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淵抿唇、憋住笑意,還真讓她給朦對了。
這群人到此,放下行李,先做的不是考察當地民生,而是先到處放消息,把自己的身分官位亮出來,等著人上門送財。
可惜他們來得太早,富商的量還不足,雖有財可斂,卻拿不了多少。
于是幾個人成日在客棧里互相吹捧彼此,提升對方身分,比較冤枉的是……這客棧恰恰好是楚默淵開的,所以……該知道的,楚默淵都知道了。
幾個臉皮薄的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走了。
兩、三個臉皮厚的,硬是吞下氣,問楚默淵,「不知道將軍何時有空,爾等能上門拜訪?」
「皇上忌諱官員營私結黨,大人們何不各行各的事,至于拜訪,就別提了。」楚默淵淡淡笑著。
闢員大怒,問︰「連衙門都未建,我們要如何辦差行事?莫非楚將軍是想把遼州大權握在手里,連一點都不分給旁人。」
楚默淵一笑,他本來是有這個打算,做事嘛……他手下的人夠用,至少一個頂他們三個,實在不需要他們進來攪和,可皇帝有命,他無法反對,只好先暫時架空眾人,等遼州行政大致成形穩定,他自會將實權釋出。
「衙門已經在興建當中,至于衙役人手也正在招募,趁著這段期間,大人何不四下探訪,好對遼州風土民情多做了解?」
像向禹侗做的那樣。他很聰明,且對仕途有強烈,他沒和這群人攪和一起,來遼州的這段期間忙碌得很,他沒等楚默淵招募的人手已自行招兵買馬,並買下宅院充當臨時衙門,開始辦差,如果他不是對淺淺有非分之想,楚默淵倒是不介意與他連手。
楚默淵的話堵得對方啞口無言,淺淺又及時補上一槍。
「何謂為官之道?可不是揣摩上意、溜須拍馬、結拜拉攏,而是要心系黎民,為民作主、為民發聲,倘若只是握著權力,操控生殺,盡享利益,豐家富族……要知道,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被淺淺這樣說,剩下的人也待不住了,重重哼一聲,丟下一句「婦人之見」,轉身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淺淺也用力哼回去。「誰準許你們欺負我的男人,有沒有問過我啊?沒禮貌!」
楚默淵的壞情緒被她一句「我的男人」消滅,他喜歡這個詞,喜歡自己有了歸屬。
嘴角拉開,沒有胡子作掩護,他的笑容明明白白。
從後頭出來的袁立融看見,眼珠子差點落地!爺居然會笑?而且爺的胡子哪里去了?淺淺還在忿忿不平,腮幫子鼓著,悶聲說︰「這些文人……真不是東西!」
她忘記自己前世也是她嘴里的文人。
「餓不餓?我給你下廚去,順便指導廚子。」
袁立融聞言,嚇得更厲害了,上回勸說半天她打死不肯幫忙,現在居然願意主動了?這是淺淺降服了爺,還爺降服了淺淺?如果淺淺手藝真有爺說的那麼好,「有朋自遠方來」會不會成了遼州的「聚緣樓」?
發了發了,袁立融想象銀子從天而降,自己被鎮壓在銀子山底下的樣子。
淺淺往廚房走四、五步,突然腳步停下,猶豫三秒,跑到他跟前。
「有事?」楚默淵問。
「我這樣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害他在文官面前樹敵,害得他日後行事難、難行事?現在才想到會壞事?晚了!
但他很高興,有人「欺負」自己時,她沒來得及權衡利弊,一心一意為他出氣,他喜歡這種單純的直率,喜歡她沒大家閨秀的自然。
見楚默淵不語,淺淺皺眉。「對不住啊,我就是護短。」
額頭應該出現三條線的,他什麼時候成了「短」,不過能讓她護著,他願意當她的短。她的罪惡感讓他不舍,雖然大庭廣眾的,他還是模模她的頭、握住她的手,仔細回答︰「他們還沒有資格當我的『困擾』,並且,我非常喜歡你護短。」
得到答案,她開心得意,輕輕地往廚房飄去,臨行前她問︰「知道我剛剛在做什麼嗎?」
「做什麼?」
「我在跟全世最帥、最有擔當、我最喜歡的男人說話呀。」
她走了,這次沒有再轉回來,而楚默淵的笑容更深更濃。果然是個流氓,還是個很好哄的流氓,兩句話就哄得她心甘情願受累,心甘情願的喜歡。
瞄一眼主子爺的表情,袁立融認為是爺被淺淺給收了。
回到將軍府,楚默淵剛抱著淺淺下馬,駱平就迎上前道︰「京里有信。」
楚默淵拍拍淺淺的肩膀,溫聲道︰「我去書房辦事,你歇歇。」
他還真是忙啊,也是,新城百廢待舉,他恐怕還得忙上一段時日,她能做的不多,炖煮些藥膳給他進補吧,反正他說啦,這里的人參是蘿卜價。
楚默淵進屋,下人們還待在原地,他們的目光不停地打量淺淺。爺對人說話幾時這麼溫和了,莫非她的身分已然不同?
當中,最敏感的自然是雪晴、雨晴,誰想得到不久前的落魄丫頭竟會搖身一變得了勢。小米熱情上前,抱住淺淺,直說︰「太好了,姊姊回來,我又有得吃了。」
「說得好像有人餓著你似的。」捏捏她明顯胖一圈的小臉頰,比起剛進府時她長大不止一號。
「沒人餓我呀,可廚娘的手藝哪有姊姊好。」
幾句溜須拍馬,淺淺受不得吹捧,說︰「去廚房拿點食材,我下廚。」
「好。」
應聲的是小米,但大牛也跟上了。
淺淺想隨著他們一起進去,沒想到兩個窈窕身影擋在門前,不讓她進。
抬眼,淺淺對上兩道不友善的目光,她不想迎戰,不想一回府就搞得雞犬不寧,好斗真不是她的習性。
可她們的惡意這麼明顯,淺淺很難視而不見。
「上了爺的床?」雪晴一雙鳳眼盛滿仇恨,好像自己殺了她爹娘,還壞了她家風水。
淺淺沒應,心里卻答︰錯!是你家爺上了我的床。
「你以為這樣就是主子了?」雨晴挑釁。
「沒有夫人、老夫人作主,你連通房丫頭都不是。」
淺淺翻白眼,她沒想要當通房丫頭啊,她只想當正頭夫人。
這個表情看在兩人眼里很拉仇恨,雨晴大怒,指著她的鼻子怒罵。「誰許你這種女人進來,沒得污了將軍府的門楣。」
小米、大牛擔心地看著淺淺。
打周嬤嬤帶著雪晴、雨晴進門,大家雖沒說什麼,但一個個心知肚明,知道她們是要貼身伺候爺的,說不準以後就是主子了,因此除駱平和周嬤嬤之外,府里誰敢不對她們低頭?淺淺這樣……會不會招惹麻煩?
許是人人听話、人人順從,讓她們越發不可一世。
可不是嗎,她們在侯府時就是老夫人倚重的大丫頭,老夫人身邊的事都是由兩人管著,爺立下大功,消息傳進京里,老夫人立馬將她們送到爺身邊,自然是確定了兩人的身分。
而周嬤嬤要去莊子前又將府里中饋交到她們手里讓她們暫時代管,她們怎能不自認為高人一等?
只是千算萬算,她們沒想到,會讓遠在莊子上的淺淺得了爺的寵,這會兒正心火難平,心氣難消呢。
看著雪晴、雨晴,淺淺大嘆三聲無奈。好吧,她同意周嬤嬤說的,將軍府根基尚淺,規矩未定,府里人心浮動、尊卑不分,能用的人挑不出幾個。
周嬤嬤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想著,將軍府就是家啊,一大群人的家,家人相處哪需要規矩。
眼前情況擺明是她錯了,將軍府確實需要選拔人才來經營管理,才能分層負責、各行其事,也不至于讓某些人的野心過度膨脹。
「兩位姑娘的意思是,我沒資格進門?」淺淺問。
「你說呢?」雪晴迎視她,她不能弱了氣勢,一堆下人都在看著。
「我記得爺剛才讓我好好歇歇,既然不能進,好吧,小米、大牛,你們幫我轉告爺一聲,說我到『有朋自遠方來』歇息。」話丟下,淺淺轉頭往外走。
小米心急,沖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姊姊,不行啦。」
這是更清楚、更明白的挑釁,雨晴想,爺的態度很清楚,就算想整治這個小賤人,也不該心急,這般敲鑼打鼓的,就算她被趕出去了,她們也得不了好處。
雨晴連忙扯扯雪晴的衣袖,讓她適可而止。
雪晴何嘗不知道不能把人趕出去,萬一爺追究怎麼辦?但眼下狀況……她丟不了這個臉啊,所有人都在看她,如果讓那小賤人佔了上風,往後她拿什麼管家。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應該待在書房的楚默淵出現了。
他走了一段路後又改變主意,京里的事再急也沒有淺淺重要,听以也往回走,沒想到剛門口,就听見淺讀下那麼一句。
沒出息,只會在他面前耍流氓,踫到別人就變成軟腳蝦。
「這等奴才,膽敢冒犯主子,何必多費口舌,發賣了就得了。」楚默淵走到淺淺身邊,握起她的手,當著眾人再補一句,「我讓駱平把下人的賣身契送到你那里,要執掌中饋的人,自己得先立起來,不能讓奴才欺負了。」
爺指的奴才是她們?不對啊,她們是來當主子的,何況那個小賤人怎麼能執掌中饋?她什麼都不懂啊,老夫人也不會同意的……兩人被雷轟得六神無主,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楚默淵看也不看她們半眼,兩顆眼珠子、一顆心,裝的全都是淺淺。
「你讓我主持中饋?」淺淺也嚇一大跳,不是還有周嬤嬤嗎?她才想著要怎麼幫周嬤嬤擬一套下人管理規則呢。
「不然呢?讓那兩個沒腦袋的奴才管嗎?」
淺淺呵呵笑著,對欸,是沒腦袋,才進門就給她難堪,有本事應該暗著來。
「知道了,雨晴姑娘、雪晴姑娘待會把東西收拾收拾,我讓人把賣身契交給你們,一人再給十兩權充路資,好走不送。」
楚默淵看著她的眼神既無奈又寵溺,他說︰「還是太客氣了,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勢,學學我怎麼做。」
他還沒有示範怎麼做,雨晴、雪晴听見「當家主母」四個字,血液立馬沖上腦袋,那個小賤人居然是當家主母?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
楚默淵看也不看兩人一眼,只對駱平說︰「把人賣了,別讓爺再看見欺主的奴才。」駱平眉心微蹙,她們是侯府老夫人專程送過來的,賣掉沒事嗎?但心里雖這麼想,對爺的話卻從沒打折扣的習慣。
「來人,把人押下去。」駱平道。
「是。」兩人應聲上前。
雪晴、雨晴才要喊救命,就被狠掮了幾巴掌,臉腫得說不出話。
對這幕,楚默淵視而不見,淺淺的小心肝卻一震一震的,古代主子果然……很猛!
一路奔波、和文官吵架、指導廚子、修理僕婢……這天淺淺忙得夠嗆,可偏偏某個開了葷的男人食髓知味,那張床板又震動了一整個晚上。
所以隔天淺淺抱著棉被打死要賴床。
「真不想起?可我想帶你去秋叔的園子。」昨天回府前,他讓袁立融派人去遞過拜帖,秋叔應該已經煮酒相候。
「哪個秋叔?」
拉開棉被,她睡眼迷離地望著他,嬌憨的臉龐讓他忍不住癌,吻上她的唇。
這一吻,本想淺嘗即止,但他控火的功力不佳,于是野火又燎了大草原。
雙雙泡在大木桶里,她沒睡,但他抽干了她好不容易蓄積的力氣。
趴在他胸口,她有氣無力抱怨,「我早晚會精盡人亡。」
他呵呵大笑。「那是男人才會發生的事。」但是他沒這個困擾,他只覺得神清氣爽,還可以再大戰三百回。
「當你的女人太辛苦,這活兒我接不了,我們的友情到此為止吧。」
掌心在她身上按摩,舒服得她發出申吟。
他答︰「行,從現在起我們開始談愛情。」
瞠目,她壓著他的胸膛往上看,對上他的眼,哇咧,又被撩了,他太有潛力,她早晚把他教成調情聖手。
「這樣看我,我又想吻你了。」
她連忙低頭,把臉埋回他胸口,她心知肚明,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吻,肯定會有熊熊烈火般的後續發展。
見她嚇成那樣,他親親她的額,低聲問︰「今天還想不想出門?」
「秋叔的園子很特別嗎?很厲害嗎?」
「嗯,園子蓋在丘陵上,佔地很廣,分成內外兩個部分,種了玫瑰、桂花、花椒、葡萄……哦,他還蓋了間大暖房,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種不出來的。」
「他是個農夫?」
「不,他是個伯爺,很多年前他自京中消聲匿跡,沒人知道他竟跑到北遼買了一座小山,蓋起園林,進到圜子里,你會以為自己回到京城。」
小時候楚默淵曾經見過秋叔幾回,難以想象的是他會避居北遼,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許是生活里少了煩擾,他的面貌一如當年,絲毫不見衰老,四十幾歲的人,看起來不超過三十。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跑到北遼定居。」
「許是覺得傷心吧。」
「為什麼?」
「你跟他熟了再問他。怎樣,想不想去?」
「去,怎麼能不去?非去不可!」要是繼續待在家里,史上第一宗女子精盡人亡的事件將會發生。
一路上,楚默淵告訴她,北遼變成遼州時他是怎麼與秋叔相遇,怎麼酒逢知己,兩人成為莫逆,這些日子,管理地方百姓的事很繁瑣,幸好有秋叔大力相挺,讓他事事順利。
午時過後,他們進了秋靖山的園子。
就如楚默淵所說,完完全全的燕式建築,連上前迎接的下人也說著燕語,即使他們眉眼深邃、五官立體,一看就是遼人。
「老爺在靜風堂相候。」說完,僕人在前頭領路。
但一路行來,淺淺的眼楮不夠看,越看眼楮睜得越大。
天吶天吶天吶,他是怎麼辦到的?道路雨旁有十幾棵開滿花朵妁桂樹,要知道,桂花雖然生性強健,但栽培時必須保持濕潤,且以砂質土壤最佳,需要全日照,至少得半日照才
能養得活,它喜溫暖、耐高溫,可是這里冬天很冷啊,他怎麼能讓桂花活下來,又長得這樣好?
「這、這是南邊的花!」淺淺驚嘆連連。
「老夫有個暖房,冬日時會將盆栽移入。」
聲音傳來,楚默淵和淺淺同時轉頭,見一名男子朝他們走來,器宇軒昂,面目和藹,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手搖白羽扇,他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他朝兩人走近,目光在淺淺身上落定時表情一滯,從此視線再沒移開過,楚默淵微皺眉頭,下意識擋在淺淺面前。
淺淺所有心思全在開滿枝頭的桂花上,壓根沒注意到秋靖山的態度。
「這花能摘嗎?」淺淺戳戳楚默淵的後背問。
「可以。」楚默淵回答。
糟蹋便糟蹋了吧,誰讓他用那種目光看淺淺,想把她吃了嗎?對不住,能吃的人只有他。
楚默淵的敵意很明顯,秋靖山回神道︰「太乙,帶姑娘到處看看。」
「是。」領他們過來的下人上前應聲。
淺淺走到楚默淵身側,這才看清楚秋靖山的長相,又是個好看的男人,雖然比不過燕歷鈞,但絕對不輸向禹侗,尤其那身悠然雅致的氣質,更是向禹侗拍馬不及的。
「謝謝秋叔。」
淺淺明媚一笑,又笑得他失了魂,但楚默淵那雙眼珠子盯得太狠,他低眉失笑道︰「太乙,找人跟著,多準備幾口袋子,姑娘想要什麼就摘什麼。」
聞言,淺淺樂了,迎上楚默淵的笑臉。
他宣示主權似的,替她整整頰邊碎發,道︰「喜歡什麼就摘什麼,不必客氣,累的話讓他們帶你來找我。」
「好。」她對秋靖山躬身為禮,然後迫不及待采集去。
控制不住地,秋靖山的目光追隨著淺淺的背影,心中已是激起驚濤駭浪。
楚默淵輕咳兩聲,臉色不善。「那是我的女人,秋叔最好解釋清楚。」
視線移回楚默淵身上,秋靖山臉色凝重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