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流。」
在秋霏的攙扶下,何夕流才剛下馬車就听見公孫怡的喚聲,她朝她的方向望去,笑眯了一雙黑玉般的眸。
「阿怡,你該不會是故意在門口等我吧。」
公孫怡帶著兩個丫鬟走來,先向秦氏問安,才道︰「可不是?一會兒馬車下來只有姨母的話,我肯定要到你家里跑一趟的。」
「哪里要你再跑一趟,我這不是來了?」
公孫怡上下打量著她,忍不住搖著頭。「這是怎了,難得見你盛裝打扮,這身打扮要是不知情的,會以為你今日是來相看的。」
一身銀紅繡金線纏枝蓮衫裙再搭了件牙白色的短帔,勾勒出何夕流不盈一握的腰身,臉上清淡妝容更襯得她絕色傾城,教早已看慣她美貌的的公孫怡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得,我還得相看?」憑她這花容月貌,還需要特地相看?
「唷,今日的模樣倒像是又活起來了?」
秦氏眼見表姊妹相見歡地交談,心里寬慰許多,不過總不好在人家二門處繼續閑聊。
主家陳閣老的大媳婦陳大夫人已經走來,自然地挽著秦氏。「人都來了也不肯多走幾步路,就非得要我特地來迎接你?」
「讓你迎接我,是給你面子。」秦氏打趣道,跟著她往里頭走。
兩人尚在閨閣時就是手帕交,說起話來向來百無禁忌。
何夕流和公孫怡見狀,正打算帶著各自的丫鬟跟上,一把嬌俏嗓音在身後響起——
「大姊,你也不等等我。」
公孫怡頭痛地閉了閉眼,回頭冷著臉望去。「誰要你拖拖拉拉的?」
來者是成國公府二房嫡女公孫忻,一身鮮紅似火的招搖騎裝。
「還不是大姊說陳閣老府上有馬場,陳家千金又向來喜歡跑馬,所以定會來場賽馬,我這才趕緊換了騎裝,誰知道一換好你竟然先走了。」
公孫忻滿嘴抱怨,等走到何夕流面前,瞧她一身銀紅繡金線纏枝蓮衫裙,硬是襯得越發膚白嬌女敕,不禁抿緊嘴,暗惱自己竟與她撞了顏色。
「誰睬你。」公孫怡毫不客氣地哼了聲,見她看著何夕流的眼都快要冒火了,神色不豫地道︰「見著人都不會喊了?」
「……表姊。」公孫忻抿著嘴,喊得不怎麼情願。
「表妹。」何夕流神色淡淡地喊了聲便挽著公孫怡。「走吧,我娘都走遠了。」
「走。」
眼見兩人親熱地挽著手走了,公孫忻不禁越發惱火。她就是討厭何夕流,不光是因為她那張名震京城的容顏和才學,更因為她矜貴的出身和倍受寵愛的好命。
全天下好事都被她攬盡了,還要別人怎麼活?
一行人到了花廳,早已有不少女眷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閑聊,而不少小姑娘則是在外頭的園子里賞花。
公孫忻已經跑去找有交情的姑娘家,而公孫怡則是拉著她在園子里散步。
何夕流看著一些小姑娘在園子里賞花,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聊什麼,臉上盡是天真爛漫的笑意,不由得微眯起眼。
盡管現在回到出閣前,還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她的心卻蒼老如老嫗,再也回不去曾經天真爛漫的時候。
「听說都大人果真連升三級,接下兵部侍郎一職入了閣。」公孫怡狀似漫不經心地與她閑聊。
何夕流卻是壓根不想听見關于都照冶的消息。他的事,在前世再沒有人比她知道得還要多,就連他有多寵愛他的表妹趙英華她都知道。
「听說,安國公家的三爺和鎮安侯世子也立了戰功,分別都得了武職。」
「你連這些事都打听了?」何夕流不禁嘆口氣,難道非要繼續說下去不可?
「哪里需要我打听?是大哥說的,他一直很扼腕沒能去燕州,當初他本是想到御前自薦,可你也知道,我娘根本就不準他去。」
何夕流沉默不語。
公孫怡的大哥公孫恆在京衛里當差,從小就跟在國公爺身邊被手把手教導,文韜武略皆通,才華洋溢,偏偏他就想走武職,甚至想上戰場,姨母就他這個兒子,他又未成親,哪可能讓他上戰場。
他的性情溫文儒雅,待人親和敦實,待她尤其的好。
「其實今兒個要不是大哥在京衛那兒趕不回來,他本是要來的。」公孫怡說時,寓意深遠地看著她。
何夕流本是不覺,直到被她灼熱的目光給逼得抬起臉來。
「夕流,你應該知道大哥對你的心思,先前你因為對都大人極上心,所以我就不多說了,如今你已對都大人無意,那是不是願意多看大哥一眼?」
何夕流還是沉默。表哥對她的心意她一直是知道的,她那時已經把心給人,哪可能多分心思給他?但如果是現在……
「夕流,你不會認為我大哥配不上你吧。」
「怎麼可能?是我高攀不上。」成國公府是功勛世家,是當初曾幫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從龍功臣,百年屹立不搖,是其他世家無法相提並論的。
「胡說什麼?咱們的娘是親姊妹,兩家向來走得近,如果你肯點頭,我娘會立刻去提親。」
何夕流蹙著秀眉,心思有點亂。雖說今生不再與都照冶有瓜葛,但她也壓根沒去想自個兒的婚事,如今跟她提婚事……
「阿怡,你都還沒出閣就跟我提我的婚事,你這本事愈來愈見長了。」她猛地想起兩人都還未出閣就談起自己的親事,要是被人听去,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這樣就能逼著你非點頭不可,我賠上一點名聲我還賺了。」公孫怡笑得一臉狡黠得意。
何夕流輕笑著沒再搭腔,不想糾結在婚事上,又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見——
「就憑你這個窮酸樣,到底是怎麼混進陳閣老府上的?」
「沒帖子進得來嗎?我是持帖來的,你們不要逼人太甚。」
這話一出,何夕流和公孫怡不由得對看一眼,隨即加快腳步,繞過路邊的矮樹叢,果真瞧見亭子里都婧正被三四位姑娘圍著,一人一語嘲笑她的身分低微。
何夕流眉頭一蹙,隨即展露笑臉,道︰「大伙在做什麼?」
都婧一見她,一雙上挑的鳳眼都瞠圓了。
幾位姑娘隨即回頭,幾人認出何夕流,趕忙向她福身問安,唯有一人站得直挺挺的,一臉不忿地瞪著她。
「杜二姑娘,這就是你杜家的教養?」何夕流走向前,笑眯眼問著。
「你!」
「杜大人可是禮部尚書,如果連家里人的禮數都做不到點上,他這個禮部尚書怕是不夠稱職。」何夕流笑意不變,當她微眯眼時,黑玉般的眸像是蕩出陣陣漣漪,春光瀲灩,令人望而失神。
杜芸惱歸惱,听她這一說也不敢繼續放肆,敷衍朝她福了福身,回頭瞥了都婧一眼,哼笑了聲。「都姑娘,別以為人家待你好是看得上你,說穿了不過是看上了你兄長,利用你罷了,別以為自己真是個人物。」
原本這種場合,依都婧的身分根本不可能收到邀帖,是因為都照冶立了戰功,入了皇上的眼,幾派人馬都想拉攏他,各自對都家下了邀帖她才能站在這兒。
令杜芸看不慣的是竟有些姑娘主動想與都婧攀談……什麼貨色,不過是沾了她大哥的光,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杜芸話落便逕自走了,幾位姑娘也趕忙跟著她一道離開。
何夕流看著杜芸離開的身影,不禁想,原本是想避開杜芸,省得前世的事再來一遍,誰知道兩人還是結仇了,或者該說,面對一些本就待自己不善的人,就別浪費力氣拉近關系。
可恨的是,杜芸說的她還真反駁不了,因為一開始她會結識都婧是真的居心不良。
許是她這段時日閉門不出,又不讓都婧上門,有人注意到這些端倪,于是又開始欺負都婧。說好了絕不會讓人欺她,偏偏她竟沒做到,真是該打。
杜芸的話讓整個亭子靜默下來,都婧膽怯地垂著臉,連接近何夕流都不敢。
「阿婧,你沒事吧?」公孫怡率先問著。
「怡姊姊,我沒事。」都婧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有些顫抖,壓根不敢看向何夕流,又不住地想往她那兒望去。她偷覷了眼,剛好和何夕流對上,嚇得趕忙垂下眼,像是受驚的小獸。
何夕流見狀,心里內疚死了。是她不該冷落都婧,畢竟她是她,都照冶是都照冶。
想清楚後,她走過去牽起都婧的手,道︰「往後遇到那些人,不需搭理,轉身走人就是,她們要是敢再多說什麼,你就大聲喊,惹出動靜,瞧她們還敢不敢張狂。」
都婧抬眼直睇著她,墨黑的眸子里有光華閃動。
「你……別哭,這只是小事,別放在心上。」何夕流瞧她淚光閃動,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不是。」都婧搖了搖頭。「是見夕流姊姊還肯與我說話,太開心了。」
何夕流聞言,嘴不由微抿,好半晌才道︰「是我的錯,自個兒心情不好就遷怒人,你盡管生我的氣,讓我想法子慢慢哄你。」
都婧不由笑出聲。「夕流姊姊,我不生氣。」
「你得生氣。」她要是不生氣,她又該怎麼贖罪?
都婧笑得越發燦爛,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我不生氣。」
何夕流心疼極了,干脆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在她耳邊輕聲道︰「往後再也不會了。」
「嗯。」都婧笑眯了眼,滿足極了。
大哥雖好,可性子太過涼薄,有時她見到大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她一直想要個姊姊,何夕流就像是她夢想中的姊姊,能與她親近,能重新交好,剛剛被羞辱的事她壓根不在意了。
「是是是,你們兩個姊妹情深,我就像是不小心路過的路人,就先走一步了。」公孫怡涼聲說著,作勢要走,兩人趕忙將她拉住。
「這也要取笑人?」何夕流沒好氣地嗔她,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
「不敢,不過……阿婧,我倒沒想到你會來。」
這點何夕流也很疑惑,因為前世這場宴會,都婧並沒有參與。
「是大哥帶我來的。」
何夕流呼吸一窒,一時間分不清內心的感受到底是什麼。
前世,都照冶並沒有參與這場宴會,因為陳閣老和她爹一樣都支持八皇子,而都照冶則支持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後,藉著一些由頭逼得幾位閣老致仕,她爹後來干脆辭官求去,首輔的位置就落在都照冶手中。
他當上首輔的那年,也是她死去的那年,算了算……是五年後的事了。
她不解的是,默默力挺太子上位的他,當年沒有參與這宴會正是因為立場不同,如今他為什麼會改變主意?
「都大人也來了?」公孫怡詫道。
「嗯,陳家給了帖子,所以大哥就帶我來了,本來我娘也要來的,可她今兒個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只有我來。」
何夕流愈听愈疑惑,開始懷疑都婧口中的大哥到底是不是她識得的都照冶。他這人天生涼薄,對待母親和妹妹甚至寵妾都是一樣清冷,彷佛天地間沒人能點燃他些許熱度,這樣的他,又怎會帶著都婧赴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