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宮里設宴,長景帝要帶著朝中重臣一起慶賀,東園的幾個主子早早打扮好,盛裝赴宴,姑娘中就帶了孫默娘和孫樂娘兩人,庶子女這等露面的機會沒他們什麼事。
孫拂也慶幸不用進宮,她半點不想再見到「前夫」長景帝和孫窈娘的臉,至于那恩將仇報的小皇帝現在才多大年紀,她更沒興趣了。
至于孫拂退親的事情,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大房夫妻一趟保定來回,加上之前馮氏和姚拓的到來,有心人都在看著,孫邈夫妻對這件事也不刻意隱瞞,這種事瞞得了一時,還能瞞一世嗎?這也成了東園吃年夜飯時最熱衷的話題。
孫默娘和孫樂娘私底下更是把孫拂嘲笑得一塊完整的皮都沒有,要不是時機真的不對,還真想跳到孫拂面前好好嘲弄她一番,指不定她有多傷心呢!
雖然很想這麼做,但對她們來說宮里頭的宴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宴席可以見到多少青年才俊、高門權貴,不管如何混個臉熟也好,因此暫時歇了去找孫拂麻煩的心思。
西園的人對宮里的宴席不感興趣,也沒他們什麼事,據孫拂所知,朝賀儀式繁瑣又冗長,接下來的宴席由親王皇子郡王陪宴,一點錯都不能犯,雖然說膳食看起來很稱頭,也漂亮,可開動後皇帝吃一口,眾人才能吃一口,皇帝賜酒,貴客才可飲酒,這頓飯不只吃不飽還累人。
前世她都是能推就推,推不掉,總要在自己的寢殿吃個半飽,免得胃腸鬧出毛病來。
一家人用過早飯,孫邈去了書房,四月一過他就要去大興赴任,得趁這段時間多了解大興的民情風俗,心里也好有個底,老實說這時間還真是緊了些。
沒有異議,大房七口人都打算舉家跟著孫邈搬到大興去,縣衙有官舍,足夠一家人敞開來住的。何況住哪都比跟東園的人做鄰居好,不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小心在街市踫上,就是好事。
因此姚氏走春回來就開始指揮下人把一些平常不用的細軟收拾起來,大型家具可以連同屋舍一起賣了。
而對孫拂來說,不管東園看不看重她,或是擁有珠寶財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邊的人,只要是她的人,不管爹娘還是家中妹妹們,抑或她的丫頭,全都牢牢守護住才是她今生最重要的課題。
她不像姚氏那麼心急,就一個小院子,能有多少東西可收拾,今日收拾一點、明日收拾一點也就夠了,所以她照常過日子,拿出幾疋布料攤在床上,準備做一個荷包。
丫頭們幫著挑選,她自己倒是看中雨過天青色的料子,直覺再沒有比謝隱適合這個顏色的了。
三生在一旁幫忙遞剪子和頂針,綠腰則是把繃子、繡線拿了出來,秋水只能干瞪眼,反正那些女紅啊什麼的她一竅不通,她還以為小姐沒把大爺要她轉述的話放在心里呢。
那天她去送餃子,除了拿回食盒,大爺還讓她帶話,說要一個小姐親手繡的荷包,下次見面的時候可以給他。
孫拂用繃子把裁好的緞子固定住,腦子里早就想好構圖,她要繡二式的九鹿戲春圖,此時外頭傳出了不小的動靜,不用孫拂吩咐,綠腰自動跑去垂花門探看。
綠腰不一會兒就回來,臉色喜形于外,幾乎是咧著嘴,連講話都帶結巴了,「……威國公家的龐老夫人來了咱們家,听說是來提親的,夫人親自迎接,這會去了大廳!」提親?威國公是景辰朝唯二的一等國公,國公府的祖上跟著太祖皇帝闖下江山,子孫一直深受皇恩,出了不少經天緯地之材,甚至是國家股肱大臣,而龐老夫人出身將門,能文能武,才德兼備,與威國公堪稱絕配。
龐老夫人來提親,對象莫非是孫娥?家里也只有她還符合,以龐老夫人的身分,男方必然顯赫到能請動她老人家,真是好大的面子。
孫孅若是能得到一樁好姻緣,那是最好了,她娘說什麼也不會拒絕這樣一門好親事。
孫拂專心的繡著荷包,不覺時間的流逝,直到姚氏一腳深一腳淺的過來,因為走得急了,扶著門板直喘氣,手里緊緊攢著汗巾,一下說不出話來。
孫拂見狀趕緊親手倒了杯茶,服侍姚氏喝下,才讓她落坐。
姚氏緩過氣來,拉住孫拂的手,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我兒、我兒……」
「娘,您這又哭又笑的,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招惹您了,女兒替您出氣去!」孫拂替她抹了淚。
姚氏用汗巾擦眼,「沒有人惹我,我這是一時情急,還替你高興,心情沒調適過來,這不就又哭又笑了。」
「您慢慢說,我听著呢。」孫拂又給姚氏續了杯茶,想想她娘是孕婦不能喝太多茶,吩咐綠腰去泡紅棗茶。
姚氏卻不在乎這些,柔聲和孫拂說起話來,「今天龐老夫人到咱們家里來,是來說親的,娘想問一下你的意思……」
孫孅的親事問她什麼意思?娘這是急昏頭了吧?
「龐老夫人是替國師大人來向你提親的,等你爹從外頭拜年回來,我再找他商量,你要是不反對,這門親事咱們就定下來,真是老天爺保佑,你退親後娘一直想該替你找門什麼樣的人家,司天監監正這個五品官雖然在貴族多如狗的京城不算什麼,可國師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娘猶豫的是,國師大人娶的是續弦,我女兒怎麼可以去給人家做繼室?」最糟的是那位大人的年紀和女兒差了一大截,但國師的名頭怎樣都能碾壓東園一頭沒問題,唉,這真教人好生為難。
姚氏一口氣說這麼多,螺絲都沒吃半個,孫拂卻以為自己听錯了——謝隱向她提親?
她腦袋一片空白,謝隱娶她半點好處也撈不著,他孩子也有了,地位高不可攀,又不缺錢,不需要她添磚加瓦,他還缺什麼是她能給予的?
孫拂苦笑不已,其實她也知道,按照她現在的立場,嫁給謝隱絕對是她最好的選擇,謝隱不僅能護著自己,還能護住大房,單就這一點她就該毫不猶豫的答應才是。
拿起繃子,她想穩定心神,可第一針就下錯了。
西園這邊,孫拂心煩意亂著,東園的女眷卻在宮宴結束後意興闌珊、垂頭喪氣的回到府中。
這回宮宴,孫老夫人不說沒見到被禁足的皇後孫窈娘,長景帝還當著諸多群臣外命婦的面前把讓孫氏女入宮的事情取消了。
可長景帝總算看在孫皇後的面子上,沒讓孫老夫人太下不了台,只當面訓斥她治家無方,暗指她兒子都教不好了,孫女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讓人進宮不把後宮攪得一團烏煙瘴氣才怪,長景帝如今對孫皇後的娘家是一點好印象也無。
在座的都不是省油的燈,高門貴冑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一見孫家勢頭有那麼些下降了,男人們還沒有什麼動作,女人卻明顯的開始疏遠起孫家女眷,這讓存心想出風頭的孫家姊妹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依照孫窈娘之前的盤算,宮里多年未進新人,正好拉拔娘家的姊妹,還能找幫手固寵跟照顧她的皇兒才是正經事。
她中意的對象是孫拂,因為最好拿捏,叫她往東她不會往西,偏生那時的孫拂已經訂親,萬萬沒有皇帝和百姓搶媳婦的道理,只能放棄。
她也考慮過其他姊妹,不過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至于孫默娘這親妹妹,後宮是什麼地方?爭權奪利,人心如鬼域,出于私心,她不想害了自己的妹妹。
不過不管她的打算如何,總之都叫短視的孫信給攪黃了。
孫老夫人懨懨的回家,全沒了之前的風光傲氣,就連府里精心準備的飯都吃不香,正想著去歇息,讓折騰了一天的老骨頭好好躺躺,留在府里的心月復嬤嬤卻俯首就著她的耳朵說了什麼。
孫老夫人又是震驚又是混亂,臉色一變,只覺得氣都快喘不上了,「這……不可能吧,怎麼會看上那丫頭?」
「老奴打听得千真萬確才敢來回稟老夫人,何況那龐老夫人進出西園,是老奴那小子親眼所見,不會有差錯的。」
孫默娘見孫老夫人臉色不對,過來挽住她的手。「祖母,到底是什麼事?」
孫老夫人卻揮開她,「孫拂那個死丫頭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威國公府的龐老夫人今日去了西園給她提親。」
這下炸鍋了,李氏和黃氏、孫樂娘齊齊放下手邊的碗,還吃什麼呢?不過一天的時間,怎麼就有這等造化?
所有人都有志一同認為自己听錯了,可一個人有可能听錯,這麼多的耳朵,孫默娘幾乎要尖叫,孫樂娘的表情也很復雜。
「怎麼可能?」孫默娘把指甲掐進了肉里,一臉睜獰,她滿心以為去了皇宮肯定能見著自家大姊,然後她把孫拂被退親的事告訴她,到時候孫拂除了入宮一條路,再也沒有別的選擇,哪里知道,皇帝竟然不讓大姊出來參加宴席,甚至還當眾數落孫家,這樣一來,以前那些與她有交情的姊妹淘紛紛借口走掉,直到宴會散席都不曾過來打招呼。
心情已經不好了,回家還听到這樣的惡耗,只差沒直接吼出來她孫拂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能攀上這樣的親事!
孫老夫人知道這事和媳婦、孫女說了也沒用,繃著一張老臉沒再開口,李氏和黃氏心里不忿,卻也只能背後說酸話,罵孫拂好狗運、老天沒眼!
孫老夫人可不管這些,她讓人去前院等孫璟回來,讓他立刻到後院來。
果然孫璟一下馬車就被請到了孫老夫人住的泰和堂,連官服都來不及換。
孫老夫人看著孫璟進來讓身邊的嬤嬤把事情很快說了一遍。
孫璟也覺得不可思議,才听到孫邈年後要去大興赴任的消息,在他以為不過一個京城近郊的縣令不算什麼,不想才翻個年,威國公夫人居然替國師來向拂姐兒提親!
那人可是謝隱啊!大房能攀上謝家,已經不是高攀二字可以形容了,那可是謝家的大爺、景辰朝的國師,連陛下都對他言听計從,大房要是答應了這樁親事,可是要飛黃騰達了啊!
「娘,您先莫急,我去找大哥問問看他們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還敢說不嗎?人家國師能看上他的閨女,他要是敢駁了人家面子,你在朝堂上還能討得了好嗎?這件事我作主,孫邈那個木頭要是敢吱聲,你就敲打他,不用客氣!」
本來以為這死丫頭的親事就那樣了,隨便給份嫁妝,看誰要就嫁誰,哪里知道這求都求不來的親事居然落到她頭上,總之這件親事孫拂無論如何都得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