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他坐在那棵大樹下,幾步距離之外便是懸崖,遠方是蒼翠的山巒。靜靜看著遠方,他默默的從懷中掏出一塊質地上好的玉佩,細細看著。
這玉佩他已經看了好多天了,每日只要太陽升起,他便坐在小屋前的這棵樹下,看著萬物,看著玉佩,直到天色昏暗。
玉佩上刻著兩個字——東煥。
他猜測著,這或許正是被他遺忘的名字。
「遺忘啊……」他撫著玉上刻著的兩個字,輕聲低喃。他遺忘的不只是名字,他還遺忘了過往的一切,從身世到自己,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全從他腦袋里移除。
「大石頭,你真的很愛坐在這兒發愣。」她笑嘻嘻的從他身後探頭,像往常一般好奇的直盯著他手中的玉佩。
她是真的很好奇,大石頭每天都拿著它直瞧,眼珠子都快要讓他給瞪出來了,她記得好像有這麼一句話叫「望眼欲穿」來著,應該就是在說大石頭吧?真是這意思嗎?其實她也不是很肯定啦。
就如同他每日都坐在這棵樹下凝望一般,她總是會笑嘻嘻的跟著坐在他旁邊,即使冷眼也趕不走。
既然趕不走,就別浪費時間和體力趕了。于是乎,他已經很習慣每當他坐在樹下時,身邊總有個瘦瘦小小的身影陪著,即使他並不明白她每日都跟著坐在他身旁有何用意,可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這種……有人陪的感覺,其實不討厭。
「這玉真有這麼好看嗎?我瞧你每天都盯著它看。」一如以往,她雖盤腿坐在他旁邊,卻努力伸長脖子,瞪大眼想瞧清楚那塊玉佩。
她真搞不懂,這玉有啥好瞧的呢?上頭刻有美女圖不成?
他不語的瞥了她一眼,接著讓她驚訝的是,他將玉佩遞給她。
「哎呀,大石頭,你終于願意借我看了嗎?」她喜孜孜的握住玉佩……咦,是她手太小了嗎?怎地覺得有些握不住這玉……不不,其實是他手太大了吧?
她眯眼仔細瞧著玉佩,雕刻得很精致,可她不覺得這玉能讓人成天盯著它直瞧還不會覺得膩。
「原來是刻著字,不是美女圖啊……」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這兩個字是……東……東東東……」反覆念著上頭的第一個字,卻怎麼也念不出另一個。
看她皺著小臉,他的嘴角微勾著笑,淡道︰「東煥。」
「原來是東煥啊……這是玉佩的名字嗎?」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刻得極深的兩個字,嘴角勾了抹嘲弄的笑,「忘了。」大石頭還真是啥事都忘了呢。
「你忘了自個兒的名字,也忘了這玉的名字,你還忘了些什麼呢?」
沉默許久,他才道︰「我不曉得還記得些什麼。」連忘了什麼他都不知道。
什麼都忘了嗎?她將玉佩擱到他膝上,雙手環抱屈起的腿,歪著頭看他。
「什麼都不記得了也沒關系,像我,打我有記憶開始,就是跟著師父了,我還曾偷偷懷疑師父是我爹呢。」她眯眼咯咯笑了起來。
「我說的可是真的,好久好久以前真懷疑過師父是我爹,當然師父是否認的,可我不信,只是後來我見師父那比江湖美人還要好看的容貌,我就相信師父說的是真的了。」
她伸手模著自己平凡的臉龐,繼續咯咯笑著。
「我也不知道自個兒的名字是什麼,或許我有名字,只是我還太小記不得自個兒的真名,也或許是我爹娘還來不及替我取名,便將我拋下了。」
她微仰著頭,眯眼看著樹梢,今天的陽光好刺眼。
「我不是忘了,我是一開始便沒有,可你原先是有的,我知道肯定是有的,你只是暫時忘記了,不打緊的,總有一天會想起來。」
她回過頭像是望著他,可他覺得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穿過了他,她正看的仿佛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什麼。
「你還有的,可我是什麼都沒有啊……」她還是笑,一直一直都在笑,像是從沒停過一般,仿佛她打從出生就在笑了。
但此刻她臉上的笑,他非常非常的不喜歡,她那樣笑著的方式,讓他胸口感到微悶,甚至有一些些的痛楚。
「你是什麼時節讓你師父撿到的?」他忽地這麼問了句。
她一愣,對他這問題感到有些奇怪,卻毫不遲疑的答道︰「冬日。」
「我替你取名冬晏可好?」他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下來。
「冬晏?」腦袋一時間轉不過來,像是听不懂他話般,她愣愣地直盯著他。
「冬晏。」他輕柔卻堅定的重復一遍。
她說她什麼都沒有,現在他只想讓她知道,她不會什麼都沒有,起碼他能給她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只屬于她的名字。
「你是在冬日重獲新生,晏,天清也,喚你冬晏,便是說你臉上那燦笑,仿佛冬日晴朗無雲的天際,溫暖而耀眼。」說到最後,他的頰畔竟浮起淡淡的紅暈。
她用力睜大雙眼,直盯著他頰邊的淡紅瞧,他這是在害臊嗎?這人竟然在害臊呢……可他給了她名字,這麼努力這麼用心的給了她一個名字,真好,從此她就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了,真好。
「好,以後我就叫冬晏,沒別的名了,只叫冬晏。等等要去和師父說,以後只能喚我冬晏,喊別的我可不應。」她咧嘴露齒燦笑。
他但笑不語,見她臉上是真心的笑,不若方才那笑,他的心便不知不覺的柔軟起來。
「我說大石頭,咱們把你那塊玉佩掛在屋前可好?」
見他挑眉,似是不解,她再道︰「你那玉諷這麼特別,認識你的人肯定瞧過,把它掛在屋前,哪天說不定就有你的親朋好友來認你了。」
雖然這麼做很可能讓大石頭離開,她又會和以前一樣,師父不在時就只有一個人,可她想為大石頭做些什麼,畢竟大石頭不像她從出生就沒有親人。
即使她會很難過也不要緊的,因為他給了她一個名字。或許等他要離開的那天,她可以向他要那塊玉佩當作紀念。
他听著卻不語,只是目光略帶溫柔的望著她,好半晌,他才淡淡說了個字︰「好。」
「說到做到,走走走,咱們掛玉佩去。」她笑嘻嘻的拉著他比她大上許多的手站起身,興沖沖的走到小屋前,指示他將玉佩掛在門前。
她盯著玉佩,笑問︰「大石頭,好像有句話叫做禮尚往來,有嗎有嗎?我沒記錯吧?」
他同她一般看著玉佩,淡淡的哼了聲當作回應。
「果真有這句話,我沒有記錯啊,呵呵。」她好得意的笑著,就說她哪里可能記錯啊。
微勾著嘴角,他有趣的看著她得意的小臉,覺得她的表情真是千變萬化。
她有些害羞的輕咳幾聲,「咳咳,既然大石頭你也同意有這句話,那麼我現在就來禮尚往來一下。」
「禮尚往來?」他的臉上浮起一絲困惑,不懂她所謂的禮尚往來究竟是指什麼。
「是啊,就是禮尚往來,」她咧嘴燦笑,平凡又有些黝黑的小臉頓時亮了起來,看得他目不轉楮。
「你幫我取名字,我也得幫你取蚌新名字才行。」至少在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之前,她也想讓他有個屬于自己的名字,一個真正的名字。
聞言,他定定的盯著她瞧良久,而後輕輕彎起一抹笑弧。
「你想幫我取什麼名字?!」他略帶笑意的問道,口氣很是愉悅。
「追日。」她抿抿唇,然後好害羞的說出幫他取好的名字。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若是他沒記錯的話,她師父那把貼身佩劍好像就叫追日……他和那劍長得很像嗎?
「我問過師父,為什麼他要把那把劍取名追日?師父說,因為那劍對他來說很重要,就因為重要,所以才取名追日。」
因為重要,才取名追日。所以,他對她來說很重要是嗎?他一雙黑眸充滿暖意的看著她,唇邊漾著笑意。
「你……你不喜歡嗎?」久久沒听到他的回應,以為是他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在生悶氣,她小心翼翼又有些失望的看著他。
「不。」他淡淡的吐了個字,卻發現她會錯他話里的意思,整張小臉垮了下來,然後皺成一團,讓他忍不住直發笑。「我很喜歡。」
即使要和一把劍同名也無所謂了,因為這個名字是她為他取的,也因為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就代表了他對她很重要。
聞言,她再次咧嘴燦笑起來。真好真好,他喜歡這名呢……若他不喜歡,她實在也不知道該幫他取什麼名才好,她不過十歲,懂得實在不多。
「那以後你叫我冬晏,我喊你追日。」這樣他們都有新名字了。
「好。」他淡笑。
從今以後,她只喚冬晏這名字,而他是追日,她好喜歡好喜歡的追日。
冬晏,好喜歡追日。
好喜歡。
「月丹楓,今日我天劍門掌門人首席弟子徐龍威必使你輸得心服口服,天下第一劍客之美譽將是我徐龍威的!」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叫囂道,充滿驕傲之情的臉上滿是志在必得之意。
「唉,怎麼又來了?就這麼多人喜歡來找師父打架嗎?」她撐著下巴,無趣的看著師父慢吞吞的拎著追日劍,然後再慢吞吞的走出去與那年輕人對峙。
「這些人就這麼想要當天下第一劍客嗎?」
在她看來,當天下第一劍客可不是什麼好事啊!她和師父住在這兒的幾年來,她不知看過多少人來找師父打架,就為了要打敗師父這天下第一劍客,還有人半夜模來呢。
「的確是。」他與她一同望著打斗的兩人。他很清楚的看見兩人能打這麼久,完全是因為月丹楓放水的緣故,他只用了幾分力氣在這上頭。
「天下第一劍客有什麼好?只不過是個名號罷了,有了這名號就天天有人來找麻煩,多討厭,要是我才不想有這名號。」成天有人追著自己跑,連睡覺都不得安穩,哪里好?
他靜靜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對她來說名號是不重要的,可這些江湖人,甚至是天下人,都渴求有美名,希望自己有名有利,好滿足內心的貪欲。
這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有多少人想要?這樣一個站在江湖頂端的美譽,誰不想要?
「你不想要,就不要吧。」他淡淡笑著,大掌模了模她的頭。
「說的是啊,打死我也不要這名號,多討厭啊,這名號師父一人去用就好,不然其他人也行,就是不要落到我身上。」她說著,轉身撲進他懷里,笑嘻嘻的攀住他的頸項。
「不準說死字。」抱著她瘦瘦小小的身子,他皺著眉,認真道。
「好嘛,我不說。」縮了縮肩,她討好的笑著。雖然追日平日就不愛笑,可她不喜歡他皺眉的樣子,很是嚇人啊。
听她這麼說,雖然有些敷衍,但他還是放松皺著的眉頭,默默的抱著她。
「追日,你是不是要師父教你武功?」她眨眼好奇的瞧著他。
「嗯。」他的確請求過那男人,雖然月丹楓答應了,卻不收他為弟子。
追日劍只有一把,擁有追日劍的人才是他月丹楓的徒弟。那男人是這麼說的,而他將來只會把追日劍交給冬晏,所以他不能是他的弟子。
無所謂,是不是月丹楓的徒弟他無所謂,他只是想學武罷了。
「為什麼?為什麼追日會想學武功?那好累的。」她都不想學了,只不過迫于師父的威脅,她是不得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