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瑯寰今兒個忙了一天,本就疲累至極,也沒等寧莫北回來,就躺上了床呼呼大睡。
誰知道到了二更天,眾人好夢正酣的時候,以為直接宿在宮里的寧莫北不但視院門上的大鎖于無物,起身一躍便進了院子,一進屋就揮退了守夜的春陽,蹲在榻旁,瞧著沐瑯寰的睡容,擾人清夢的連聲低喊。
他的語氣幽幽,帶著無限的哀怨,又在這深夜之中響起,無端讓人覺得驚悚。
沐瑯寰本不是淺眠的人,所以那低喊聲初時並沒有發揮作用,可是寧莫北卻不死心,彷佛今兒個不和她說句話便不肯罷休一般,持續地喚個不停。
終于,睡得正熟的人兒被吵了起來,昏昏沉沉間,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卻也沒理會吵人的寧莫北。
「寰寰,對不起,我知道不該吵醒你,可是我想你陪我說說話。」
這可憐兮兮的語氣終于讓沐瑯寰醒過神來,但緊跟著睡眠被打斷的怒火開始在她的胸臆間燒著,她微眯起鳳眼,蹭蹭地射出了火光。
他不知道自己被他拖進了這個泥坑,每日殫精竭慮地想著要怎麼還郡王府一片請靜,己經很累了嗎?好不容易他沒回來,不會纏著她,她還能不抓準機會睡個飽覺?
「不說,睡覺!」被吵醒的沐瑯寰心情很不好,語氣更是不好。
尋常男人听了,怕是會覺得沒有面子,甚至可能大發脾氣,可是寧莫北從來都不是那種驕傲過了頭的大男人,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需要維持自己的驕傲,尤其是在面對沐瑯寰這種傲氣的姑娘,硬踫硬只會適得其反,這是他這些日子與她相處下來的心得。
于是他更加可憐的哀求道︰「寰寰,陪我說說吧……」還自動自發上了榻,捱在她身邊,那模樣活像只小流浪狗,瞧著就有些可憐。
沐瑯寰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試圖平息心中奔騰的怒氣和不知所措,對于和她想像中完全不同的寧莫北,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對待。
雖不至于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地步,可是基本上他是縱著她的,她想怎麼做他從不插手,也不曾多說什麼。
再者,他待她很是敬重,除了夜里的痴纏,他沒有通房小妾,府里的僕婦下人他也早就下了嚴令,讓他們唯自己的命令是從。
他的尊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既尊重她,那她也不會對他視而不見。
「你究竟怎麼了?」
眼見那燦燦水眸被怒火燒得晶亮,又緩緩歸于平靜,寧莫北心中的愛憐又添了幾分。
既然她已經醒了,又願意與他說話,他也老實不客氣地褪去了外衣,然後上了榻,很自然地將她給擁在懷中。
瞧著他行雲流水的一連串舉動,沐瑯寰有些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有時候,她真覺得他將她當成了布女圭女圭,想抱就抱、想揣就揣。
「我知道你最近私底下讓人收嬸娘典出去的東西。」
「嗯。」
這事她有向他提過,雖然他不贊同花那麼多的銀子去贖東西,這跟將白花花的銀兩送到雲氏手中沒啥兩樣,但她相當堅持,他便隨她去了,前兩天也順口吩咐了底下的人,讓他們若是瞧見典出去的東西,便可出手贖回來。
裝窮是一回事,雖說用了她多少的嫁妝,以後他不只會如數補上,還要加成,但他卻瞧不得她在那兒忙得團團轉,而他在一旁負手納涼。
「今兒個下頭的人拿了一件嬸娘典出去的東西給我,是一塊成色翠綠的玉牌,上頭還精雕著一棵老松。」
乍看到那東西時,他傻愣了許久無法回神,而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愚昧。他怎麼會以為嬸娘只是貪婪,並沒有懷著什麼狠毒的心思,沒想到十年,十年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這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敝的嗎?」
其實沐瑯寰是故意將話說得那麼輕省的,因為她感覺到他今日是真的心緒不佳,不似平常的舉動,總有幾分作戲的成分,她不自覺想讓他放松一點。
「可是這贖回來的東西,早就不該存在在庸郡王府,如今卻從嬸娘的手里典了出去。」
能管理沐家偌大的產業,沐瑯寰自然也不是一個笨的,將他的話和他今日的表現一聯想,腦中靈光一閃,有些驚訝的問道︰「難不成這東西是你爹的?」
就她所知,他爹是在他十歲那年奉了皇命外出辦事,結果一去不回,說是遇上了馬賊,那群馬賊又凶又悍,還沒等他爹表明身分,就已經下了殺手。
若這東西真是前庸郡王所有,只怕早已經被馬賊瓜分得干干淨淨了,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老夫人的手里呢?
這麼一想,只怕他爹遇刺一事,和老夫人月兌不了關系。
想通了這個關鍵,沐瑯寰看向寧莫北的眼神忍不住帶了幾分憐惜,雖說他與他嬸娘並不親近,可如果他爹的死和雲氏有關系,那他離認賊作母也不差了。
苞她說話就是舒心,他說一,她就能反三,每回他都與有榮焉,但這回他的心間泛著強烈的哀傷,就連勾勾唇角的力氣都沒有。
即使屋內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射入的一點月光,她瞧不見他的臉色,卻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哀痛。
「那是我娘親自尋訪的好玉,上頭的老松是我娘親自繪了再請匠人刻上去的,我爹拿到時愛不釋手,自此不讓那塊玉佩離身。」
听他說著話,突然間,沐瑯寰的心因為他語氣中那份難掩的悲痛微微地縮了一下。
她向來不擅長安慰人,有些不知所措,她靜靜地待在他的懷里思索了片刻,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其實那不能怪你的,由古至今,認賊作父的人還少了嗎?你不過是一時被蒙蔽罷了,算不上什麼。」
這樣的安慰干巴巴的,一點都不能觸動人心,可若再加上她主動環上他那勁實窄腰的動作,就足夠讓他覺得心暖。
「寰寰,你覺得,若是爹的死不是意外,那麼娘的死呢?」
乍見那塊爹娘定情的玉佩,初初的震驚過後,寧莫北便開始努力思索著前塵往事。
他娘雖然個性柔弱,卻將他當成心肝般的疼愛,像娘這樣出身大家的女子,又怎會如此禁受不住打擊?
如果他爹的死有隱情,那娘的呢?
「這事倒不好斷言,得瞧你娘的個性,但僅僅憑著一塊玉佩,是不會有人說實話的,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們的話。」
「我真沒想過人心可以這麼狠,那咱們要怎樣才能讓他們說實話呢?」心滿意足的環著沐瑯寰,寧莫北喃喃低問,還很自然地說出了「咱們」這兩個字,在他心里,他早已將她視為自己人。「嚇啊!」
與人相處,不外乎就是威脅加利誘,再不然便是找出敵手致命的弱點,這些手段只要拿捏得好,通常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寰寰,你想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當然想啊,怎麼不想,是人都有好心,她也不例外。
只是听著他的語氣透出幾許賊詐,沐瑯寰決定在他面前要更謹言慎行一些,免得稍一不注意就著了他的道,于是她緊抿著唇,並未馬上回話。
寧莫北卻緊了緊環著她的手臂,語氣很幽怨的說道︰「寰寰……這些後宅里的事我一個大男人實在不好多管,我是這麼想的,這還得你幫我。」
沐瑯寰又偷偷翻了個白眼,自從上次同他提了下府里的情況,他說他都知道,她也心里有了底,清楚他不像表現出來的什麼都不知情,但是他可真
厚臉皮的,賴她賴得理直氣壯,家里的錢坑扔給她,難纏的嬸娘也扔給她,現在就連過去十幾年的仇事也想扔給她,她並不想插手。
「不……」
她正想拒絕,卻被他打斷。
「你可不能說不,俗話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咱們是夫妻,我的事便是你的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在外頭天天想著法子要替你找出吳閣老的罪證,你也有責任要讓我無後顧之憂啊!」
沐瑯寰本不想理會他,可是也不知怎地,方才他那像是受傷小動物的孤寂模樣竄入了腦海之中,讓她的心一軟。
只不過明明說好的是他替沐家想法子扳倒吳閣老,她替他操特唐郡王府,填平他嬸娘留下的錢坑,怎麼這會還有事後追加條件的嗎?
「寰寰,幫幫我,我不想一個人做這事,那會很寂寞。」他頭埋在她那如黑緞般的長發里,悶悶地說道。
她應該很認真、很堅定的告訴他——不!
但話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從來不是一個不能拒絕他人的人,但是面對這樣可憐兮兮的他,她卻無法堅持。
罷了,就當作是可憐他吧,不過丑話得先說在前頭,「好吧,我再幫你做這件事,你下回若是再挾恩索報,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在僅有微亮月光的榻間,她完全沒有瞧見他臉上那抹狡獪至極的笑容。
「寰寰……」掩去了笑意,他聲如呢喃,幽幽沉沉的透著一抹迷離,接著,他的雙手又開始蠢蠢欲動,彷佛有些不經意的落在她的胸口,然後俯首,又不經意地餃著那姜角似的豐潤紅唇。
沐瑯寰一開始還能拒絕著他的打蛇隨根上,但很快便棄甲投降,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的帶著她攀高……落下……
雲氏搬進郡王府之後,平素她的兩個媳婦和沐瑯寰都會去明慈堂請安,有時連何青衣也會來湊個熱鬧。
但今兒個也不知道是不是約好了,人到得齊齊的,沐瑯寰含笑听著她們婆媳之間閑話家常,偶爾才會開口說幾句話。
直到瞧著了春雨在門口朝她頷首,她這才笑意盈然地開口朝著幾個女眷說道︰「嬸娘屋里的古董都找回來了,等會兒嬸娘過目一下,看看是不是還少了什麼。」
這事別說雲氏意外,李氏更是吃驚不小。
當初典當並非一家典當,有的器物還是死當,沐瑯寰的本領還挺不小的,竟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東西都贖了回來。
「這……你這孩子,東西當了就當了,還巴巴的全贖了回來。」
沐瑯寰得體一笑,說道︰「是嬸娘為了王府諸多開銷,竟連心愛的物件都當了出去,反正錢財是身外之物,嬸娘喜歡的物件流落在外,讓嬸娘少了歡喜,王爺和我都不舍。」解釋完,她吩咐管事將那些贖回來的古董抬了進來。
「你這孩子,真是讓人不知道該罵你還是夸你。」瞧著那流水般抬進來的器物,雲氏的眸心精光一閃。
兜兜轉轉了一圈,到底又是數十萬兩的東西入袋,當初她是去當了東西沒錯,可當出來的銀錢也只有小半給寧莫北做了聘禮,大半還是入了她的小金庫,如今這些東西又回來了,那銀錢自然也神不知、鬼不覺變成她的。
雲氏心里的算盤撥得響亮,但沐瑯寰心中的算盤卻也打得不差。
迸董買賣向來是外報價目高于實際價格,外院的管事將商家出的價目送到她手里時,她也著實嚇了一跳,加起來一共八千多兩銀子,可是這錢花得值得,去當鋪贖東西用的都是現銀,這一下用掉不少的銀錢,外人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數的,日後若是雲氏還想從她手里拿錢,她也有話搪塞,這樣一來,她這個新媳婦豈不是可以做得輕松多了。
沐瑯寰見眾人圍著那些箱子瞧著,嘴里還不斷議論,她親自倒了杯茶遞給了雲氏,「要把這些東西收得周全,倒是有些波折,不過皇天不負苦心人,到底還是湊了齊全。」
李氏和汪氏的目光,從那些物件被抬進來後就沒離開過,眸中的貪婪盡顯。「就像嬸娘湊的聘禮也是一份心意,現在這些東西贖回來,也是王爺和瑯寰一番心意。」
雲氏假裝嘆了口氣,「我把你們當作自己的孩子,就算花些銀錢也是應當,哪個做父母的還會要求兒女回報,這樣算來算去,難不成是跟我生分?」
「怎麼可能和嬸娘生分呢?昨兒個郡王爺還在跟佷媳說起這些物件的來歷,像是這塊玉牌,郡王爺說那是婆母當年送給他爹的,他爹一向愛不釋手,片刻不肯離身。」
宛若不經意地將那塊玉牌從盒子里拿了出來,沐瑯寰將它遞往雲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