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入贅的,張安平素日絕口不提京城張家,等到自己病了,林家無人可托孤,萬般無奈才賣了家產進京想等自己求到老太太那兒,眼看自己都快死了,為了張家的名聲,老太太也不好把女兒赴出去了
張安平是帶有三分怨氣的,因為張老爺欠了林老爺的救命之恩,林家子息凋零,只剩下一個病弱的林小姐,林老爺只求一位贅婿來延續香火,而張家偏偏兒子多,舍出一位庶子,張老太太自然無關痛癢,還省得為他張羅親事。
只是當初年紀適合的庶子就有三個,為何偏偏選中他?就因為他姨娘早早地死了,沒人護著,也不像另兩人已有秀才功名。
在張家,庶子有了秀才功名,成親一年後便可以分家出去,有自己的小宅子和田產,是以張家兒郎連庶子都可以說上不錯的親事,只有張安平,入贅林家,憋悶了一輩子。
林老爺文弱,林小姐更是病秧子,成親數年才懷有身孕,生下林秋容不久便死了,林老爺常年吃藥吊著命,又多活了十年,一直到安葬好林老爺,張安平才發現林家根本沒剩下什麼,才歇了再娶一個女人進門的念頭。
誰知舒坦的日子沒過上三年,換他自己有了咳血之癥,因此他心中充滿了怨念。
嬌柔得似朵花兒的林秋容,是張安平唯一的慰藉,他想直接帶女兒進張家兒的美貌,張老太太不至于拒絕多一個孫女聯姻,所以也沒對女兒說太多,怕事情不成反而傷了女兒的心。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錢財被盜取一空,他急怒之下吐血而亡,連累了林秋容只能淒淒慘慘地賣身葬父。
戲文里的故事往往是取自生活,平常雖听听就罷,但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淚漣漣了。
林秋容眉目端秀,面如春花,看著柔弱無害,大部分的男人都很喜歡吧?
鳳娘笑語盈盈,目光流轉,「林姑娘莫急,倘若沒有好消息,我家大爺和沈大公子也不會讓我來向姑娘說道。」
林秋容盯著她看,和自己差不多大,長眉鳳目,鮮妍嫵媚,周身華貴氣派,是自己見過的最出眾的美人,這才是官家小姐、貴族千金吧!
「大女乃女乃請說。」她聲音弱弱的,是自慚形穢。
命運不濟的可憐美女,會有許多男子願意擋在她身前吧?鳳娘可不會小看這樣的林秋容,前世這朵花兒爬上了金永德的床,使得武信侯府長房對二房金永禎夫婦非常不滿,任由金永禎外調任地方官多年,長居京城的長居不肯使一點勁,在鳳娘重生之前,親哥哥都回不了京城。
不是金永禎和張立雪做了什麼,而是長房誤以為林秋容是他們特別送上金永德的床的,想故意安插一個釘子在長房。
「林姑娘的父親出身張家,大伯父現任國子監祭酒,二伯父乃戶部侍郎,令尊是庶出三郎,成親後便斷了音訊,這才好一番難找。」鳳娘一直注意她的神色。
什麼國子監祭酒,林秋容不懂,但戶部侍郎是大官她還是听過的,馬上兩眼放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丙然不是個安分老實、淡泊名利的姑娘,連她身後的女乃娘都跟著激動起來。
鳳娘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笑道︰「沈大公子親自往張家走一趟,說了姑娘的處境,張家老太太得知令尊去得早,十分難過,又欣慰姑娘是個孝順的,馬上命人收拾住處,讓姑娘的大伯母來接你回張府安身。」
「真的嗎?什麼時候?」林秋容忙道。
「很快就到了吧,沈大公子和張家約的是未正時分。」
林秋容喜出望外,她女乃娘卻「哎喲」一聲道︰「快到時辰了,來不來得及趕回白雲庵收拾行李再過來?」
鳳娘一愣,自然不會回復奴才的問話。
冬月上前一步笑道︰「這位嬤嬤不用著急,張大太太來接林姑娘,自然會派下人跟嬤嬤一道去白雲庵收拾行李。」
林秋容微低頭,覺得女乃娘給她丟臉了。官家的規矩不一般,她要好好學。
鳳娘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玩味道︰「林姑娘進了張家,相信張老太太會派教養嬤嬤指點一二,比如官家小姐出人有丫鬟、婆子隨行,不需要自己動手做什麼。」
林秋容輕輕咬著唇,想到過去自己給自己端茶倒水、縫衣做鞋的日子,太委屈了。若是父親一直留在張家,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千金,不似現在要寄人籬下。
張安平作為贅婿,自然不提自己只是不愛寵的庶子,就算提了,林秋容也不明白官宦之家的庶子地位跟嫡子相比差遠了,尤其張安平連秀才都考不上,在張家連二等丫鬟都敢給他臉色看。幸虧林秋容不知道,她以為做奴才的天生就會卑微地討好主人,把主人奉為天。
鳳娘抿抿唇笑了,又說了些官家小姐的日常生活,林秋容听得很認真,十分感激鳳娘的提醒,免得出糗。
很好,從現在就端起小姐架子,別再成天可憐無辜、嬌裊不勝地迷惑人眼。
「張家世代書香,清貴官宦之家,規矩是多了些,不過住久了便習慣了。」
「我肯定能習慣的,畢竟我也是張家的骨血。」
「說的好,有志氣。」果然沒有自知之明,讀書人家即使譏諷你也是拐了三個彎,等你明白自己有多麼上不了台面,應該已經是明、後年的事了。
鳳娘沒打算告訴她,張立雪是吏部待郎張大人的嫡三女,算是她的堂姊,張立雪在八月底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如今正在坐月子,等出了月子便要忙著照顧小孩。林秋容回張家寄人籬下這鐘小事,張二太太不會特地告訴她,「賣身葬父」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無法在京城里說親。
前世張安平沒有這麼快吐血身亡,林秋容也不需要賣身葬父,父女倆順利地進了張府,見到張老太太和主持中饋的大太太、二太太,張安平想托孤,老太太不樂意,這世上哪有贅婿回歸本家的,這不是亂了章法嗎?
贅婿在本朝的地位很低,都是窮人家兒子太多了,出不起聘禮,去入贅比自家富裕的人家,為的也是傳宗接代,至少可以吃飽穿暖。
但張家不窮啊,當年張老爺舍出一個庶子去入贅林家,也怕親友同僚笑話,因此一再強調是為了救命之恩不敢忘,而且林家小有資產,也需要一個壯丁打理家業,只有張安平去了才知道,光是林家父女倆常年吃藥,就可以把家里吃窮。
同樣身為張家兒郎,他沒有得到一分財產,如今快死了,只求收養他的女兒,過兩年給她尋個好人家嫁了,怎麼就做不到呢?
張老太太本來就對庶子沒有感情,丈夫死了就更不想裝了,那些生了兒子的老姨娘都直接送到庶子家養老,折騰自己的媳婦去。但在外人眼里,張老太太好賢德啊,讓人家親母子團聚,享天倫之樂。
只有張老太太自己心里明白,能生出兒子並養大成人的姨娘豈有善類?這些有兩把刷子的女人被她壓制了一輩子,憋悶了一輩子,到了親兒子家里,翻身做了老太太,豈能安安靜靜的,不作威作福地使動折騰才怪!
看那些庶子、庶媳過得不安生,張老太太就安生了。
好不容易身邊都清靜了,只有自己親生的兒孫繞膝,張安平這個出了族譜的庶子帶著林秋容來托孤,她哪里會高興?說什麼林秋容貌美可以為張家聯姻,拜托,張家的孫女多了去,一個個都嫁得不獵,哪需要林秋容聯姻?
而且林秋容一看就是鄉下來的土包子,官宦之家娶妻娶德,不是長得漂亮就有用。商戶人家倒喜歡漂亮媳婦,但張安平願意?反而會怨她作踐林秋容。
左思右想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張老太太更不樂意了。
前世張安平就是在張老太太面前吐血暈倒,撐了幾日便魂歸地府。張老太太震驚之余也有點歉疚,便讓林秋容以「表小姐」的身分住下,日子過得跟張家姑娘差不多,未出嫁的姊妹們在一起生活,林秋容很快就適應了在官家後院該如何謀生。
但林秋容畢竟年已十五,過了三年守孝期就十八歲,不好說親事,張老太太便讓大太太和二太太抓緊時間,過了一年熱孝期就暗中查看有無匹配的公子,若有合適的可以先訂下來,等十八歲便嫁出去。
那時候張家已出嫁的姑女乃女乃對命運不濟的林秋容均有幾分憐憫,姊妹們輪流接林秋容去小住,包括張立雪在內,讓林秋容住進了武信侯府。
鳳娘前世正為了楊修年貪戀兩位表妹而憤恨不已,對所謂的表小姐都沒有好感,得知張立雪將窮表妹接回府中,心里暗罵婢子蠢,小心窮表妹轉身和自家丈夫暗通款曲。哪知道林秋容的野心更大,看上了武信侯府的正經繼承人,大房嫡長子金永德。
既然知道親哥哥前世被誰拖累,鳳娘重生後除了解除自己的親事,最在意的就是林秋容的動向。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敢再拖累金永禎的前程,她絕對會親手了結這女人!
她的哥哥兩世都一樣疼她護她,比父親寵她。父親在外地任官步步高升,哥哥大可以留任京官,那才是她的娘家人。
柳震成親之前,爆出柳震「英雄救美」的傳聞,柳震透過金永禎給了她萬言書解釋清楚林秋容的事,她才恍然林秋容出現了,只是這一世比較倒霉,她成了賣身葬父的可憐女子,且只知道父親老家是姓張的官宦人家。
柳震忙著成親,一起英雄救美的其實有四位公子,只不過柳震經商,比較了解市井生活,不怕上來騙錢的,所以由他出面安排林秋容和女乃娘暫居白雲庵。
成親後,他忙著過新婚生活,等鳳娘住了對月回來,他才提及要替林秋容找出生父家。
鳳娘告訴他,「不用急,林姑娘正在熱孝,一身白衣素服地上門哭喪,誰家的老爺、太太都會心里膈應。十五年來不曾聯系,何須急在一時,不如等過了四、五個月,林姑娘略略平復了喪父之慟,那時再請張家的人去庵里接林姑娘,也比較不那麼引人注目。」
柳震一听有理,便把林秋容的事交給鳳娘,由鳳娘作主讓嬤嬤每個月往庵里送銀子,可笑林秋容人美就忍不住多想,一直以為是貴公子對她心生憐愛才如此照顧。
一直等到張立雪平安產子,鳳娘才慢慢放出消息,柳震忙著替靜王掙錢,就由沈寄前往吏部侍郎張大人家拜訪,一來二去的,張家也確認了林秋容是張安平之女,自己一家人關起門來商量了半天,到底狠不下心腸置之不理。
沈寄說了,林秋容敢賣身葬父,還懂得挑買主,不是軟柿子,張家若不收留她,只怕她會鬧出去,對張家幾位爺的官聲有礙。
總而言之,前世張老太太是心懷愧疚的善待林秋容,今生則是被逼著不得不接納林秋容。
賣身葬父,拋頭露面,張老太太想想就覺得丟臉,于是有了今日之約,想悄悄地帶走林秋容,三年後再悄時把她嫁到外地去。她想好了萬全之策,才派張大太太來接人。
鳳娘望著嬌怯柔弱宛如風中花朵的林秋容,怕她又走上前世的路,便正色道︰「本朝聖人以孝治國,上行下效,有德之家最重孝道。林姑娘賣身葬父,這是大孝,切不可妄自菲薄,作那楚楚可憐之態,旁人見了會誤以為張家教你學小妾、姨娘的舉止,對張家名聲有礙,對林姑娘也不好。」
林秋容心中一凜,欲語還休。
鳳娘憐惜地道︰「姑娘初入張府,多說多錯,不如多學學張家太太和小姐們的言行舉止,大家千金不可能給人作妾,內心是驕傲的,表現出來的氣質端莊大氣,林姑娘進了張府一看便明白。」
「是,多謝大女乃女乃的金玉良言。」
「林姑娘是大孝女,盡避抬頭挺胸在張家生活,張家乃和善有德之家,年年捐藥濟粥,對自家孫女肯定十分好,姑娘不須近鄉情怯,張老太太可是你的祖母。」
林秋容不由挺直了背脊,眼神為之發亮。是呵,她哪是寄人籬下,她是名正言順回祖母家生活,不可以自己先弱了志氣。
鳳娘滿意地笑了。很好,明明是寄人籬下,身無分文,卻比張家的小姐還理直氣壯地端架子,張家的下人一定目瞪口呆吧,那張家的主人見了又會如何呢?
林秋容一直在揣摩鳳娘的言行舉止,無一不美,這才是榜樣啊。
鳳娘打算等佷兒滿月,找機會和張立雪交心一番,從楊修年家的表妹作妾談起,說一說自家二姊的苦楚,再提醒嫂子千萬別把窮表妹帶回侯府。
千防萬防,卻栽在表妹手上,冤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