑娘替本郡主掌燈。」丫鬟取了琉璃燈來,斯綺羅示意稱心道。
稱心無奈,只得接了那燈提在手里,替斯綺羅引路。她跨出院門時,沒有回頭看雁皓軒的表情,也不知他眼中是否有關切之情……
就這樣,一行人一路默默無語,斯綺羅卻彷佛心情甚好,腳步越發踩得輕快,滿臉春風自在。
「稱心姑娘,咱們聊聊天吧。」走著走著,斯綺羅突然冷不防地道。
稱心佇足回眸,倒也料到了這一刻,「郡主是有什麼話想問奴婢嗎?」
掌燈只是個借口,對方大概是想借故羞辱她,或者是從她身上打探點什麼。
斯綺羅屏退左右,淡淡望向遠空,悠悠地道︰「這里也沒有別人,咱們就直說了吧,雁少主表面上寵愛你,私下卻一直讓你睡在外屋的小榻上,這場戲作得這樣假,本郡主實在犯不著吃你的醋。」
稱心胸中猛然跳了一下。
斯綺羅是如何知曉她與雁皓軒每晚就寢的情形的?看來她在雁皓軒那里布了不少眼線,雁皓軒實在是太輕敵了。
「你若知趣呢,就離雁少主遠一點兒,」斯綺羅換了張凌厲的面孔,「本郡主也沒打算對付你,只盼你別當個絆腳石。」
「那麼郡主你呢?」這一刻,稱心心中沒有半點恐懼,既然把話說開了,她便也痛痛快快地道,「郡主入住靜和莊,真是如你所說,是緣于對少主一片痴情嗎?」
「我知道你們不信,」斯綺羅抿了抿紅唇,「平白無故,誰信我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一見傾心?但我就是喜歡雁皓軒,我也懶得多加解釋。你若能配合我,別給我添亂,我會奉上一筆鉅款,供你還鄉安居。」
「少主雖是王妃的佷兒,卻無官籍爵位,而這靜和莊將來也是王爺的子女繼承,少主最多只能保一世衣食無憂,什麼也給不了郡主。」
若是換了別人,恐怕便信了斯綺羅的這一番話,但她是眼睜睜看過斯綺羅與大哥幽會的,那痴心言語猶在耳邊,此刻斯綺羅是想騙鬼嗎?
「郡主的夫婿至少也得是人中龍鳳吧,」稱心暗示著,「我家少主無心科舉,將來不會有太大的出息,想來配不上郡主尊貴的身分。」
她發過誓,要保雁皓軒周全,又怎能看著雁皓軒被這個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而坐視不管?
「你這丫頭看來是真心喜歡你家少主。」斯綺羅淺笑,「我倒是低估了你的痴心。」
她……真心喜歡雁皓軒?這個問題,在今晚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
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呢?大概就像她娘親對爹爹那般吧,就算爹爹有負于娘親,娘親臨死前也無怨無悔。她對雁皓軒是否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應該還沒到那種程度吧,她入靜和莊雖然是為了雁皓軒,但叫她為了他去死……她或許會有所猶豫。
可是方才與雁皓軒那般咫尺相對,她是渴望著能和他有進一步接觸的……甚至還幻想過他的吻……
但這算動心嗎?真要說起來,她跟雁皓軒相處的時日並不多,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刻骨銘心的事情,距離真正的愛戀還是差得很遠。
但她不否認,有時候看到雁皓軒,會像微風吹蕩起一池春水般,她的心底頗有些漣漪。
「郡主入靜和莊,到底是為了美人榜,還是為了我家少主?」她索性挑明,「若只是為了美人榜,郡主不覺得如此欺騙我家少主,有失人品嗎?」
「你何以認為我是為了美人榜?」斯綺羅心生警惕的道。
「我家少主是公允之人,就算他日愛上郡主,也不會為了郡主改寫榜單的,」稱心回避她的問題,「還請郡主省了這份心。」
「他若真心愛上我,定不會對我吝嗇,」斯綺羅卻堅持道,「就像當年長祁王爺雖然只給了王妃一個第十名,但榜上的溢美之詞,卻羨煞了旁人。」
當年長祁王爺到底寫了什麼?稱心想著是否要回去翻翻舊榜。
「郡主真覺得我家少主會愛上你嗎?此刻少主對你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就試試看嘍。」斯綺羅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你這個小丫頭既然這般不知趣,那就給我走著瞧,到時候可別哭鼻子啊。」
她在威脅她嗎?呵,不知為何,稱心倒是不畏此次挑戰。
曾幾何時,她胸中涌起了一股勇氣,無論如何也要護雁皓軒周全。她不知道這股勇氣是緣自于大義,還是緣自于她真的對他動了情。
那就走著瞧吧,斯綺羅其實對她一無所知,而她,至少手里握著斯綺羅的把柄,她知道她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