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命藥妻 第三章 自討苦吃的人們(1)
作者︰裘夢

俗話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鎮遠侯府的李老夫人病倒在紫雲觀,觀主診治的結果是服食過量巴豆所致。

听到這個結果的時候,李老夫人的表情很精彩——這是事後觀主告訴李素月的。

原本像李老夫人這個年歲的老人最是保重身體,老人腸胃原本就虛弱,她偏又服食過量巴豆,身體于是一下子便垮了,在紫雲觀將養了幾日卻始終不見好轉,李老夫人一行于是急匆匆地趕回京城去了。

只可惜,在勉強拖延了三五日後,李老夫人到底還是就此撒手而去。

恣意妄為了一輩子的李老夫人,恐怕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最終會命喪在一包巴豆粉上。

鎮遠侯府全府縞素,換孝衣,閉門守孝。

有好事者,打探到李老夫人過世的前因後果,立時便熱心地當笑話散播了出去。

人人都說這才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與此同時,李玉蓉這個鎮遠侯府的庶長女名聲也一下就跌落谷底。

不顧自家祖母年事已高,敢讓她服用巴豆以坑人,鎮遠侯府這位庶長女真可謂自找死路,很是繼承了李老夫人的衣缽,果然不愧是其一手帶大的心愛孫女。

從始至終,李老夫人便是為李玉蓉著想,受她慫恿,甚至茶中所下巴豆粉加倍也是出自李玉蓉的授意,可惜事與願違,事情發展月兌離她的預料,最終導致了李老夫人就此一命嗚呼,她也由此失去了自己在鎮遠侯府最大的倚仗。

倚仗沒有了,身上又多了孝,議親之事徹底涼了,等她出孝之後,會是何等光景,李玉蓉完全不敢想像。

嫡母不喜自己,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至極;父親近些年對姨娘越發淡了,對自己的婚事也毫不關心;姨娘倒是有心,可她那個尷尬的身分不但于事無補,還給她扯了不少後腿。

每思及此,李玉蓉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在祖母靈堂上哭成了個淚人,只可惜除了收到一些冷眼嘲諷之外,什麼都沒有。

丁翠英安靜地跪在靈堂上,臉上無哀戚之色,眼中無淚,只有冷漠。

想害她女兒,卻禍延自身,對這樣的婆婆她生不出一星半點的哀思來,若非時機地點不對,她甚至想拍手大笑,再說上一句「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李懷、李闊兄弟跟母親的想法差不多,全程面無表情,亦無淚意,至于侯府的其他庶女,雖有哀傷,但沒有一個像李玉蓉那般真切地悲痛,恍若天塌地陷一般。

庶女們都覺得,李玉蓉不傷心才不正常,才是不孝,畢竟滿府孫輩兒,祖母疼的由始至終便只有一個李玉蓉罷了,其他人不過有吃有穿,待遇有時還比不上別府的一個得寵丫鬟。

嫡母和她所生的兩個嫡子根本不像與她們生活在一處,這些年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

鎮遠侯府的庶女們心里苦,可卻無處可訴,她們在祖母的靈堂之上灑淚,與其說是哀思祖母,不如說是在悲憫自身。

眼見著一年大似一年,親事卻全無著落,嫁妝更是無從談起,怎能不傷悲呢?

誰還不知道自家是個什麼境況嗎?家中資產早就被父親敗光了,日常開銷甚至全靠他腆著臉到嫡母面前去討,兩個嫡出兄弟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有的,說出去都沒臉見人。

可自打嫡母生下嫡次子後,基本上就不肯再見父親,于是這些年她們生活得越發困苦。

她們不是沒想過去嫡母面前裝乖賣好,可嫡母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給過她們。

想想也是,她們尚且能生活在自家姨娘身邊,可嫡姊卻自小便養在庵堂,在那種清苦的地方一待便是十幾年。身為母親,嫡母如何能看她們這些庶女順眼,沒有折磨她們已經是她宅心仁厚了。

「哭什麼哭,听得人心煩。」

鎮遠侯李業被庶長女的哭聲鬧得煩心,忍不住吼了出來,這下靈堂上原本便稀稀落落的哭聲戛然而止,果然耳根一下便清靜了下來。

其余庶女和她們的姨娘們個個噤若寒蟬,將自己的身子越發往角落縮去,硬生生跟貴妾小江氏和她的女兒李玉蓉劃分得涇渭分明。

對此,丁翠英只是譏諷地揚了下嘴角。

李業一臉陰沉地看著庶長女,「你也有臉在這兒哭?要不是你,你祖母會死嗎?」

李玉蓉縮在母親懷中不敢抬頭,小江氏想往李素月身上扯,但在張口的瞬間又把話咽了回去,姑母已經不在了,侯爺對她們母女也不如以往,再直接當面攀扯李素月只會惹來夫人母子三人的仇視,得不償失。

「喪門星。」李業對庶長女吐出了這三個字。

李玉蓉身體一顫,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卻咬緊了牙關不敢再哭出半聲。

「侯爺怎麼可以如此說蓉姐兒,這要是傳出去,她可如何是好?」小江氏無聲抹起淚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李業卻是冷嗤一聲,「難不成她如今的名聲便好听了不成?無事生非的蠢貨。」原本可以相安無事,偏偏自作聰明去招惹別人,如今偷雞不著蝕把米。

不過,如此也好,母親過世,她的私房銀子他就可以拿來用,輕松些日子。

李玉蓉跟母親一起默默抹淚,卻也無從辯解,這次的事確實是她一時想得簡單了,但祖母身體一向康健,又有誰能想到不過小小一包巴豆粉就讓她老人家魂歸離恨天。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最讓李玉蓉心中意難平的是,明明已經是一個身無長物的窮酸道姑,可嫡妹的架子端得比她這個侯府姑娘還高,對她的鄙視嘲諷毫不掩飾。

站到對方面前,即使對方什麼都不說,她都覺得自己生生在氣勢上被壓了一頭。

憑什麼?嫡母無論從人才還是相貌樣樣都比不過姨娘,不過就是仗著娘家有力,嫁妝豐厚才成了正室,若不是姨娘當年嫁妝太薄,她才應該是鎮遠侯府的嫡長女,而不是如今這樣身分尷尬的庶長女。

如果不是後來姨娘壞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但凡有一子傍身,也輪不到嫡母生出嫡子來。

每憶及此,李玉蓉心中都是恨極。

「祖母過世,妹妹卻連面都不露,這是不是不太好?」心中過多的嫉妒戾氣讓李玉蓉沒能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李業還沒來得及開口,丁翠英已經搶在丈夫之前出了聲,「她都已經是無父無母無家的出家人了,府里的事還跟她有什麼關系?既然沒有關系,出現做什麼?到時怕不是要被人再說句惺惺作態了。」

李玉蓉咬著下唇,不敢接話。

「蠢貨。」李業送給庶長女兩字評價,但轉過頭來,李業還是對妻子說道︰「可有往紫雲觀中送信?」

「沒有。」丁翠英回答得很干脆。

「為什麼不送?」

丁翠英拿起一疊紙錢往火盆里添,一邊用鐵筷翻著紙讓它們燒透,一邊面無表情地道︰「沒臉送,而且她已經出家了。」

李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的,他們都沒臉,當年的事誰心里都明鏡兒似的,那就是個由頭,可李素月卻是真真切切的在庵堂里生活了十幾年,如今或許是對父母親情失望透了吧,干脆直接出了家。

丁翠英說的也是心底話,她是真的沒臉再面對女兒,這麼多年她虧欠女兒太多。

這次婆婆去紫雲觀的事,她事前竟毫不知情,事後還是婆婆抱病回府才知原委。

月兒出家是對的,這府里又有誰對她真的上心呢?

別人打上門去,他們這些血脈至親卻一無所知,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她自己面對,如今對她懷著惡意的人過世了,他們哪來的臉給她送一封報喪的信?

雖然沒有人送信,但李素月還是在幾天後從來紫雲觀進香的香客嘴里听到了這件事。

她也不過就是在三清殿前多上了一炷香罷了,逝者已矣,事兒翻過了,除此之外,她也不會再為對方做什麼,她從來不被他們期待,她也不會對他們有什麼期待。

所謂親情,也是需要經營維系的,然而她跟鎮遠侯府的親情緣太過稀薄,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庵堂里的小尼姑,真的是沒什麼好說的。

「小師父在三清祖師面前許了什麼願?」

又是那個坐輪椅的殘疾男子,這兩天她看到他的次數有點兒多。

李素月想著,對他行了一禮,漠然道︰「世上許多事靠求神拜佛是解決不了的。」

「小師父此言有理。」

李素月從他身前走過,沒有繼續跟他交談的意願。

「表妹!」

突然一道突兀至極的喊聲從前面傳來,緊接著便見一條人影快速地朝這邊奔跑過來,對方在她面前恰好及時收往腳步,一臉討好地朝著她笑,嘴里又喊了一聲,「表妹。」

「滾。」李素月橫眉冷對,只有一個字回敬。

卓瑋玠手中的摺扇在臉前展開,遮住了自己上揚的唇線。

丁武平訕訕地伸手在腦後撓了撓,「表妹,我錯了。」

李素月完全無視他,徑直從他面前目不斜視地走過。

「我真錯了,我不該同你耍心眼,表妹你多聰明啊,是不是?你只是當時沒拆穿我罷了。」丁武平死皮賴臉地追上去。

「不是,」李素月意料之外地搭了他的腔,丁武平還來不及高興,就听到緊跟著的下一句話,「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那麼自作多情。為了防止你以後再亂表錯情,請跟我保持陌生人的距離。」

「這樣講多傷感情啊。」

「對不起,我們僅有親戚情誼。不過那是我出家之前,現在,我們是陌生人。」

「啊——表妹你還生氣呢?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

「我捅你一刀,跟你道個歉,你是不是不到兩個月就完全不記得這件事?」她是那麼大度的人嗎?這人怕不是對她有什麼誤解吧。

「我……」

「哦,對了,像你這種天生缺心眼的問你是多余的,皮糙肉厚的,可能一刀還未必能捅進去。」

丁武平的心被扎得有點兒狠,眼里有著萬千委屈。

月表妹你變了,你不再是領著我上房揭瓦,甩各種黑鍋給我背的表妹了,你直接毫不留情地對我人身攻擊了。

咱們從小一起上樹掏鳥,下河模魚的情誼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嗎?

我怎麼能想像自己跟一個哥們一樣的人訂親成婚生娃過一輩子的情形,所以我就使了個小心眼拐了個彎兒表達了一個立場而已,誰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月表妹你竟然直接使了殺手 啊。

丁武平忍不住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幾十棍軍棍打下來,現在才剛消腫而已,教訓已經很深刻了好不好。

雖然表妹對自己愛搭不理,還偶爾往心窩子扎刀子,但丁武平依舊不離不棄地追隨在她的左右。

目送那對表兄妹走遠,卓瑋玠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里的扇子,眼中滿是興味之色。

這位丁鮑子一出現,一貫在人前平和有禮的李素月立時便活潑生動了起來,似乎一下就撕掉了身上的那層偽裝,她跟丁武平的關系想來確實是很好的。

「找個人去查查這些年李道姑在庵堂的生活情況,重點是她和丁武平之間的事。」卓瑋玠以扇掩口低聲對身邊的護衛吩咐,有一名護衛領命而去。

對這些毫無所覺的李素月一路伴隨著某人的嗓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表妹,這地方好小啊,身子都活動不開。」這是丁武平參觀完小院後真實的感想。

「那你給弄個大的地方啊。」李素月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直接就回嘴。

「這沒問題啊,地方我都瞧好了。佔地也有小二畝,周邊有十幾畝田,養活你一個人那是綽綽有余。」

李素月將沏好的茶放到他手邊,波瀾不驚地道︰「沒少費時間吧。」

「還行,主要是兩個表弟費的心多些,我就負責掏銀子。」丁武平大剌剌地說,半點兒邀功的意思都沒有。

「錢全你掏的?」

「那倒不是,」丁武平笑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就出了個大頭。」

李素月忍不住一笑,調侃道︰「舅母就沒削你?」

丁武平嘿嘿憨笑,拒絕回答這個有點兒傷心的問題,李素月也不深究,反正答案她心里也有數。

「地方都有了,那表妹你什麼時候去住啊?」

「你就是為此而來的吧?」她點明。

「嗯。」丁武平承認得無比坦蕩。

李素月也不為難他,爽快地就給了他答案,「隨時可以。」

「啊?」

李素月不吝給他解惑,「我在這里本就是掛單。」

丁武平由衷地說了句,「我覺得自己又被你坑了。」

李素月只給了他一個無害的微笑,讓他自己去體會。

「果然是這樣,」丁武平用力擼了一把腦袋,最後泄氣地說了句,「反正從小也被你坑習慣了,沒啥。」

李素月臉上的笑容擴大,不忘落井下石,「活該,誰讓你跟我耍小心眼的,還自作多情。」

丁武平一臉苦色,「表妹你宰人太狠了,我娶媳婦的錢都搭進去不少。」

「活該!」李素月悠然地啜了口茶,全無半點兒愧疚之色。

「你們家那老夫人沒了,你知道嗎?」

「嗯,听觀里的香客說的。」

他忍不住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這可真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素月笑了笑,沒搭腔。

丁武平又自顧自地往下說︰「他們沒給你遞消息估計也是自知沒那個臉,哪里有當祖母的這麼禍害自己嫡親孫女的,真是個渾人。」

李素月淡定喝自己的茶,彷佛什麼都沒听到。

「我听表弟說,這觀里的飯食特別難吃,我看你果然是清瘦了不少。」

「他們夸張了。」李素月還是為紫雲觀的做飯大師父辯解了一下。

「這里有沒有什麼好玩好看的地方,走之前領我轉轉唄。」

「嗯。」

「齋飯真那麼難吃?」丁武平忍不住又跟自家表妹確認。

李素月笑道︰「供給香客的齋飯味道還不錯。」

丁武平頓時一臉被打了的神色,咽了口唾沫,小心求證道︰「所以上次他們來,你故意帶他們吃道眾飯食?」

「對啊。」李素月承認得毫無壓力。

丁武平一臉感慨地說︰「果然,做你兄弟也免不了被坑的命運,這一刻我竟然感覺十分舒暢,不是一個人倒楣的感覺真好。」

李素月搖頭,對他有點不忍直視。

「算了,你就領我在山上隨便轉轉好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回去的好。」

「行。」她都沒意見,隨他。

帶他四處逛逛的期間,丁武平就像一只安靜不下來的猴子,跟在李素月身邊喳喳呼呼,上竄下跳,多了一個人,倒像是身邊跟了一群人一樣的熱鬧。

好在,李素月對此十分習慣,並沒有想毀滅他的沖動出現。

為了能早一點兒趕回去,最後丁武平也就在紫雲觀里轉了轉,便拉著表妹坐上馬車一路快馬加鞭離開了。

收到他們離開消息的卓瑋玠笑了笑,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我們明天也回吧。」

想看的人已經走了,徒留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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