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別院,湯紹玄听完暗衛報告夏家酒樓發生的事,嘴角一勾,乘馬車來到臨港大街。
夏羽柔看到他無疑是開心的,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忙完壽宴,就只有新店的事要忙,可是湯紹玄,得去采石場工作,給弟弟上課,還得撥時間忙新店鋪的事。
湯紹玄要她跟他走。
她表情甜滋滋,「好,跟湯爺到天涯海角都行。」
他低低一笑,「不必到天涯海角。」
地點很近,竟然步行幾步而已,是與酒樓僅有一牆之隔的小院。
說是小院,也有八間房,而且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皆有,相當精致,再說了,與酒樓相鄰,她上下工都方便,她邊逛還邊想著等她賺大錢,看能不能買下。
湯紹玄是在帶她逛完這院子後才告訴她,她就是屋主,雖然從側門出入也方便,但為了更方便她進出酒樓,他已安排工匠再開個門。
她看著湯紹玄,還是有些暈眩,真相太美好,她想再確定一次,「這真是我們姊弟要住的院子?我怎麼沒听你說過?」
他嘴角微揚,「如果你沒有通過壽宴的考驗,這院子就先封起來,等你自己有能力,再買下來。」
她眼楮倏地一亮,「那我通過考驗就要送我?」
他冷冷看她一眼,「不是,只是更放心借你銀兩,這房子我先代你買下,你現在有名聲、有廚藝,我不怕要不回債。」
「好吧,債多不愁,而且我臉皮也沒那麼厚,若湯爺白白送我,我還擔心湯爺有什麼企圖——」說到這里,她突然狡黠一笑,「我知道,湯爺不事先說,是怕我更緊張發揮不了水準吧?可是,先是店鋪,又是這宅子,阿柔欠湯爺的債愈來愈多,債台高築,萬一阿柔這輩子還不完怎麼辦?」
「下輩子繼續還。」他完全不考慮的說。
她眼角眉稍都染上笑意,「好啊,下輩子繼續。」相遇相知。
接下來幾日,夏家酒樓的開店事宜事仍緊鑼密鼓的進行,相鄰的小院,夏羽柔姊弟傾向簡潔舒服就好,何況,這里里外外都比夏家食堂好太多,不須做任何整修。
夏羽柔姊弟要開酒樓並挪地方住的事也已經傳開,葉嬤嬤、吳奕、曾大虎等人,還有懷孕的沈阿蓮都替他們高興,不過,采石場工人包括吳奕等人也多一點難過情緒,往後除非采石場休息,不然要再吃到夏羽柔的手藝沒那麼容易。
後來,葉嬤嬤跟家里人商議,再跟夏羽柔深談,決定買下夏家食堂,維持早食生意。
夏羽柔覺得夏家食堂有人接手,後院的魚池、田地、果樹也都有人照顧,也是好的,何況葉嬤嬤也幫她許多忙,便以比巿面低三成的價格賣了。
她跟弟弟在搬家前一日,也是夏家食堂營業的最後一天煮了很多私房菜,請了所有的熟客,謝謝他們的照顧。
孕婦沈阿蓮的淚腺太發達,還是阿春耐著性子哄著,「夏姊姊還在鎮上開店,你想她了,我們坐騾車去看她,好不好?」
「嗯,阿柔,我生小孩,你要來看我喔。」
夏羽柔笑著點頭,「一定。」
「你跟湯爺成親,一定要請我喔。」
夏羽柔又一次無言以對,但卻紅了臉。
夏羽柔姊弟搬家了。
從臨港大道彎進儒水巷,眼前這座宅院的門前掛上「夏宅」的門牌,走進陽光暖暖的庭院,夏羽柔突然覺得自己有了真正的家,雖然還欠著債,但湯紹玄幾天前就將宅子的所有地契文書都拿給她,原本她堅持宅子要記弟弟的名字,但湯紹玄反對。
「阿晨不是廢人。」他說了這話就走人。
夏羽晨也拒絕,「我日後能靠自己的力量買更大的宅院給姊姊當嫁妝。」
「我不嫁,用不上!」她瞪他一眼。
「湯大哥也不嫁?」他說。
她噎了下,又瞪弟弟一眼,「好在湯爺走了,亂說話。」
「我不相信姊姊沒這麼想過。」
小面癱一點都不可愛,這種話放在心底就好,干啥說出來,人家也是會害羞的。
雖然說是搬家,但湯紹玄派了很多幫手,再加上他們姊弟東西不多,很快就定位,整理完畢。
稍後,湯紹玄也過來了,稍微看了下,點點頭,接著又帶來一批人。
原來是湯紹玄替她張羅的人,一個和藹可親的斯文漢子,年約四十,擔任過酒樓掌櫃達五年之久,另外還有三名外表打理干淨的年輕男子,個個都舌燦蓮花,勤快會看眼色,將擔任店小二的工作,再有就是幫廚,這幾人已經在壽宴合作愉快。
但還有三位面生的,湯紹玄只讓她們姊弟見見,便要這些人都去熟悉環境,也讓夏羽晨去做功課,窗明幾淨的店鋪里,只有他跟夏羽柔面對面坐著。
夏羽柔倒了兩杯茶,看著他。
他喝了口茶,才說︰「那三人是廚子。」
見她一臉錯愕,他再解釋,這是她的店鋪,她是東家,不是來當廚娘的,所以另外找了三名廚子,這三人,他都找人調查過身分背景,品性各方面都佳,不過她的私房菜里有幾樣調味料算是獨家秘方,她可先行做好,必須握在手里。
夏羽柔有點不安,但看著他深邃的黑眸,突然有了信心,點點頭。
「你幫我這麼多,想要什麼謝禮?」
「你還欠我東西。」他說。
夏羽柔粉臉一紅,知道他說的是各兩套的衣褲鞋襪,「這不是事情太多,沒時間嗎?先跳過好不好?那個——我是想,還是湯爺干脆就坐實合伙這事,咱們分紅?」
「我已經說過不用,對外,你我只是房東與房客的關系。」
「可湯爺分明沒收房租……好,不提。」
見他臉色漸冷,她住了口,她知道他想幫他們,但這麼分文不取,又替他們做那麼多事,她怎麼能不感激動容——是她臉皮薄說不出口,不然,要她以身相許,她也是願意的。
湯紹玄見她沮喪低頭,本想說什麼,還是沒說,畢竟他的身分若是不小心被揭露,她與他的合伙將成為她的災難。
不想讓她再糾結這事,他提了另一件事,「接下來,你也是一家飯館的女當家,身邊該有兩名丫鬟伺候。」
她一愣,印象中,她小時候爹爹還在當官時,她身邊是有個嬤嬤隨侍,只是,她像只小擰≠子東闖西跑,嬤嬤疲于奔命便辭了,父母本想再買個小丫頭,她堅決不要有條小尾巴,父母才歇了心思。
而後來爹娘離世,她更沒有當千金小姐讓人伺候的機會,現在忽然听到說要買丫鬟,還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思緒飄得太遠,回神看湯紹玄還在等她回答,她不禁赧然道︰「可是我習慣凡事自己來。」
「習慣可以改變。」
好吧,面對強勢的他,她就堅持不了,只能點頭。
湯紹玄的動作很快,第二日,就帶了兩名九歲的丫頭到她面前。
她詫異的看向湯紹玄,一雙明眸發出疑問,不會太小?
兩人長相清秀,叫小星的皮膚較黑,眼楮圓圓的,是個愛笑的孩子,另一個叫小月,皮膚白皙,文靜害羞,兩人都梳著丫髻,收拾得很干淨。
除了她們,還有一名男孩何洵,看來約八、九歲,頭好壯壯。
「他給阿晨當伴讀,日後阿晨到書院就讀,何洵也可同行。」
夏羽柔點頭如搗蒜,他腦袋到底怎麼長的?事事周全,讓人會忍不住想依賴。
湯紹玄選的三人極好,本分勤快,很快就融入她跟弟弟的生活,若說還有什麼不習慣,就是起床都有人幫忙洗漱,伺候穿衣。
她將心得說給湯紹玄听,試探的問︰「還是讓她們來酒樓幫忙?」
湯紹玄突然將她從上到下的打量,「先天不錯,不過氣勢不足,需要她們幫襯,還有,你少說話,氣質好一點。」
他說話直白就算了,這後半句不會太刻薄?
待司馬湘芸等閨秀過來時,她氣呼呼的轉述這些話給她們听。
沒想到,司馬湘芸竟然點頭,「這話說得對,你一說話就顯得爽朗,過于親和,外表年紀看來也比實際年齡小,身後多兩個丫鬟是多了些氣勢。」
蘇姑娘等其他閨秀也點頭附和,力挺湯紹玄不說,還起了改造她的念頭。
接下來,夏羽柔的衣著打扮被這群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先是圍著她轉圈圈批評一番,再合計如何改變,從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全討論了,還叫丫鬟直接去采購衣裙首飾。
「你們別忙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然而她抗議無效,對面就是琢玉坊,可以買釵環,再過去兩家就是知名的成衣鋪,丫鬟們很快就完成吩咐回來。
大家七手八腳的在雅間給她打扮,上點淡妝。
夏羽柔原本就是個大美人,只要收斂一下豪爽的男兒英氣,稍加打扮,與她們這些大家閨秀站在一起,半點不遜色。
夏羽柔看著鏡里的自己,也是有點不敢置信。
當湯紹玄跟夏羽晨過來店里時,一群姑娘急急的將夏羽柔拉到他們面前,一臉求表揚的神情,笑眼眯眯。
湯紹玄跟夏羽晨乍見到改造過後的夏羽柔,著實愣上一愣。
夏羽柔的頭發一部分披散著,其余用一支雅致珍珠發釵簪起,戴著同款耳環,眉如遠山,眼如秋水,一襲鵝黃華貴裙服,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美得如夢似幻。
見兩人都怔怔看著她,夏羽柔反而慌張起來,「這是芸兒她們硬要幫我打扮的,我——不會總穿這樣,這樣不能做事。」
「很好看。」湯紹玄突然開口。
她粉臉漲得更紅,眼楮熠熠發亮,連弟弟說了很好看,她也沒听見,腦袋里一直回蕩著那三個字。
湯紹玄帶著夏羽晨回到後面的小院,司馬湘芸等人調皮的重覆說著「很好看」,讓夏羽柔又羞又喜,只能躲回廚房煮東西,才躲過這幾個小姑娘的調侃。
女為悅己者容,因為湯紹玄說好看,夏羽柔不再盤發,也舍棄平時為了好做事著束袖的裙裝,再加上身後兩個丫鬟,她看來還真的跟大家閨秀沒兩樣。
連吳奕、沈阿蓮這些較熟悉她的人看到,都嘖嘖稱奇,吳奕還拍了拍湯紹玄說︰「湯兄弟,你把阿柔變美了。」
湯紹玄沒說話,但那天特地坐了馬車來看新店鋪的幾人都看到他俊美的臉上露出溫潤笑意,包括大肚婆沈阿蓮。
「阿柔,你跟湯爺成親的日子一定不能跟我生孩子同一天喔,我要參加。」
「小聲點。」
夏羽柔羞澀的看了跟吳奕等人說話的湯紹玄,看他並沒有看過來,應該是沒听到,松了口氣,但又覺得有點可惜,不知他听到了會是什麼表情?
湯紹玄其實听到了,但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不能隨心所欲……
這一日,陽光暖暖,夏家酒樓開張了,鞭炮聲響徹雲霄,還有舞龍舞獅,相當熱鬧。
一輛輛馬車來了又走,下車的都是鎮上的熟面孔,就算是生面孔,但從衣著也可看出非富即貴。
司馬博彥、司馬湘芸及她的姊妹淘全到了,就連吳奕、沈銘等采石場工人也向湯紹玄請了假,專程來沖人氣。
鎮上三朵花跟駱玉玫也來了,她們自然不是為了夏羽柔而來,而是知道湯紹玄也常往這里來,雖然她們也知道他是夏羽晨的夫子,姊弟倆搬來這里,他自然也要來這里上課,但近來有傳言說,湯紹玄是喜歡上夏羽柔,才當夏羽晨的夫子。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她們都來堵過好幾回,但次次都跟他錯過,今日酒樓開張,她們就不信還見不到他。
然而結果是令她們失望的,她們派丫鬟去找人,但湯紹玄真沒來,再見夏羽柔衣著華貴,氣質不同以往,沉靜自信的與來客寒暄,她們不敢找碴,畢竟如今的夏羽柔,身後不僅有湯紹玄,還有司馬湘芸。
司馬湘芸的跋扈,她們不只耳聞,更親眼見過她如何拿鞭子教訓人,所以盡管因夏羽柔跟湯紹玄的傳言嫉妒,她們也不敢欺她半分。
夏羽柔完全不知道駱玉玫等人的心思,她也沒心情注意,因為客人出乎意料地多。
一樓接散客,二樓全設雅間,沒多久就都座無虛席,好在湯紹玄找來的伙計、掌櫃和廚子都俐落,雖然有點忙亂,但大致都順利。
酒樓開門紅,夏羽柔是開心的,只是有點小遺憾,湯紹玄並沒有來。
雖然他早早就告訴她,今日采石場有事,無法到場,但她還是希望他也能在此,分享她的喜悅。
其實湯紹玄是刻意不去夏家酒樓的,開張的第一天,他出現就太惹眼,他已經為她建好舞台,今日,她就是主角,她身後也有靠山,可以安生的過日子。
他能做的只到這里。
至于,範梓璃——他仍有深深的愧疚,很想為她做得更多,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讓她繼續當只籠中鳥。
他吩咐,「去官家繡坊。」
羅坤駕車前往繡坊後巷,依過去一樣,去敲開後門,守門老漢也收了他的錢袋,但門再度打開,並不見範梓璃。
老漢開口,「里面正忙,走不開身,叫下回再來。」
「呃——好吧,謝謝大哥。」
後門關上,羅坤快步走回馬車旁,轉述老漢的話。
這種情形過去不是沒有過,湯紹玄只能離去。
此時,繡坊的西院房間內,範梓璃看著鏡子,她左臉頰紅腫、嘴角滲血,巴掌印仍然清晰,她苦笑,這樣的她怎麼去見湯紹玄?
此時,突然傳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她起身走去開門,竟然是住隔壁的女犯。
「果然很慘,高于婷也有病,夏家酒樓頭一天開張,二管事不帶她去,她不敢對他說什麼,倒把火氣往你這里撒,不就一家小酒樓,就算司馬老尚書贊不絕口,會比京城的大廚厲害?喏,」她從袖里拿出一瓶藥膏,「給你,是我家人送來給我的,那個高于婷,你到底怎麼惹到她的?」
範梓璃沒說話。
「她也真厲害,魏宗佑出事,魏家人都不怎麼往這里來,就讓二管事全權處理,高于婷馬上把自己送給這只猴子,也虧她受得了。」她嗤笑一聲,二管事長得丑,小眼塌鼻厚唇。
見範梓璃仍不說話,她繼續說︰「高于婷巴上二管事,仍然吃香喝辣不必干活兒,也一樣可以找你泄泄火氣,但我很好奇,二管事那雙色眼也沒離開過你身上,怎麼居然不敢踫你?鎮國公府也只剩……」
「如果你送我藥是為了說這些,可以走了。」範梓璃面無表情的把藥也塞回她手里,在這里,獨善其身有,只想安身立命也有,像她這種想探人隱私的自然也有。
「你——擺什麼譜,高于婷說得對,你以為自己還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哼。」她轉身就走,「砰」地一聲,將門甩上。
範梓璃咬緊下唇,抬起頭,不讓盈眶淚水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