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和呢喃聲在晝光肆漫的艙房散開,黃花梨靠背椅上糾纏的人影,時而緩慢、時而激烈的歡愛仿佛無窮無盡,貪婪的雙方都想把握住這最後的機會。
經過多日的航行,他們終于即將抵達京師。在這長達一個多月的航程中,他們途經鎮江,和沿途大大小小不同的城鎮,賀英燁始終未曾丟棄他懷里的女人,始終對她充滿興趣,而且胃口越養越大。
他其實很氣惱自己為什麼丟不下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戀她的身體,和她絕美的容顏?
他懷疑自己有滿足的一天,他似乎永遠要不夠她。
歡愛過後,他總是陰郁,總是不知所措。
也許到了京城,他就會回復正常,變回原來的貴公子。
「靠岸嘍!」
艙房外傳來船夫興奮的吆喝聲,宣告他們已經到達京城,賀英燁終于可以擺月兌掉不正常的情緒,至少不會老是想把自己埋入她體內。
「快點著裝,咱們要下船了。」賀英燁恢復的速度很快,上一刻鐘還是一頭欲求不滿的野獸,下一刻就換了一張冷漠的臉,陰晴不定的個性教人模不著頭緒,棄兒卻已經漸漸習慣。
時正嚴冬,北方天寒地凍。放眼望去,無論是樹梢或是地面都累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他們能夠平安到達京城,也算是奇跡。
在南方長大的棄兒,沒想到京城會這麼冷,縴細的身子骨不斷地發抖。
「穿著,別給凍著了。」
正當她凍到頻打冷顫,賀英燁不曉得上哪兒弄來一件精致的大斗篷披在她身上,讓她好意外。
「謝謝。」即使他們已經相處了近兩個月,她還是很不習慣向他道謝,每回開口總免不了臉紅。
賀英燁揚高眉毛,不曉得她在害羞什麼,都已經熟到不能再熟,她還是那副生澀的模樣,不嫌可笑嗎?
不過他們的交談也到此為止。
接下來的時間,就只看見各船的船老大,跑過來又跑過去地跟賀英燁請示種種有關于卸貨的細節,他根本沒有時間理棄兒。
「阿三,你先將紅桐帶回府去,我要直接去鋪子。」他轉身交代隨行的下人,阿三沒敢怠慢,立刻就向前領路。
「紅桐姑娘,請這邊上車。」
賀家的馬車早在碼頭邊候著,就等著載主子回家。
棄兒在阿三的攙扶下,爬上了垂掛著「賀」字藍綢布簾的大馬車,小臉不忘頻頻回首尋找賀英燁的身影,但他早已沒入往來的人群中,難尋蹤跡。
她失望地登上馬車,由四匹馬拖行的豪華馬車,外表雕花色澤奪目,在馬夫的鞭策之下,往賀府奔去。
繁華的京城,五光十色。
坐在馬車內的棄兒,被厚重的布簾遮去了視線。馬車內雖然也開了小窗,但她沒有心情觀看窗外的風景,一心想著自己的未來,和賀英燁冷漠的背影,明白自己終究得面對現實,他們不可能再維持原來的關系。
小三將棄兒帶到花廳以後,就去忙他的事,將棄兒一個人孤伶伶地留在花廳。
棄兒月兌掉身上的斗篷,將斗篷掛在手腕上,抬頭仰望上方,平棋方格的天花板上畫滿了吉祥如意圖樣的彩繪,襯得這座佔地好幾甲的府宅,氣勢更為不凡。
將視線拉回涂有金漆的柱子,棄兒萬萬沒想到賀英燁的家境居然這麼富有,宅第如此奢華。
你可知道我的身分?
你是打京城來的油商。
除此之外呢?
沒有了。
她回想那天晚上他們之間的對話,原來當時他就懷疑她別有目的,才會如此小心防範。
一股強烈的不安,伴隨著賀府的一景一物浮上棄兒的心頭,總覺得自己會被這座大宅第吞沒。
「喀嚓!」
就在這個時候花廳的門被推開,走進一個極有威嚴的中年男子,棄兒第一個反應就是站起來,卻已經遲了一步。
「我是這里的總管。」男子一進門就表明身分,棄兒連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
「听說你是少爺帶回來的?」總管一面打量棄兒身上的破棉襖一面皺眉,對她全身的行頭非常不屑。
「是……是。」棄兒點點頭,兩手緊緊抓住斗篷,藉此舒緩緊張的情緒。
「這就奇怪了。」總管的眉頭都擰起來。「少爺從來不管下人的事,也沒听他提起過缺人,卻把你帶回來。」
阿三不曉得是忘了還是真的不好提,沒將她和賀英燁的關系轉告給總管知道便罷,連她的身分都交代不清,這會兒被總管當成下人。
棄兒尷尬不講話,自從踏上京城上地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待在賀英燁身邊,也早有準備。
總管上上下下來回打量棄兒,心想她真是個美人胚子,如果把她分配到其他廂房幫忙,怕是會引起其他女僕嫉妒,他也不好處理。
「你會做啥?」人不是自己雇請的就是這麼討厭,連對方的專長都不清楚。
「呃……」棄兒直覺地想說唱戲,但四周的環境讓她到口的話又吞進肚子,她不想鬧笑話。
「會煮飯嗎?」總管想到一個安置她的好地方。
「會。」她在戲班子里專司雜務,洗米切菜她最會了。
「你先到廚房去幫忙,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少爺今兒個剛回來,府里上上下下還有許多事兒等著我去打點,話就跟你說到這里為止了,你快去廚房。」總管可是這座府第次于賀英燁的第二號人物,要管理一、兩百名手下,忙碌可見一斑。
「是,總管。」棄兒被指揮慣了,總管說什麼都點頭。
「你到了廚房以後,指名找王大嬸,她負責管理廚房,會安排你做事。」總管又吩咐棄兒,她一樣點頭。
「知道了就快去廚房,光洗菜就夠你瞧了,別杵在這兒磨蹭。」總管邊嘮叨邊出花廳,在轉身的時候瞄到她手上的斗篷,于是又把身子轉回來。
「你手上那件斗篷是誰的?」赭色的錦緞上繡滿了金線,里頭鋪著黑貂皮,這件斗篷少說也值一百兩,不是她這個窮酸的下人穿得起的。
「我……」她低頭看自己手上的斗篷,不知所措。「我……」
「拿來!」總管不分青紅皂白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斗篷。「我不管你這斗篷是怎麼來的,總之從現在開始,你給我乖乖進廚房干活兒,知道嗎?」
總管誤以為棄兒手腳不干淨,她也不敢說那是賀英燁為她披在身上的,只是很認命地跟著總管上廚房幫忙。
「王大嬸,這個下人就交給你了。」總管把棄兒領到廚房,便將她交代給一位身材矮胖的女子,王大嬸一方面應好,一方面打量棄兒,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仙。
難為她長得像個玉人兒,卻得到這個充滿油煙的地方,怕是會弄髒她哪!
「干過廚房的活兒嗎?」王大嬸心疼棄兒,總覺得像她這麼美麗的姑娘不該到廚房來,拿針線縫衣服都算糟蹋她。
「干過。」棄兒很喜歡王大嬸,總覺得她很親切,是個好人。
盡避王大嬸明白總管是萬不得已才安排棄兒來廚房幫忙,還是埋怨總管。賀府上上下下包括各院的丫鬟、長工、護院、打雜,少說也有近兩百人,光是想喂飽這些人,就得費極大力氣。
泵娘們沒力氣,所以都被指派到各院去當丫鬟,或是打雜,只有像王大嬸這種生過小孩的婦人,才有力氣做廚房的工作。
換句話說,廚房里面除了棄兒以外,都是些中年婦女,而且忙得不得了,根本沒有人有空理她。
處在這樣的環境讓棄兒很自在,她本來就不喜歡與人交談,也不愛打听小道消息,只是專心做工大嬸指派給她的工作。
真正加入廚房的運作,棄兒才能體會為何總管會說「光洗菜就夠你瞧了」,兩百人的分量,真的很可怕。
「我看你還挺適應的,事情做得又快又好。」王大嬸看她俐落地洗菜、剝菜,一臉驚訝。
棄兒笑一笑。「以前在戲班子的時候,這些活兒就歸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沒有任何適應上的問題。
「你待過戲班?」王大嬸頗為驚訝。
「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戲班了。」棄兒苦澀地回道,不是很喜歡提起那段痛苦的過去。
「是少爺帶你回來的吧?」王大嬸在賀家待的時間幾乎比總管還久,賀家的大小事她都知道,也沒有人會對她隱瞞。
「嗯。」棄兒低下頭,總覺得王大嬸已經知道他們的關系。
男人可以遲鈍,女人可不能不對這種事敏感。總管也許一時糊涂把棄兒錯當成下人,但王大嬸那雙眼楮可是亮得很,一眼就看出賀英燁必定很喜歡棄兒,才會帶她回京。
「像你長得這麼標致的姑娘,一定有不少小伙子喜歡你吧!」包括他們家少爺。
棄兒淒楚一笑,她就是因為長得太美,才差點慘遭毒手,她根本不想提。
紅顏多薄命。
棄兒即使不提,王大嬸也能意會。怪只怪她家少爺太大意,沒先交代好她的身分就將她丟進府里來,難怪總管會以為她是普通的下人。
「王大嬸,這剛淋好的黃魚要擺在哪兒?」負責掌鍋的廚娘,在灶邊朝她們這頭喊叫著,王大嬸連忙趕過去。
「就擺在那邊的長桌上……」
一整個下午,廚房就像打仗。洗米的洗米,炊飯的炊飯,負責洗菜和打雜的棄兒,雙手浸在冰水里無數回,直到雙手凍到發紅,晚膳前的準備工作才告一段落。
「今兒個是少爺回來的大日子,總管吩咐至少要上十道菜,你跟我一起端過去。」王大嬸是廚房的總指揮,上菜這麼重要的任務通常都由她擔綱,別人也不敢插手。」
「我也要幫忙上菜嗎?」棄兒一想到又可以見到賀英燁,心兒就怦怦跳,有種想見又不敢見的傷痛,他多半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人手不夠,你就擔待點兒吧!」王大嬸知道她在猶豫什麼,但既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遲早會踫面。
棄兒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端著菜肴,跟在王大嬸的後面到飯廳上菜,偌大的飯桌上居然只坐了賀英燁一個人,沒有任何賓客。
把臉壓低不敢抬頭看賀英燁,棄兒只敢偷偷從眼瞼下方窺視賀英燁,他看起來好累。
心跳加快地將手上的肥鵝放在餐桌上,棄兒的美貌引起一旁女僕的嫉妒,每個人都用怨恨的目光看著她,巴不得她去死。
放下盤子後,棄兒很快收回手,想趁著賀英燁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溜回廚房。
賀英燁眉頭緊蹙地盯著棄兒發抖的手,心想這個女僕怎麼回事兒,才端個菜,手就抖個不停。
「——是你!」賀英燁本想教訓女僕一、兩句,卻在抬頭的瞬間,看見正要開溜的棄兒,硬是把她留了下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看著她凍得紅通通的小手,和一臉難為的表情,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王大嬸,是你讓她到廚房幫忙的嗎?」賀英燁重重放下筷子,目光如炬地瞪著廚娘。
「不,少爺,是總管的意思。」工大嬸趕緊將責任推給總管,以免枉做替死鬼。
「去把總管叫來!」賀英燁氣得痛捶桌子,嚇了在場所有僕人一大跳。
「我馬上去請總管。」下人飛也似地去喊總管,只見總管亦飛也似地趕到飯廳,絲毫不敢怠慢。
「少爺,您找我?」可憐的總管手臂上還掛著棄兒的斗篷,看得賀英燁更加火大。
「是誰要你把她派到廚房的?你好大膽。」竟敢害她的小手凍傷。
「她、她不是少爺您帶回來的下人嗎?」總管被賀英燁的怒氣嚇著,差點忘了回話。
「誰告訴你她是下人?」賀英燁的語氣冷得像冰,總管這才發現大事不妙。
「是小的糊涂。」該打,他自己掌嘴。「只是小的不明白,她若不是下人,那麼她的身分是……」
是什麼身分?
這句話可把賀英燁問住了,大伙兒則是愣住了,每個人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她是什麼身分?說起來真尷尬,她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幫他暖床的女子。
「總之,你不準讓她干活兒,剩下的事就別問了。」問題是他答不出來,也不打算回答,只得用怒氣掩飾。
「是,少爺。」總管這會兒總算看出他們兩個人的關系,還不算晚。
「整理一間客房讓她住,這事兒不用我再交代你了吧!」賀英燁接著又下指令,總管仍然有所疑慮。
「請問少爺,要讓這位姑娘住在哪個院落呢?」有了廚房的經驗,總管再也不敢隨便安排,就怕賀英燁不高興。
「……」賀英燁沉默了許久,無法下決定。
「少爺?」
「就讓她住荷香苑。」賀英燁道。「你去安排一下,一定要她住得舒適。」
「荷香苑?」總管聞言瞪大眼楮。「可是少爺!荷香苑是閔小姐——」
「快去安排!」賀英燁鐵拳重重落在桌面上,碗筷都跳起來。
總管的嘴張得大大的,還是第一次看見賀英燁為女人動肝火,他甚至為了讓她住得舒適,把閔小姐的房間讓她使用,可見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輕。
許是被賀英燁的決定嚇呆了,幾乎所有下人都沒有動,總管、女僕、王大嬸,沒一個人動得了。
他居然讓她住閔小姐的房間,這等于是公開向他們宣示,他們的關系匪淺,太不可思議了。
他們的主子向來只注重利益,不曾迷戀過任何女人,這可是頭一遭。
所有人都吃驚,也將他們的驚訝寫在眼底,賀英燁既得不到在場任何人的奧援,再待下去只會心煩,干脆起身離開。
「走。」只是臨走之前,他不忘帶紀念品,掐住棄兒的手腕,便將她往外拖。
棄兒一臉尷尬地跟在賀英燁後頭跑,賀英燁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從總管的手臂惡狠狠地抽回他送給棄兒的斗篷,接著將棄兒拖走。
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他們的主子變了,變成一個陷入愛情的男人。
氣沖沖地甩開棄兒的手,月兌掉鞋子跳上炕床,賀英燁也不知自己在氣什麼,總管並沒有做錯。
他雙手枕在腦後,背靠著炕罩的支壁,冷眼打量站在黃花梨方桌旁的棄兒,明白她就是讓他氣惱的原因。
「過來。」他氣她總是不知所措,氣她連斗篷被拿走了,還是不吭一聲,她就不會大聲跟總管說那是他送給她的嗎?還傻傻任人拿去。
棄兒听從他的話乖巧地走到床邊,眼神小心避開賀英燁。就和大伙兒一樣,她也不曉得他在氣什麼,從回到他的房間之後,他的臉色就一直很不好,一直瞪著她。
「我累了,幫我按摩。」賀英燁拍拍自己的肩膀,要棄兒上床幫他按摩,讓她好生尷尬。
「裝什麼純情?」她明顯的遲疑惹惱他。「咱們都不曉得在床上滾過幾回了,對彼此的身體熟得跟什麼一樣,根本不必忌諱。」
是不必忌諱,只是她很意外他還會想要她服侍,她以為到了京城,情況就會有所不同,結果還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