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皇後到了馨華宮,發現殿門口無人,寥寥幾名宮女隔著一段距離守著,見宮女要通報,她讓身邊伺候的女官和宮女攔住。
踏上漢白玉階梯站在宮門外,她冷不防听見向來嬌媚可人的司貴妃居然發出咆哮,
一聲高過一聲,彷佛遇到人生不可承受的艱難。默默听了一會兒,她描繪精湛的唇為之揚起。
「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
司貴妃居然用了「我」,可見她多生氣,氣得忘了在宮中的身分。
與司貴妃爭執的是個男子,正是她的兄長,兵部尚書司成文。
「你不用對我大吼,我比你更難以置信,你自個兒說說你在宮里做了什麼,還是得罪什麼人,為什麼會有人將矛頭指向我們左相府,一夜之間殺光府里養的死士。」更叫人膽寒的是,幾乎是無聲無息,死士們就被殺了。
幾百名死士死狀慘烈,全是一刀割喉,死時兩眼並未闔上,像是驚訝,或是對方身手快到令人無法反應,至死都沒看清楚是誰殺的才死不瞑目。
司貴妃花容憔悴的搖著頭,發上珠釵跟著搖搖欲墜,「我一個出不了宮門的後宮女子能做什麼,除了弄死幾個小嬪妃外,我還不如你們在宮外消息靈通,有什麼傳到我耳中已是無計可施。」
「那八皇子呢?」肯定是那蠢外甥急功近利,想早一日一步登天,不能被太子搶先一步,卻露了端倪。
「八皇子……」一听到近日流連青樓的兒子,司貴妃勾人的鳳眸一眯,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遲疑。
「他最近和定國公府那個紈褲走得很近,你是曉得的吧。」司成文看她的表情,語氣越發不滿,養出這樣的兒子,還想跟人爭位?
風家什麼沒有,銀子最多,出手闊綽,根本不把銀子當銀子看,整把整把銀票往外灑,司成文口中的紈褲指的就是風靈凌。
只是他不知曉所謂的青樓也是風家產業之一,花再多銀子,裝什麼多金公子,最後銀子還是流進自個兒口袋,一文錢也沒散出去。
反而八皇子被禍害慘了,不僅沉迷酒色,還浪費了許多銀錢。
相府死士之死是金鷹衛下的手,因為他們無意間得知八皇子準備對風靈犀下毒手,所以他們先下手為強,趁其不備收割人命,讓他們再無機會出手。
風靈凌還傳信回家,風靈聞下令,一不作二不休的斷了相府所有的財路,不論是糧或是鹽,以及兩座私采的鐵礦,一並收了。
此時的左相府也是亂成一鍋粥,急得焦頭爛額,他們是連根子都被人抽走,還有藏在某個深山野嶺洞穴內的兵器也不翼而飛。
他們個個都在想,是誰,是誰有這樣的本領,將根深蒂固的相府連根拔起?卻未曾想過跟風家有關,風靈凌紈褲的姿態完全迷惑了他們。
「大哥,你必須幫我,不然我一人在宮中孤立無援。」她擔心大樹傾倒,她最大的支撐也轟然倒下。
司成文譏誚地說︰「我都自身難保了還如何幫你,要是被人發現那批武器我們就完了,爹身為相爺都打算呈表致仕,趁事情尚未爆開前舉家離京,以免滿門三百多人無一活口。」
「那我和小八怎麼辦,你們要看我們去死!」司貴妃抓住兄長,力道大得幾乎要把指甲掐入,相府不能倒,她也不能讓相府抽身,她的兒子日後才能做君王。
「別問我,我頭大得很……」
不等司成文把話說完,一身鳳袍的章皇後緩緩走入,把兩人驚得雙眼睜大,微帶駭色的想著︰她幾時來了,又听到多少談話?
章皇後信心滿滿地笑了,「何必在這兒愁眉不展,心驚膽顫呢!只要把源頭鏟除了便可高枕無憂,司青鸞,你我合作吧!」
*
嗯?什麼味道……好像是……煙?
驟地清醒的風靈犀睜開異常清亮的眼,她看了一眼瓖嵌在床頭牆面上的夜明珠,再轉頭看向睡在身邊的男人。
這麼大的煙味,他居然睡得如此沉,這太不正常了。
風靈犀蹙眉,揚聲喊,「北鳳。」
不是立即的,過了一會兒,比以往的反應慢上不少,一道微弱的聲音才幽幽傳來。
「郡王妃,奴婢在。」
「外面怎麼回事?」
「好像是失火了。」濃煙好大,幾乎看不見前方。
「失火?」在一日三班的府兵巡邏下,靖王府中竟無一人發現王府有異狀……糟了,有人縱火,這是狗急跳牆,最後一博,不把人弄死也要同歸于盡。
風靈犀飛快下令,「叫醒東嬌,發出風家的求援信號、把十三金鷹衛調來防守,要快,不要耽誤了!」
「是。」
以往懶洋洋,動作慢如烏龜,慢條斯理的風靈犀此刻行動迅捷如風,一下子就穿戴整齊,簡單地綰發于頭頂,用珠釵固定住,而後才從嫁妝匣子下方的小暗格取一物,拔開塞頭放在丈夫鼻下一晃。
不一會兒,司徒風絕撐開沉重的眼皮,覺得頭很重左右搖晃,想搖掉莫名的暈眩,等暈眩稍微退去,他才看見站在床邊的妻子,她身上穿著不同以往的貼身衣褲,像是飛檐走壁的……女賊?
「犀兒,你……」半夜不睡想去當女飛賊嗎?劫富濟貧,行俠仗義。
「噓,別說太多話,府里出事了。」也是她太大意了,忘了爛船還有三斤釘。
「出事?」他眼神一冷,欲從床上翻身而起,不料身體竟然一軟。
「小心。」風靈犀上前扶住丈夫,讓他慢慢地雙腳踩地,再為他穿好日常衣物。
「我這是怎麼了,渾身無力……」他的手竟然抬不起來,連握拳的氣力也沒有。
「你中了迷煙。」她將三指搭在他脈搏上,眉頭輕輕一蹙,而後從腰上系著的小腰包取出個煙青色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藥丸。
「迷煙?」他順著妻子的手和水吞下藥丸。
「你沒發覺四周都是煙嗎?煙里有毒,一旦吸進了煙霧便會沉睡不醒。」
她不知煙漫開的範圍有多大,但府里少說有千人,包括王府府兵……他們如果都中招了,後果不堪設想。
「那你呢?有沒有事?」司徒風絕著急的查看妻子有無異狀,吃過藥恢復一些力氣的他連忙將人抱住。
風靈犀搖頭,扶他往外走,「我打小被娘和師公當寶貝,什麼珍稀藥材都往我嘴里塞,早就百毒不侵,就算是鶴頂紅、斷腸草我都當糖豆吃。」
「你沒事就好,我心也安了一半。」
確定她毫發無傷他才松了口氣,只是走出屋子,他剛放下的心又提高,訝然發現四周濃煙密布,煙霧彌漫中又有火光四竄,越升越高的熱度撲面而來,頓時他臉上感到灼燙,有如火在燒著……
「不好,父王、母妃,還有大哥!他們萬一中了迷藥,被困在火里……」他心急地想去救人,可一往前走一步便撲倒在地。
「郡王爺,世子爺和三爺帶兵出府,去了城外的較場進行十日的野外操練,還有三日才回府,應當無事。」匆忙趕來的東嬌發髻微亂,一邊的腮幫子上還有側睡的紅色壓痕。
司徒風絕也想起這件事了,但是……
「父王和母妃……」他得去救他們。
司徒風絕掙扎著要爬起身,風靈犀已經上前扶他,一邊安撫,「夫君,不要心慌亂了手腳,我的人來了,他們會救出公爹婆母。」
風靈犀拉住丈夫,不讓他以身涉險。
听她這麼一說,他略略松了口氣,注意力一時轉移到了別的事情上,「你……你們怎麼沒中迷煙?」神色清醒,行走自如,沒有渾身無力的狀況。
東嬌和北鳳一左一右的站在風靈犀,做護衛姿態。
「你身體里不只中煙毒,還有叫做『三日醉』的奇毒,雖然我讓你服了能解百毒的百花玉露丸,但藥效沒那麼快,靜待一刻體力才會慢慢恢復。」對方的心思還真周密,光是迷煙還不放心,多做了一層防範。
「三日醉?」听來不是什麼好東西。
「顧名思義是醉三天,但是醉後是長睡不起,人因不吃不喝而逐漸死去,最多十五日便藥石罔救。」
「這般陰毒?」竟然有人敢用這種毒毒害王府內的人。
「是陰毒,但解法也不難,用十年以上的桃花釀便可解毒。」風靈犀目光一轉,看著兩個丫鬟微微一笑,「北鳳和東嬌之所以未中毒的原因是因為從小侍候我,我喝湯她們吃肉,吃進不少好東西。」剩下的不見得是廚余,有時候是精華。
「哎呀!」東嬌、北鳳听了之後都感驚訝,主子老叫她們一定要吃完,說是為了她們好,原來如此。
有了風靈犀的勸慰,司徒風絕才不堅持著要去救人,能夠到安全的地方運氣逼毒。
而危難時刻才看得出能耐,風靈犀展現沉穩從容一面,有條不紊的安排事情,風家的人手已經趕到,以救人為先再救火,先救出昏迷中的下人和府兵,帶到練武場,仔細搜查每一間房子內外是否還有人。
被救出的人已有多人醒過來,但身體還是感覺很重,即使吃了風靈犀讓人分送下去的解毒藥丸,還是副昏沉沉,宿醉剛醒的樣子,能自理就不錯了,別說幫著救火。
一個時辰後,風靈凌帶人過府來,還帶著簡單的物資,譬如干淨的飲用水、食物、衣物、棉被和行軍用大帳蓬,讓人有個躺下休息的地方,不用受風沾露。
不必說,還真是幫上很大的忙,僕婢之中還有孩子,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他們可以安心睡一覺,得了風寒的人也不多,在風靈犀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無人哭鬧。
司徒渡和段輕煙是第一對被救出的人,他們身形狼狽,滿臉是濃煙燻出來的黑,穿著單衣,腳下著襪無鞋。
「父王、母妃,您們受驚了。」司徒風絕一臉愧色的跪在靖王夫婦面前,臉上有著劫後余生的慶幸,人沒事都安好就好,財物的損失不算什麼。
「沒嚇到,你快起來,別跪,父王和你母妃也是刀光劍影殺出來的,這點小火本王還不放在眼里……咳、咳!」
被煙嗆傷喉嚨的司徒渡輕咳兩聲,段輕煙伸手輕拍他後背,兩人都已經梳洗過。
「就你說大話,也不首看多大歲數,都一把老骨頭了。」段輕煙念叨了句,又溫柔地看著次子,「不過你父王沒說錯,當年的皇宮內亂死了不少人,一堆堆的尸體用推車運出來,在城外燒了三天三夜才燒完……」
那場面很是壯觀,卻也十分驚心,膽小的人怕是連夜惡夢。
「說什麼燒尸,別嚇著咱媳婦,犀兒,你听听就好,都陳年往事了,提起來臊人。」要不是她爹伸手推了他一下,把他從箭雨下捎出,他這條老命早就沒了。
風靈犀為二老披上毛毯,再送上兩杯熱茶暖暖胃,「爹,我膽大著呢!小時候爹娘在床邊說給我听,哄我睡覺,爹還偷罵你,一個困住敵人的陣法教了你百八十遍你還學不會,氣得他想把你丟進豬圈里,讓你跟豬學聰明。」
風震惡的意思是人不如豬,豬都比靖王聰明。
「呿!明明是他沒耐性,教到一半就走人,我這半吊子本事全拜他所賜,他還好意思嫌棄我笨。」一提到往日時光,司徒渡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跳腳罵了風震惡,像個年輕小伙子似滔滔不絕的說起過往,好似那個和同伴笑鬧的少年郎。
本來擔心父親因王府被燒而抑郁的司徒風絕看了妻子一眼,輕握她小手,感激她僅用幾句話就活絡了氣氛,讓人忘了不甘和熊熊大火中的靖王府。
「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我聞到一股火油味。」對味道十分敏感的段輕煙看向二兒媳。
風靈犀頓了一下才回答,「是有人放火,媳婦的人還在查……」剛說著,一條人影被人從空中拋下,砰的一聲落地,旋即一道碩長的身影落地,臉上戴著黃金打造的鷹形面具,目光銳利如雄鷹,只露出薄抿的唇。
「風暴哥哥!這是……」
「她和十二名身著黑衣的蒙面人站在府門外看著火光笑得得意,說著『燒吧,我就是要燒光一切』,所以我把她捉過來了,順便一提,她是靖王世子妃。」說完,他又運起輕功走了,彷佛不曾來過。
靖王府上下群聚在練武場,他弄的這出不僅僅司徒渡夫婦和司徒風絕、風靈犀看見了,其他的府兵和下人也看見了。
瞬間,整個練武場像炸開似的,處處都是議論和咒罵聲。
「什麼,世子妃?」
「她是司鳳……」
「天吶!她想燒死我們,怎麼這麼惡毒!」
高空墜下的司鳳有些回不了神,腦子渾渾噩噩的,像是灌了水似,過了好一會兒才在嘰嘰喳喳的人聲恢復意識,她揉著發疼的額側把頭一抬,愕然的一僵,瞠目而視。
「你……你們為什麼都在,不是死……死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幻覺,她看錯了,應該化作灰燼的人怎麼可能好端端的?不相信眼前所見的司鳳不斷的自我催眠。
「你那麼希望我們死?」
看到婆婆一臉厭惡的看著她,這些年不受待見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司鳳神情瘋狂的大吼,「是的,你們都該死,一個也不能活,我要你們全部死在我面前,被火燒成灰燼,什麼也不留下!」
「為什麼?」段輕煙難以理解,他們供她吃、供她住,供她任意揮霍,除了沒法當她是自家媳婦外,她要什麼幾乎都有。
「你、你、你……你們一個個都瞧不起我,認為我不要臉,無恥,利欲薰心,但有誰問過我在想什麼?我只是無可救藥的愛上司徒風華,想和他在一起,你們為什麼不肯成全我,把我當外人看待非要逼我離開……」她指著府里幾位主子,唯獨跳過風靈犀。
「所以你對世子下藥?」風靈犀突然一問。
司鳳眼楮一閃,低聲笑起來,「因為那女人要出嫁了,他要去搶親,他說要把我送到庵堂,然後過段日子再向外宣布我因病身故好迎娶心愛女子,我听見了,他好狠的心……我不讓他走,他走不出去……」
「你錯了,那只是我和三弟鬧著玩說的胡話,其實早在我說話的三天前她就嫁了,我還站在路邊目送她出閣。」
听說靖王府走水,跟弟弟匆匆趕回的司徒風華正好听到這段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咬牙說了這麼一句。
他萬萬沒想到,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卻造成了自己數年的痛苦,還險些毀了全家。
「什麼?」司鳳刷地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