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申經綸依舊板著臉,好像她欠了他多少錢沒還,可怕的是他竟搬了一疊書,重重的放在她面前。
砰!
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比那一疊書還要沉重,看得柴憶貝頻頻咽口水。
她最害怕的東西終于來了嗎?
柴憶貝敬畏的看著那疊書,明知道那是聖人先賢的心血結晶,但在她眼里卻好像毒蛇猛獸,伸手就會被咬傷。
對申經綸來說,柴憶貝和毒蛇也沒什麼兩樣,瞧他多少次因為她而失控,她總能挑起他的情緒,無論是好是壞,昨晚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你的程度差到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從頭教起已經不可能,現在只能臨時抱佛腳。」申經綸決定回歸初衷,做他應做的事,至于她能不能順利出嫁,不關他的事,也輪不到他操心。
「臨陣磨槍,不利也光,你只要教我一些粗淺的東西,到時候我自然會想辦法應付。」柴憶貝本來就沒指望短短十天能學到多少,是他自己夸下海口說要把她變成才女,她一氣之下才跟他斗嘴,其實根本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你書念不好,倒挺會記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還不利也光呢!用詞就不能更文雅些嗎?這樣要如何通過面試?
「抱歉,這是我的長處。」她就不喜歡讀聖賢書,就喜歡鑽旁門左道,怎樣?
「拿起最上面的書,我們要開始上課了!」他懶得跟她抬杠,扣掉昨天一天,他只剩九天可以變戲法,這還得看她願不願意合作。
「啊?」申經綸這一句話的威力可比符咒,瞬間讓柴憶貝定住不動。
「我不知道對方會考你什麼,不過既然是尚書大人,應該免不了會引用幾句孔夫子的話,所以先從《論語》開始教起。」申經綸尚且無緣進京趕考,就得先幫她考前大猜題。也罷!就當是預習,也許哪一天能派上用場。
「論、論語?」柴憶貝伸長脖子隔空打量書的封面,果然寫著論語二字,臉瞬間變白。
「翻開第一頁。」申經綸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對,逕自翻手上的書,並慶幸自己同一本書擁有好幾個版本,才能有多余的書給她使用。
柴憶貝反倒希望他不要這麼貼心,如果他只是用嘴巴講解,或干脆寫在紙上,可能還比較容易接受,要她翻書,這點就……
「快點兒翻開書!」申經綸等著幫她講解論語,問題是她一直不去拿書,不曉得在磨蹭什麼。
柴憶貝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拿書,她緊張到手都在發抖,果然才踫到封面,手就像被火燙著般難受,她立刻把手縮回來,喘吁吁地看著那一疊書。
「你到底想不想通過面試?」他以為她存心和他作對,給他難堪,才不願意拿書。
她想,但她真的很怕書本,拜托別逼她。
「柴憶貝——」
「我討厭你,都是你害我不能拿書!」她受不了他一再進逼,推開椅子便沖出書齋,留下一臉錯愕的申經綸。
她討厭他,還說是他害她不能拿書?
申經綸什麼書都看,就是從不看猜謎的書。他討厭猜謎,也不喜歡探究別人的心事,某方面來說他是自私的,他不喜歡把時間花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也許這就是他不討長輩歡心的原因,申家是一個關系緊密的家族,兄弟間互相幫助,妯娌間互相關心,遇到事情團結一致,所以沒有人能夠欺負申家,也沒人敢欺負申家。
他自認為是申家的異類,但無論他再怎麼例外,都不能忍受平白遭到誣蔑,他什麼時候害她了?他非要她說清楚不可,否則名字就倒過來寫!
申經綸丟下手中的《論語》,跟著出去找柴憶貝。
討厭討厭!她討厭申經綸,最討厭了!
柴憶貝曾經發誓不再因為申經綸而流淚,但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溢滿整個眼眶。她邊跑邊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從她的雙頰滑落,隨著她的快速跑動在空中飛舞,最後消逝無蹤。
她漫無目的地奔跑,對她來說哪里都一樣,始終都是在麒麟山莊內打轉。
大槐樹粗壯的樹干赫然出現在她眼前,仿佛在對她說︰不一樣,麒麟山莊內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等待她發掘,並不是只有憂傷的記憶。
她慢慢走到樹下,仰頭看大樹。白天大槐樹看起來更為高大,樹枝向上延展仿佛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樹頂。
我們申家女人只要和喜歡的男人爬上樹頂,一定有好結果,無一例外。
她想起昨晚尹荷香說的話,想起她們幫它取名為愛情樹,還說它十分靈驗。
可惜她不是申家的女人,也找不到喜歡的男人一起爬樹,況且這棵樹如此高大,根本看不到樹的頂端。
可是,她還是好想爬上去,好想知道坐在樹頂的枝干上了望大地、眺望天際是什麼感覺,一定很新鮮又新奇吧!
「你想上去嗎?」
身後傳來申經綸的聲音,她倏地轉身,不可思議地看著申經綸,遲遲無法言語。
「我在問你,想不想上到那兒去?」他手指向樹頂,柴憶貝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她的心事。
「我、我不會爬樹。」她用袖子抹去兩頰的眼淚,申經綸才發現自己竟然又把她弄哭,于是尷尬地用手搔搔頭,眼楮故意看著另一邊,吶吶地說。
「我可以帶你上去。」真是,他到底做了什麼值得她掉眼淚的事,他只不過叫她拿起書本,如此而已。
「怎麼帶?」這棵樹起碼有好幾十尺高,要爬上去談何容易。
申經綸一言不發走到她身邊,伸出雙手抱起她,腳往樹干用力一蹬,以實際行動告訴她爬樹其實一點也不難。
柴憶貝瞪大眼楮,看著粗大的樹枝和繁盛的樹葉在她身邊一層一層的往後退,好似自己正乘著風直達天際。
申經綸在到達樹頂的凹洞後,將她放下來,柴憶貝的雙腳不期然躍在樹干上,幾乎無法踏穩。
「小心!」申經綸眼明手快的撈住她,盡力幫她站穩,柴憶貝盡管已經盡最大努力,身體依舊還是搖搖晃晃,申經綸只好另想辦法。
「我真是自找麻煩。」他輕輕詛咒一聲,右手圈住柴憶貝的縴腰讓她靠在他身上,在樹干與樹枝之間的凹洞躺下來,如此一來就不怕她會掉下去。
柴憶貝冷不防趴在申經綸身上,除了驚訝以外還是驚訝,男女授受不親,他們、他們可以這樣嗎?這不是夫妻間才能做的事?
她抬頭看申經綸,只見他一臉悠閑,仿佛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只小貓,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會特別尷尬。
是呀!在他眼里只有書本,根本不把她當成女人看待,況且申家又是武林世家不拘小節,她若表現得太在意,只會讓他看笑話,說不定又會指責她找麻煩,她干脆也不當一回事好了。
申經綸無所謂的表情挑起柴憶貝的好勝心,為了強裝鎮定她只好隨便亂瞄,卻在左上方的枝葉上瞄到好東西。
「是槐花!」她不由得輕呼。
「什麼?」申經綸聞言臉往後仰,果然在他頭頂上方看見乳白色的小花,眉毛都挑起來。
「今年的花開得真早。」往年都是七月才開花,今年六月就開了,大概是因為今年天氣比較暖和的關系,花期跟著往前移。
「好美哦!」她羨慕的看著槐花,雖然只開了一小片,但已經十分迷人。
「想要嗎?」他問。
她還在猶豫,他已經伸手折斷樹枝,將槐花交到她手里。
柴憶貝的心跳頓時加快,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臉頰迅速發燙。他、他竟然送花給她,這是否代表……
她抬起頭偷偷瞄他,以為他至少會流露出一點尷尬的表情,誰知道他還是神情自若。
看來她真的只是一只貓,她手上的花也只是一條魚,拿魚給貓吃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很好,那她也不要放在心上,省得鬧笑話。
「喂,你不看風景嗎?」申經綸提醒她別只顧著看他,他辛苦帶她上來是為了圓她的心願,不然他才不會多管閑事。
「看、看啊!」她趕緊把頭轉過去看風景,不看還好,看了以後嚇一跳。
好高!
她兩手不自覺地圈住他的脖子,好怕掉下去。
原來登高望遠是這種感覺,沒有想像中美好,只覺得暈眩。
這小妮子原來怕高啊,還敢說想上樹呢!
看著緊緊巴住他的玉人兒,申經綸其實不若她想像中那樣毫無感覺,還是有些想法的。雖然他只對書本感興趣,但並非如外傳完全不踫女人,事實是他十七歲就開葷,真要風流起來也不輸任何人,只是他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一直以來,他就不關心他人想法,但他真的想知道她那顆小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你為什麼哭?」這是他的第一個疑問。
「啊?」她抬起臉看他,大眼拚命眨。
「我不過是要你拿起書本讀書而已,你卻哭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因?」有話就直說,他不喜歡猜謎,更討厭耍心機的女孩。
柴憶貝咬著下唇,考慮該不該跟他說明原因,這很丟臉,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況且是他?
「因為你。」但她已經不想忍了,這件事他本來就有責任,他多多少少也該負責。
「因為我?」
「嗯。」她頭點得好用力。「小時候我不小心弄濕你的書,你那時候的表情就好像鬼一樣可怕。自從那次以後我每一次拿起書本,腦中就會不自覺浮現你的臉,就會立刻嚇得丟掉書本,久而久之就變得不敢踫書。」
……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始作俑者;她不敢踫書的罪魁禍首。
「可是你識字。」他想起她幾乎每一個字都認得。「如果你無法踫書,為什麼還會讀寫?」
「我爹請了私塾的師傅到家里教我讀書寫字。」她回道。「師傅人很好,並不勉強我踫書,而是把要教給我的字都寫在紙上,讓我照著描寫,還把意思解釋給我听,所以我雖然無法踫,卻懂得不少字,也會寫。」
這解釋了她為什麼識字卻念不好書,因為光把書本的句子騰到紙上就要花不少功夫,何況還得解釋。私塾的師傅都是拿銀子辦事,誰會認真逼她念書,而且她看起來也不像喜歡讀書的人,師傅更不會認真教她。
「這是我听過最奇特的答案。」難怪她有口難言,說出去真的會鬧笑話。
「我也這麼認為。」她尷尬回道。
「你也太容易受驚嚇了。」他嘆氣,竟然只因為他一時情緒失控就嚇到踫不了書。
柴憶貝無話可說,只得把臉埋在他的胸膛當作她不在人間,免得丟臉。
「我知道了。」他支起她的下巴,不能當作視而不見。「既然原因出在我身上,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申經綸果然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他父母沒白教他。
「你要怎麼負責……」
「我現在正在對你笑吧?」他露出一個連他父母都沒見過的燦爛笑容,閃亮到她的眼楮都快瞎了。
「你是在對我笑……」他的笑容好美,美到令人心跳加速,讓人迷醉。
「以後只要你一踫到書本,就回想我現在的笑容,代替過去不好的記憶。」這是唯一可以解套的方法,他不曉得管不管用,但總要試試看。
「嗯。」柴憶貝也覺得這個方法不錯,希望能管用,她再也不想鬧笑話。
「我們下去吧!」既然達成共識,就該立即嘗試,畢竟時間寶貴,浪費不得。
「可以再待一會兒嗎?」她拜托他。「這也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爬上這棵樹,我想把眼前的美景記在腦海,永遠不忘記。」
如果事情順利,那她就會嫁給高允寒,從此住在京城。萬一事情不順利,她也找不到借口再回到麒麟山莊和他朝夕相處,所以她想好好把握這一刻,當作一輩子的回憶。
「你又想偷懶——好吧!反正要嫁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樂得輕松。」說這話時,申經綸總覺得心里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里怪,只得聳肩。
「謝謝你。」柴憶貝趴在他的胸口,側著臉看底下的風景,雖然居高臨下,但也許因為有他在身邊,她竟然完全不害怕,反而覺得十分安心。
「呿!」申經綸冷哼,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哼什麼。
微風徐徐,吹過枝頭,輕拂他們的臉。
也許是因為申經綸的擁抱太過溫暖,柴憶貝竟然在他的懷里睡著,他送給她的槐花也因此自然掉落。
喂喂,他們現在可是在樹上啊!這樣她也能呼呼大睡,根本是只大懶豬。
發現她睡著,申經綸當下就想搖醒柴憶貝,但興許是她的睡相太可愛,他伸出去的手,竟然悄悄地爬上她的嘴唇,指尖輕撫她的唇瓣。
她的嘴唇可真柔軟,唇色嫣紅粉透好似櫻花,讓人舍不得放手。
申經綸的視線,就這麼停留在柴憶貝的臉上,久久無法移開。
啊,開花了。
樹下,尹荷香撿起柴憶貝掉落的樹枝,一邊聞花香一邊微笑。
看這樹枝的切口,明顯是被人從樹上強行摘折,恐怕有人在樹頂做了浪漫的舉動,不會是她那個笨兒子吧!
花季,正要開始。
一如愛情,在心的蠢動中綻放,直至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