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芍乘著車輦,才入宮門便看到一輪紅日自雲霄處射下萬丈光芒,一如當年她每日入御學堂與公主、貴女們讀書時的清晨,便是這副光彩奪目的景象。
如今想來,過往的一切恍如隔世,那時候她是何其尊貴的元清郡主,而此刻她只是個跟隨穆子捷入宮的小小侍女。
紫芍心中不由有些感慨,恍惚間有些出神。
「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穆子捷誤會了,笑話她道︰「才進宮門就嚇破膽了?」
「奴婢……」紫芍連忙低頭,「奴婢只是覺得宮門莊嚴,有些發怵。」
「別這麼緊張,」穆子捷道︰「咱們不過是來給淑妃娘娘送個生辰禮物,送完便走。淑妃娘娘宮里冷清,規矩沒有多大,人也和氣。」
「公子這次倒是勤快,主動替大公子跑腿,真是難得。」紫芍微笑道。
「不是你說的嗎,叫我到宮里找個靠山,就算一時找不著,多跑跑腿也好。」穆子捷莞爾。
「難得公子如此听奴婢的建言,」她道︰「說不定見著淑妃娘娘,她一時歡喜,記住了公子,改日便在皇上面前替公子美言了。」
「你這丫頭還真天真,」他無奈搖頭,「看來你真是從鄉下來的,什麼都不知道。」
「怎麼?」紫芍眨眨眼楮。
「這位淑妃娘娘可不怎麼得寵,」穆子捷解釋道︰「她出身低微,本來封個婕妤已是極限,但她生的夏和公主一年前去崎國和親,不幸身亡,皇上憐她孤苦,便特例封為淑妃。」
「哦,」紫芍不解,「可是奴婢听聞,淑妃娘娘在宮里能與皇後比肩……」
「這是哪個戲文上亂傳的?」他皺眉,「又是你們這些市井小民在胡言。我知道百姓們都喜歡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故事,可宮里有宮里的規矩,況且皇後娘娘勢力強大,孤苦無依的淑妃拿什麼跟她比肩呢?」
「或許……皇上心里特別疼愛淑妃?」她側著腦袋道。
「又作白日夢了是不是?」他道︰「皇上要是真疼愛她,早就封她為妃了,還要等到她失去女兒才下旨?」
「那麼……公子覺得,侯爺疼愛姨娘嗎?」紫芍問。
「什麼?」穆子捷一怔,「好端端的,怎麼扯到我娘頭上來了?」
「侯爺不過是礙著夫人,不便對姨娘親近,這些年來他可只納了姨娘這個妾。那日我去送櫻桃,看侯爺那神情與語氣,對姨娘在意得很,怨不得夫人會嫉妒呢。」紫芍看向他,「同樣的道理,會不會皇上待淑妃娘娘也是如此?」
穆子捷無言,思忖了好一陣子才道︰「你這丫頭說的也有道理。」
「所以啊,公子您常到宮里走走,多給淑妃娘娘請安,總是有好處的。」她勾起唇角,「沒準兒就撞大運了。」
「撞你的頭!」穆子捷用扇子敲了一記她的額間,笑道︰「好吧,那就試試運氣。」
其實宮里的情形,誰能比紫芍明瞭呢?她自幼在宮里上學,與夏和公主是摯交,皇上對宋淑妃是否寵愛,她一清二楚。正因為皇上心愛淑妃,表面上才故意冷著淑妃,提防皇後嫉妒暗害,不過皇上對淑妃唯一所出的夏和公主,那是寵上了天,從前夏和公主的驕縱無人能敵,就算是先皇後所出的大公主,聞遂公主,在夏和公主面前也黯淡不已。
皇上和淑妃的感情,與定遠侯、冉姨娘之間頗為相似,只不過這穆子捷可遠沒有當年夏和公主那般風光。
車輿停穩,正是在宋淑妃的宮前,早有宮人去通傳。
「穆公子,」一個掌事尚宮前來迎接穆子捷,「娘娘晨起,剛用完膳,公子請隨奴婢在偏殿等候。」
紫芍跟著穆子捷在偏殿待了好一會兒,才見打扮好的宋淑妃出來見他。
她果然是病了一場,氣色大不如從前,不過如今到底封妃了,衣著較昔日華麗氣派不少,氣度也展現出來。
「參見淑妃娘娘。」穆子捷領著紫芍叩頭施禮。
「起來說話,」宋淑妃道︰「听聞是定遠侯的二公子?本宮深居多年,朝中許多貴冑都不太認得,二公子不要介懷。」
「娘娘說哪里的話,在下惶恐。」穆子捷又施了一禮。
「難得定遠侯府還記得本宮的生辰,」宋淑妃笑道︰「說來,這個生日連本宮自己都沒打算操辦呢。」
「娘娘大病初癒,宮里安靜,本來應該由在下的母親與長兄一並前來,又怕吵著娘娘,便單派了在下過來。」他表情恭敬,「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這話說得委婉,其實是穆夫人與穆子晏心中瞧不起宋淑妃,根本不想前來,所以這趟跑腿的差事才落到穆子捷身上。若換皇後生辰,他們肯定早就飛過來了。
宋淑妃想來也料到了這緣故,淺笑道︰「二公子此話差矣,本宮這生日,定遠侯府是頭一個來向本宮祝賀的,再怎麼樣也比別人上心了。」
看來朝中貴冑皆覺得宋淑妃很不得寵,如今她唯一的女兒夏和公主又死了,更沒必要來討好她。
他誠摯地道︰「娘娘,在下想不出來該送什麼才好,這天下有的,想必娘娘宮里都有,未必稀罕,因此在下繪了一幅畫,想送給娘娘當生辰禮物。」
「你親手畫的?」宋淑妃驚喜不已,「好,好,本宮就喜歡看你們這些孩子畫的丹青,快呈上來讓本宮瞧瞧。」
穆子捷向紫芍點了點頭,她上前打開了手中捧的錦盒。
畫卷在案前展開,宋淑妃臉上的神情由初時的好奇變成震撼,最後化為久久的凝滯,好半晌她才顫聲道︰「這是、這是……夏和?」
「對,這是在下依著對夏和公主的記憶仔細畫的。」穆子捷答道。
紫芍看了也怔在原地,畫中那宮裝少女風華絕代,好似昔日的夏和公主迎面而來,真想不到穆子捷還有如此唯妙唯肖的畫功。
「你……」宋淑妃含著淚對他道︰「怎麼你見過夏和?」
「娘娘有所不知,少時在下曾在御學堂中念過幾天書。」他道︰「便是那時見到了夏和公主。」
「你也在御學堂上過學?」宋淑妃頗為意外。
「只有幾天而已,都怪在下太頑劣,被太傅趕了出去。」穆子捷答道。
他竟來過御學堂!紫芍蹙眉思索,自己居然對他毫無印象。
對了,初見時她不是看他眼熟嗎?或許就是從前在御學堂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因為印象不深,匆忙一瞥,再加上歲月洗滌,所以幾乎沒有印象。
「難為你了,」宋淑妃對他生出好感,「只見過夏和幾次就能將她畫得如此逼真,宮里畫師的功力還不及你一半。人人都說定遠侯文武全才,想不到養出的公子也是這般出眾。」
「娘娘過獎,在下愧不敢當。」他連忙道。
「本宮若干年來收到的生辰禮物雖不少,卻遠不及這一份,」她道︰「這畫像也算暫緩了本宮對夏和的思念之苦。二公子,本宮該想想要如何答謝你才是。」
穆子捷謙虛地道︰「娘娘千萬別這麼說——」
紫芍深知宋淑妃鮮少與朝中貴冑打交道,她也很少夸獎與感激某一個人,她此刻對穆子捷這般說,絕非客套話。
棋開得勝,他們這一步顯然是走對了。
出了宮門,穆子捷忽然對紫芍道︰「丫頭,你與車夫先回府吧。」
這小子果然不老實,才辦了趟不錯的差事,便又想去花街柳巷尋歡作樂。紫芍本不打算多管閑事,但現在他的前途也關系著她的復仇大計,她不得不管。
她清咳兩聲,斟酌著開口,「公子……今日還是回家用晚膳吧,想必姨娘也在家里等著。您難得進宮,姨娘肯定想听听宮里的事。」
穆子捷听完一怔,「怎麼,我有說過不回家用膳嗎?」
「公子平常出門一去就是大半日,有時候徹夜不歸,」她懷疑地看著他,「今日能趕得回來用晚膳嗎?」
「你這丫頭想歪了,」他終于明白了她言下之意,笑道︰「我又沒打算去青樓,你擔心什麼?」
「不是嗎?」她有些訝異,「可這會子……公子能到哪里去?」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除了青樓就沒別的地方去。」他翻翻白眼。
紫芍壯著膽子道︰「公子可敢帶奴婢一同去?」
「怎麼,想監視我?」穆子捷無奈地道︰「你啊你,也罷,讓你跟著吧,省得你在娘親面前亂嚼舌根。」
所以他同意帶著她了?她倒好奇他平日整天在外亂溜達究竟在做什麼,今兒定要仔細瞧一瞧。
「去元錦街吧。」穆子捷對車夫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