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嫣然弟弟(上) 第1章(2)
作者︰雷恩那

乘清閣閣主凌淵然,江湖上亦稱之為「乘清公子」。

若說武林盟是整個中原武林的龍頭老大,入世翻騰,那位在松遼北路的乘清閣便似一名身在化外的隱士,乘清風兮御陰陽,靜默地旁觀天道人世,並實誠地筆錄下來。

乘清閣的武藝首重本心自修,最高境界是能乘天地清氣並駕馭陰陽之氣。

據聞,首代乘清閣閣主是有那樣的本事。

然奇才不世出,直到百年後的如今,終于又見這一代的閣主從年少時候便隱隱展露了驚世絕艷的馭氣之術,到得成年,功力連上幾層,已臻至爐火純青之境。

是說武藝上的修為驚世絕艷也就罷了,厲害就厲害在這一代的閣主還生得一副好皮相,據說是遺傳到母家那邊多種族混血的面容,將各族的優點全突顯在外貌上,令肌膚白皙透潤,五官精致異常,正所謂郎艷獨絕,讓「江湖第一美」的封號毫無懸念地落在他頭上。

只是第一美的渾稱,在道上走踏的沒誰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全都是背後議論,當成談資。

而此際這位被江湖評為「第一美」的乘清閣閣主垂下闊袖,袖中拇指正悄悄搓撓著握在手中的洞簫,若有所思的目光隨那名跑開的女子淡淡挪移。

女子年歲約莫雙十,一身俐落的玄黑勁裝,長發高高地紮作一束,未戴任何飾物,率性地露出整張面容。

他甚少會去留意姑娘的樣貌。

但今日遇上的這一個,老實說,是有些挑動他的好奇心思了。

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輕身功夫,使得相當不錯,內力是有些火候的,才能在短短兩刻鐘內即追上被湍流帶得老遠的人。

接著是她的身手,矯健異常,力氣驚人。

見她擲劍為點,獨據在滔滔江水上揮鞭救人,鷹群飛撲直下,意外起于肘腋之間,她一連串的處理可謂果斷大膽。

放眼當今武林,與她年歲相仿的同輩之中,不知有誰還能做到同她這般的?

他腦中來回逡掃了一遍,竟想不到有誰可以。

之前隔著一段距離,便覺她身姿挺拔,男子款式的黑衣勁裝令她周身透出颯爽神氣,肩線俐落,腰板秀挺,加上修長的四肢,立在那兒是稜角分明的一抹風景,一旦動起便成快意流暢的線條與光影。

她較一般女子來得高,嗯……是高上很多。

當她拔背挺胸朝他抱拳時,他發現那雙清湛眸光幾乎快與他平視。僅比他矮半顆頭的女子並不常見,那令她站在人群中亦十分顯目。

當她試圖不動聲色地溜出碧石山莊時,其實從頭到尾都做得十分隱密,可惜的是他當時恰隱身在高處,很難不去留意到她。

也許正因為能輕易對上視線,不需刻意低頭或垂目去看,他對她的模樣真一下子記住了,那不是簡單用美丑、好看或不好看輕易評斷的——

一張曬成淡蜜色的鵝蛋臉上,她的鼻梁挺直,鼻翼縴巧,唇瓣淡若粉梅,輕抿的嘴角堅毅中透出韌度,說實話,是秀氣到有些單薄了。

然,勝在長眉入鬢,那干淨舒俊的兩道眉令英氣勃發,眉下生著一雙長而不狹的丹鳳眼,坦然的瞳底有著干淨清亮的光,很是不錯。

包不錯的是,她剛剛不是求他保守秘密,而是請他見證。

這其中有兩個意思——

一是信他不是嘴碎之徒,今日救人之事不會從他口中泄漏出。

二是就算他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將事說出去,那也罷了,只求他出面將一切責任歸咎于她一人。

年紀這樣小,卻是個在極短時間內能審時度勢、將重中之重的點掌握住的人,有一套自身的行事準則,且還保有赤子之心。

也莫怪會被那位「素行不良」的盟主老大人推到這龍蛇混雜的大西分舵頂缸。

心緒起伏過劇,惠羽賢頸後一陣涼,兩只耳朵卻兀自發燙。

幸得樊磊神智清醒能跟她對上話,讓她的注意力較能集中于眼前勢態,而非被某人的氣場震得七葷八素。

「……碧石山莊樊氏一族的獨門點穴功夫手法甚奇,在下功力粗淺,僅能幫二少爺緩解胸悶氣滯之苦,如何解穴,二少爺得待軟筋散的藥效過去後再行氣自解。」跪蹲在落難的男女面前,惠羽賢盡可能地給予援手,只是朱氏到底是未習過武的弱女子,一番折騰下來早都暈了,手腳被綁縛的地方亦都磨出血痕,但心脈還算有力。她幫渾身濕透的她稍做整理之後,便見樊磊強忍不適,吃力地將朱氏攬在盤坐的大腿上。

她暗自嘆了口氣,就听樊磊啞聲道——

「莫再稱呼什麼二少爺,我樊磊是不忠不孝、無恥無義之徒,自該被族中見棄,但雲娘她……終究是我害了她……不想今日能得一線生機,至少還有彌補的機會,在負盡所有人之後,能不負雲娘一個。」

惠羽賢張了張口,好一會兒才問︰「今後之事,樊兄可有想法?」

「隱姓埋名,尋個好山好水的所在平凡度日。」樊磊虛弱微笑。

惠羽賢尋思般點點頭。「那麼,最緊要的是得盡速找個隱密地方調息養身,樊兄如今身邊帶著人,不比以往孤家寡人,要顧及的事便多了,倘若願意,在下可代為籌謀安身之所,不知樊兄意下——」

話不及道完,她背脊陡凜,只覺風的流動起了變化。

有氣無力的樊二少突然打直身背,彷佛有股力道灌進他胸中,令他的血氣騰沖,隨即便見他既沈又重地吐出一口氣;雙肩一垂,寬額滲汗,似把郁結成團的無形塊壘盡數吐出。

惠羽賢登時明白過來,是有誰以氣馭風,隔空替樊二少解穴!

她倏地回首,見那個「誰」不知何時已立在她身後,離她僅兩步之距。

而樊磊這一邊,盡避被封住周身要穴、強灌軟筋散,且拋入大川中放水流,他的神識一直是清醒的,他清楚知道是眼前這位年輕的武林盟分舵主,以及這位天人般的公子爺聯手救下他與雲娘。

雖說大恩不言謝,他適才在與年輕分舵主交談時,還是開口道謝了。

盡避兩人今日確實是初會,對方還是個姑娘家,談起話來卻無絲毫令人不悅,走的完全是江湖朋友相往的路子,便覺這位武林盟的年輕分舵主不論言談、舉止,甚至是氣質神態……活月兌月兌是個面女敕的俊俏小兄弟。

至于天人般的公子爺……

大名鼎鼎的乘清閣閣主,凡是江湖上走踏的,豈會不識得?

但自他和雲娘被救上岸,乘清公子就不遠不近地杵在那兒,讓他即便想當面道謝也謝不出口。

那不是刻意拉出的距離,是自然而然令人起敬生畏的氣場。

奇的是,當年輕分舵主朝落難的他們奔來,乘清公子從容姿態雖未變,目光卻隨著徐徐移將過來,像是對年輕分舵主的一舉一動有著甚濃的興味。

驀然間,公子移駕而至,毫無預警地幫他解穴行氣……是真心助人呢?抑或不想他與雲娘借機攀附上年輕分舵主?

多處要穴一次開解,氣血沛然,樊磊仍在努力調息,下首的公子爺已開口。

「取我乘清閣的信物沿著大川一路北行,不出三十里,自有人相迎。」一枚僅半個掌心大、鑄鐵混金打造出來的方型小牌從藕色闊袖中遞出,確實是松遼北路乘清閣的閣主信物。

待鑄鐵混金的小方牌被樊磊微顫的粗掌小心翼翼接下,那清冷得略透低寒的嗓音又起——

「二少爺可先听從那人安排,暫且安頓下來,吃住與錢銀之事無須擔心,有人會照看好一切,至于往後打算,待心緒定下再慢慢斟酌不遲。」

「……閣主因何相助?」樊磊悄悄握緊收入掌中的信物,心懷感激卻也心存疑慮,然而再如何疑惑,要他瀟灑退回那塊方牌,到底是辦不到的。

只要將這乘清閣閣主的信物現出,除黑白兩道見之都得給上三分臉面外,乘清閣散布在各行各業、各個地方的「伙計」更會將他視作「同伙」,是「自己人」。

能得乘清閣這座大靠山做為後盾,再無後顧之憂,又哪里拒絕得了?

「二少爺雖見棄于親族,名聲掃地,一身家傳的武藝猶在,江湖里闖蕩,也非初出茅廬之輩,人脈、經驗俱在,如今落難僅是一時,我為何不助?」瞧出樊家二少為何躊躇,那張被私下譽為「第一美」的俊雅面容淡然露笑,話未點破,但說得實誠。

惠羽賢听得很懂。

意思就是說,盡得樊氏一族武藝真傳的樊二少是個「好用的」,乘清閣出手是看準了這是一項好買賣,穩賺不賠,往後若要用人,自然是要挾恩索報。

……說得真像這麼一回事似的,其實……是在「攻心為上」吧?

看出樊二少的疑慮,干脆釜底抽薪使這種近似「自污」的狠招令對方心定。

好像一向保持旁觀、中立、低調作風的乘清閣私下就愛如此行事,救有用之人為己所用,所以就不必再諸多猜疑……實則,根本不是那樣!

別人看不穿,難道她還會不知道嗎?想當年是他、他……

她垂在身側的手驀地緊握成拳,抿唇靜看著樊二少鄭重地收起那枚方牌,後者的目光已不帶質疑,一副「果然我還是看出對方意圖了」、「這樣很好,將話說明白很好」的放松神態。

「既是如此,在下就承了這個情,有勞……多謝。」樊磊橫抱朱氏起身,朝悠然而立的公子低首作禮,待他轉向一旁的惠羽賢時,雖同樣頷首道謝,表情卻和軟好幾分,嚴峻嘴角亦揚起淡弧。

「將來分舵主若有差遣,只要樊某身不死,定供驅策。」

世事無奇不有,身為「寓清入濁世、秉筆寫江湖」的乘清閣閣主自是再清楚不過,只是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件奇事,倒罕見地令他興起哭笑不得的意緒。

想他凌淵然出手救人,還須想方設法打消對方疑慮,讓對方能夠安然接受;而這位年紀輕輕的分舵主姑娘一登場卻能立時擄獲人心,好似俠義之士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氣概打從她骨血中散發出來,與她相往,講究的可是「肝腸如雪、意氣如虹」。

這事若拿到商場上作比喻,就是他乘清閣出手為的是放長線釣大魚,而分舵主姑娘出手卻是不計較得失,只為成全心中的道。

兩相比較,他立時落了下乘。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將臉面抹得更黑一些又何妨?

前方幾步之外,分舵主姑娘持江湖禮與樊二少互道「後會有期」,鄭重別過之後,後者遂抱著自己的女人大步流星離去。

他道︰「將來分舵主真有差遣,要樊二供你驅策,該是不容易。」

此話一出,那個靜佇著目送人離去的玄色身影忽地旋過身來,很快穩住。

惠羽賢回想適才的一切,追人、救人、被救,跟著是目睹他解穴、听他安排後續……全因他出手,令事情能順利底定,要不單憑她一股依心而為的沖動,即便在大川上救下樊、朱二人,該如何將他們送到安全所在、哪里才算真的安全、接下來要怎麼打理生活等等,樁樁件件都是問題。

見她不語,凌淵然「好心」地繼續說明——

「如同分舵主剛才所剖析的,樊二如今已非孤家寡人,行事需得顧及許多;然眼下他身敗名裂、無權無勢,遭眾人見棄,身邊還帶著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兩人就算大難不死也找不到一塊地方安生,如此勢態,我乘清閣遣人相迎,暗中安排,可令他們二人隱姓埋名過上安穩日子。」

略頓,他將洞簫輕擊在另一手的掌心上,雅正面龐稜角俊漠。

「待他們二人過慣了乘清閣為他們安排的生活,想月兌離絕非易事,也許很快他們會有孩子、有一個小家,樊二不顧自己,也須為妻兒設想,所以今日這一別,要想樊二兌現什麼 定供驅策 的承諾,可是難了。」

惠羽賢定定然地點了點頭,舌頭僵了會兒才蹭出話——

「那就不驅策、不差遣,若然有緣,坐下來喝一杯也痛快。」

他眉微揚,淺笑似帶戲謔。「論救人你也有功,難道……小兄弟不覺委屈?」

又是「小兄弟」?

惠羽賢頭皮微麻,忍不住垂眸瞥了自個兒胸脯一眼,是不夠壯觀,但很確定絕非一馬平川那般不起眼啊!

還是……其實是……她太自以為是?在旁人眼里,她這模樣當真難辨雄雌?

「沒有委屈。」她低聲答道,彷佛嘆息,並不確定對方是否听清。

接著她朝他一揖,轉身已去拾起掉落在岸邊的軟鞭。

她立穩腳步,長鞭如靈蛇出洞,力道精巧地游至江心。

鞭尾「啪」地一響纏住精剛玄劍的劍柄,下一瞬,玄劍被鞭勁帶出,在半空旋了大大的三圈終于落回主人手中。

將劍回鞘,輕細軟鞭亦纏回腰間,她忍下想挲臉揉頰來抹掉滿臉熱氣的沖動,努力要擠出幾句像樣的場面話來告辭,眼一抬,氣息險些走岔。

綁主大人就等在原地,動也未動,目瞳神俊不似作怒,卻威壓迫人,瞬也不瞬直盯著她。

……他是要她答得更清楚明白是嗎?

他已經不認得她了啊,但不能怪他,畢竟太多年過去,她早就不是那個嚇得直發抖、連話都說不全的小女娃。

只是他記不得她,她卻一直將他記在心底。

一直是知道他的,因為她曾見識過他很真的那一面,在當年那個無助的小女娃心底,他明亮似陽,溫柔如月光。

她暗暗嘆口氣,硬著頭皮走回他面前,管不住此時臉蛋是紅了還是僵了,沈靜再答——

「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若真要提委屈,在下不覺委屈,要論誰人委屈,閣主才是真受了委屈。」

聞言,那張「江湖第一美」的俊顏微凝,目光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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