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

周末晚上，霍淨佳來到一間極重視隱私的私人婦產科診所。

大約五十歲的王醫生現在是霍淨佳的專任婦產科醫師，剛為她做完超音波攝影。

「已經十六周了，胎兒非常穩定，一切都沒問題。」王醫師恭喜道。

「真的嗎？」听到胎兒情況很穩定，霍淨佳揚起欣喜的笑容。

沒想到計劃這麼順利，她就是打算這時候再告訴爺爺她懷孕的消息，這樣爺爺也不能反對了。

「對了醫生，可是……」她想到一件事，下意識地模模肚子。「我的肚子好像都沒變大，人家都看不出我是孕婦呢！」

「不要太緊張，第一次懷孕肚子本來就會比較看不出來，以後生第二胎、第三胎，肚子就會大很快了。」王醫師解釋。

「原來是這樣啊！」她笑著說。「可惜我只打算生一個。」

「這可很難說，也許之後孩子的爸爸會有意見呢！話不要說得太快哦！」

王醫師知道她未婚，但猜測她應該是有了感情很穩定的男友才會懷孕，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步入禮堂。

「不，孩子沒有爸爸，我會一個人養這個孩子。」她搖搖頭，毫不隱瞞地回答，並不因為孩子沒有爸爸而覺得羞愧。

她的心態早已調整好了，直截了當地說出事實。

「啊？」王醫生嚇一跳，但立刻恢復鎮定，沒說什麼。

「這個孩子是我的，我會給孩子全部的愛，他不需要爸爸。」霍淨佳充滿自信，無比的自豪。

這個孩子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她經濟不虞匱乏，又有自己的事業，可以獨力撫養孩子、給予孩子一個很棒的家，就算是孩子的爸爸也不能把孩子搶走。

跟醫生道別後，她走出診所，台北的夜晚，冷得讓她主動更縮進大衣里。

十一月一日，今天是她的生日，但是沒有人替她過生日。

爺爺從來不記得她的生日，也沒有代替她的父母為她慶祝過生日。

不過沒關系，她孤獨慣了，就算是什麼偉大的紀念日，日子還不是照過？不會有什麼驚人的改變。對她來說，今天最好的生日禮物就是肚子里的寶貝平安無事、健康得很。

這樣的生日禮物已經足夠了。

街上成雙成對的男女走在一起，她不羨慕，戀愛的人是傻瓜，她不覺得自己孤身一人有什麼可憐的，經過嬰兒用品店，她本能的停下腳步，櫥窗內展示著可愛得不得了的嬰兒用品，她模模肚子，身為女人的母愛天性泛濫成災，不禁幻想著孩子跟她在一起的幸福情景，但眼前卻不自覺浮現出孩子爸爸的容顏、那一夜的纏綿悱側……

她用力搖頭，阻止自己幻想下去。

孩子的爸爸跟她不會有任何關聯的，他現在在遙遠的美國，兩人連在路上見到面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她不應該再胡思亂想。

十一月十一日是爺爺的生日，雖然他們祖孫關系很淡漠，但是，該對長輩應有的關心不能少，她會去看他，為他過生日，順便告訴他她懷孕的消息。

雖然明知爺爺絕對會發火，但是她已經全盤想過了，確定這是自己未來想走的路，誰也不能干涉她的決定，就算是爺爺開口，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

***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三。

她先跟爺爺約好，下班後帶著五星級廚師做的養生蛋糕去找他，打算和爺爺一起吃蛋糕慶祝生日。

霍淨佳開車前往位于淡水的高級安養院，將車子停在停車場，她拿著蛋糕走進安養院，這里一點也沒有一般安養院寒傖的氣息，相反的，這里裝潢氣派，像五星級的豪華旅館，還有醫生固定派駐，為老人定期做健康檢查，還有二十四小時的看護以及警衛，想住進這里，得有豐厚的財力。

她進了電梯，直達八樓，這里每一層樓只有四間房間，爺爺就住其中的一間。

她來到爺爺的房門口，一敲門，爺爺立刻開門。

「爺爺，生日快樂！」她刻意帶著笑容祝賀，但口氣卻顯然很生疏。

「進來吧！」霍東說道。

他是個極度威嚴的老人，總讓她有著強烈的距離感，也許是因為過慣了高高在上、在商場呼風喚雨的生活，總吝于對身邊的人表示親切和關心，視孫女有如陌生人一般，讓霍淨佳有些怕他。

「爺爺，我帶了蛋糕來，這是你喜歡吃的凱威飯店的蛋糕，我特別在一個月以前預定的。」一個蛋糕已經足夠了，爺爺很富有，不缺其他禮物。

霍東以前在商場極有勢力和名氣，大家都叫他「霍老虎」，即使現在已經退休養老，還是跟不少商界的朋友有連絡，上周末已經公開辦過七十大壽的生日派對，很多爺爺的老朋友都來參加，氣氛很熱鬧，也許爺爺根本也不需要她這個孫女再替他過生日。

她把蛋糕放在桌上，另外還開了一瓶紅酒，爺爺有喝紅酒的習慣。

這二十多年來，爺孫兩人的感情其實很疏離，獨處時也沒話可聊，霍淨佳為爺爺唱生日快樂歌之後，霍東就切了蛋糕，兩人一起吃蛋糕。

霍東這時開口問︰「淨佳，你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啊！」她看著爺爺，以平靜的口氣述說自己規律的生活。「就是工作很忙，每天正常上下班，周末跟彭莉莉出去逛街……就這樣……」

「你好就好，我們畢竟沒住在一起，爺爺也沒辦法多照顧你。」

「沒關系，我習慣了。」她勉強地笑了笑。

兩人的相處還是很客氣生疏，也許這樣才好，她未婚懷孕，爺爺應該不會大發雷霆。

「爺爺……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她鼓起勇氣開口。

「什麼事？」

「我懷孕了。」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說了。

「嗄？！」霍東錯愕著一張臉，以為自己听錯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下一秒，鎮定的問︰「跟孩子的爸爸什麼時候結婚？」

她抬頭看著爺爺，正色地回答。「不會有婚禮，孩子的爸爸不知道這件事。」

「你說這是什麼話！」霍東伸手越過桌子，打了她一耳光。

霍淨佳嚇到了，這還是爺爺第一次動手打她，她試圖解釋——「我不需要一個丈夫，所以……」

「拿掉孩子！」霍東鐵青著臉命令。

「我不要！」沒想到爺爺的反應這麼大，但即使如此，她坐得挺直，還是堅決不認輸。

「你……果然跟你爸媽一個樣！你忘了你爸媽怎麼死的嗎？！」霍東氣得大吼，一把將桌上的蛋糕掃到地上。「就是因為愛搞那些男女亂七八糟的關系，才害死他們自己的！」

室內一陣安靜，霍淨佳氣紅了臉，不說話，霍東怒瞪著孫女，內心涌上無比的失望。

他不再說話，轉身走到窗前，沉思了好一會兒，沒多久，霍淨佳听到了爺爺的啜泣聲。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爺爺哭。

霍東內心有著深深的無力感，即使在商場上呼風喚雨，但家人一直是他心中最深的遺憾，年輕時忙于打拼事業，沒有多關心兒子，導致兒子行為偏差，不學無術、四處和女人亂搞，最後才會出意外離開人世。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不是年輕人能夠體會的。

「孩子，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在你成長的歲月里，我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你，但是我不是不愛你，而是一看到你，就想起你死去的爸爸，想到你爸爸浪蕩的一生，最後死于非命，我……我就很痛心難過……」

听到爺爺傾訴心聲，她愕然。

過了好久，她站起來走向爺爺，抱住了爺爺，緩緩開口。

「爺爺，我跟爸媽不一樣，我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我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不需要依賴男人才能生活，所以不談戀愛、不結婚。只是，我真的想擁有一個孩子，所以……我設計了一個男人，然後懷孕了。」她坦然無愧地把一切告訴爺爺。「孩子的爸爸不知道這件事，我也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你真的確定這樣比較好嗎？我希望你能有正常的婚姻關系，一個婚禮、一個家庭，這比什麼都還重要，我失去了你父母，我不能再失去你。」霍東難過的說。「就算我有再多的錢，也沒辦法讓我兒子死而復生，沒辦法確保家人的幸福。」

「放心吧！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好的。」她緊緊的抱住爺爺。「我不會是我爸媽的翻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霍淨佳一再承諾保證，霍東漸漸比較能接受了，但他還是要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霍東拉著孫女坐下來，握著她的手。「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嘆一口氣，望著爺爺憂心的臉孔，認真的解釋。「爺爺，我原本想一輩子守住這個秘密不告訴任何人，但是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願意把這件事告訴你。但是，爺爺要對我承諾，不去騷擾對方，因為我不想要他負責，未來更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牽連。」

「好，我答應。」霍東二話不說的點頭。「起碼讓我安心吧！」

「孩子的爸爸是遠僑銀行的員工，在台灣做了兩個月，現在已經調到美國子銀行，他剛來公司的時候我就看中他了，他外型條件很好，還擁有國外財經碩士學歷，學歷和長相無可挑剔，我還偷偷調查過他，他家世背景很普通。我只是怕萬一，萬一將來他跟我搶孩子，家世背景普通的話應該沒什麼錢，這樣我就有贏孩子的勝算……」

「你喜歡他嗎？」

霍淨佳沉默了一會兒。

「爺爺，我和他只有兩個月的相處時間，完全沒有感情基礎，我承認我是有點喜歡他，不然我也不會讓他成為孩子的爸。」

看來，淨佳確實喜歡他……

「你們……怎麼發生的？他知道嗎？他不想對你負責嗎？」霍東追問。

她搖頭。「他不知情，一切都是我設計的，在他喝得醉醺醺不醒人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也是我要的，跟他分得一干二淨，現在他已經去了美國，不會有下一步，我們早就沒關系了。」孩子的爸對她來說，只是生命的小插曲。

「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霍東又問。「我想知道。」

她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開口說︰「他叫安在軒。」

安在軒？霍東一震，對這名字感到很熟悉。

他身為銀行董事，當然跟銀行總裁一家人都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安在軒是安虞的獨生子，只是因為安氏夫妻行事低調，這個兒子的存在較少為人所知。由孫女透露出來的背景，這個男人應該跟安家有關系才對，不然不可能和安家的獨生子同名同姓，又那麼巧進入自家銀行工作，短短兩個月就獲得外派美國的機會。

「安在軒……」霍東下意識地念著。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霍淨佳莫名其妙。

「這個姓不常見，我們總裁不也姓安嗎？」霍東暗示。

看來孫女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這個安在軒正是未來的總裁，他不可能永遠待在美國，總有一天會回台灣接班的，到時候恐怕又會引起一場風波。

他不打算告訴孫女實話，說了也沒用，一方面安在軒認不認帳是個問題，況且，淨佳也只想自己獨力撫養孩子。

「安在軒跟總裁不會有關系的。」她斬釘截鐵地說。「我確定他家世普通，不然不會只在外匯部做一個小小的專員。」

霍東哭笑不得，命運就是這麼的奇妙，淨佳絕對想不到自己千挑萬選的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受擺布的對象……

他關心的問︰「孩子情況如何？有去看醫生了嗎？」

「前幾天才去照超音波，孩子很健康，只不過醫生沒說是男是女。」

祖孫兩人很自然聊了起來。

「是男是女都沒關系，重要的是一定要是個健健康康的寶寶。」

「是啊。」她很自然的模模肚子。「我下個月再告訴爺爺寶寶是男是女。」「你已經長大了，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也不能干涉你，爺爺只希望你一定要開心，尤其現在是孕婦了，要吃得有營養一點。」霍東再三交代。

「謝謝爺爺的關心。」

「不行，你回去一定就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霍東想了想還是不妥，決定自作主張地安排。「我等一下就請我這里的蔚師去找個會幫人坐月子的阿桑，明天開始負責幫你煮午餐送便當給你。另外，我要多請一個鐘點佣人固定到你住的地方幫你煮晚餐，你真的要多注意營養。」

「好，謝謝爺爺。」她感激地說。

這一夜對他們祖孫倆來說，是很特殊的紀念日，祖孫倆第一次聊到好晚、好晚。

幾個月後，隨著霍淨佳的肚子越來越大，又遲遲沒有傳出婚訊，未婚生子的流言在銀行里傳得甚囂塵上。

霍淨佳沒有出面解釋什麼。

隨他們說吧！現在已經不是守舊的傳統年代了，社會上單親家庭多得是，只要她有能力撫養孩子、提供孩子想要的生活，誰說一個女人不能建立自己的家庭？霍淨佳一味沉浸在喜悅里，當醫生告訴她說肚子里的寶寶是個女兒時，她開心得像要飛上天，爺爺也很高興得到這個消息，他們欣喜地一起期待新生命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