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風颼颼。
男孩僅穿著單薄補丁的衣衫,蜷縮在街角發抖。
他很冷,很餓。
人們來來去去的,沒有人注意到他,接連幾日下來,沒人在他的破碗里賞上一文錢。
天慢慢黑了,風更冷。
冷冽的風,卷下了枝頭上最後一片葉,落在他的破碗里。
看著那干枯的落葉,他卻冷到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他所有的力氣都拿來發抖了。
男孩拿著破碗起身,想到花街去試試看,那兒的大爺多是醉的,雖然有些會揍他,但有時候也有人會賞他幾文錢。
他慢吞吞的轉移陣地,他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走起路來歪歪倒倒的,也許他該去找爹,可他其實並不是真的確定他人在哪里,而且大半時候,爹都是醉的,醉到也會揍他一頓,或拿他討來的錢再去買酒。
縮著單薄的身子,他費力的喘著氣,吐著氤氳的白煙,盡量靠路邊走,不敢擋到別人的路。
大街上,一扇又一扇的窗亮了起來,散發出溫暖的火光,他能听見對面那屋里,傳來開心的說笑聲,還散發出陣陣的飯菜香。
他餓得前胸貼後背,忍不住朝那兒走了兩步,遙望著那小飯館,一輛馬車疾駛而過,差點撞到了他。
他回頭看見,往後飛退閃躲開來,卻因此摔倒在地,手上的破碗月兌手飛出,砸到了地上,破成了兩半,教碗里僅有的落葉隨風而逝。
「小王八羔子!他女乃女乃的沒長眼——」
駕車的車夫沒有停車,只丟下咒罵,揚長而去。
看著那遠去的車駕,他慢吞吞的爬到一旁,撿起那破成兩半的碗。
對街飯館里,說笑聲依然,飯菜香陣陣,可他卻再也不敢看上一眼。
那不是他可以期待的東西,不是他能過的日子,不是他能吃的飯。
緊抓著破碗,他試圖起身,想邁開小小的腳步,繼續往花街那兒走去,可才起身,天地就一陣旋轉,破成兩半的碗再次月兌手,鏗鏗鏘鏘的,碎成了更多片。
他差點再次倒地,只能蹲跪在地上,撐著自己。
破碗落地的聲,引來飯館里小二的注意,出來揮著擦桌的布巾趕他。
「啐!哪來的小乞兒?真他媽的晦氣!別擋咱們門前!去去去!到別的地方去!咱們這兒可沒多的飯給你吃!」
他低著頭,深吸口氣,趕緊走開,害怕被人認出他的臉,雖然他在臉上抹了煤灰,可他知道爹有多在意,若他被認出來,爹必定會再次痛揍他一頓。
強撐著那口氣,他踉踉蹌蹌的往前走,直到再也听不見那小二趕人的聲音。
他頭暈目眩的不知走了多久,才終于因為無力,再次跪倒在地。
不知何時,他來到了運河邊,河上畫舫也亮著燈火,也傳來酒菜香。
地上的石板好冷好冰,遠方有絲竹管弦在響,一群碼頭工人哈哈笑著走過他身旁,其中幾個手上還抓著雞腿,拎著酒壺。
他縮在一處陰暗的牆角,不敢讓人注意到他。
恍惚中,眼前畫舫的燈火忽遠忽近,看起來那麼溫暖,他卻只覺好餓好冷。
他好想趕快長大,等他大一點,他就有力氣跑腿,有力氣工作,有力氣攢錢吃飯……
他好想好想長大……快點長大……
神智不清的,他看著前方那迷蒙的燈火,試圖呼吸,可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寒凍不已,偷走他身體里的溫暖。
就在這時,淡淡的白,慢慢飄落。
一片又一片,一朵又一朵。
那是雪,他知道。
他死定了。
這一刻,他清楚曉得自己的命運,他再也沒有力氣走到花街那兒,不可能再討得一文錢,再度過這一季冬。
此刻的他,就連吸上一口氣,都覺得困難,覺得痛,看著那片片飛雪落入河里,堆在地上,他瑟縮地顫抖著。
他為何還要活著呢?
在這世上,根本沒人在乎他,娘死後,就沒了。
沒了。
幾近放棄地,他閉上沉重的雙眼,讓冰冷的牆與石板,吸取他身體最後的溫暖。
人們來來去去,沒人注意到那蜷縮在牆角的小小身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收工回家的男人經過這兒,看見那個縮在牆角的孩子。
男人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嘟嘟囔囔老半天,這才不開心的掉頭走回來,朝那男孩走去。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孩子的臉,搖了搖那孩子的肩頭。
「嘿!小子!小子!」
男孩過了半晌,才有辦法睜開疲倦的眼,卻見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方才那窮凶極惡趕他走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擰眉看著他,道︰「別睡在這兒!會死人的!」
他張開發白的嘴,囁嚅著,卻吐不出聲。
店小二見了,老大不爽的從自個兒兜里掏出一顆飯團,塞到他手里。
看著手里的飯團,男孩呆了一呆,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把這吃了,然後到花街那兒去,那里每間酒樓都會開伙,會暖些。」那飯館店小二瞪著他,粗聲道︰「白天就到大廟商街那兒,那些飯館都會有剩菜剩飯,餓不死你的。」
丟下這幾句,那店小二這才起身走開,走了兩步,又回頭對著他擺著惡臉說︰「你可別以為我會給你飯吃,就天天往我那兒跑啊,我自己過活都難了,可養不起旁人的!」
說著,那店小二這方嘟嘟囔囔的快步走開。
他抓著那飯團,愣看著那人的背影,沾了雪花的眼睫輕顫著。
有那麼剎那,一股熱意上涌,讓眼熱。
手里的飯團早就冷了,他慢吞吞的咬了一口,然後再咬一口。
那飯團,又冷又硬,里面只包著咸蘿卜,可那真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飯了。
熱淚,從眼里流了下來。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那看來壞心的店小二,其實並沒有外表看來那般惡。
他一口一口的吃著,直到將手里的每一粒米全都吃得一干二淨。
雪花片片,仍在下著,但他終于找到力氣爬站起身,走到了花街那兒。
那一年冬,雖然他常常餓得有一餐沒一餐,可這城里,總有人會賞他一口飯,給他一件衣。
他因此活了下來。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這城里再沒人記得那討飯的小乞兒,可他記得。
他記得人們賞的那口飯,記得那些賞他飯吃的每一個人。
沒人記得。
他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