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凜冽的斥責聲把柳三爺罵得顏頭冒汗,他身子微顫,一個勁地道︰「爹,您老息怒,兒子只是急了,這點小事鐵山明明可以替況兒抹平——」
「又怪鐵山!」一聲暴喝再起。
「不怪,不怪,是況兒自己不好……」柳三爺的心一直提著,接二連三地被訓斥,他算是听明白了,父親不喜歡有人沒事牽扯上鐵山,只要鐵山開了尊口,父親就會替他兜著。
柳三爺不氣忠毅伯偏心,只氣這偏心不是給他和他的孩子。
明明這事是鐵山家的馬車撞出來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讓鐵山擔待一下又怎樣?日後況兒金榜題名,能不記得他的好嗎?真是沒有遠見與胸襟。
這是遷怒,也是欲加之罪,柳三爺卻絲毫不覺得己想錯了。
他心里堵著一口氣,面色自然流露出來,忠毅伯見了更加失望,這兒子的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自從你大哥倒下,十多年來你掌管忠毅伯府的庶務,在外應酬,習慣了被人吹捧阿諛,柳三爺、三老爺的喚著,討好你等于討好了忠毅伯府,你被吹捧得連骨頭都輕了,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忠毅伯冷哼一聲。
柳三爺不安地看了威嚴的老父一眼,忙低下頭道︰「爹,兒子一向誠懇做人,沒丟過忠毅伯府的臉,您老人家就我這麼一個頂用的兒子,兒子沒臉您也沒臉……」
「老子一輩子出生入死,需要靠你給臉?」忠毅伯怒斥道︰「兒孫不能出將入相,老夫不埋怨,月滿則虧,咱們家既已吃穿不愁,何必站在風口浪尖上?因此你安排你三個兒子棄武從文,老夫從沒有多說一句。
「只是,老三啊,文人也而有文人的節操與傲骨,風流不打緊,歌樓、酒肆的歡場女子多的是,賣藝不賣身的才女花魁也不少,況兒誰不去招惹,偏要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玩弄一場便逃之夭夭,如此薄情,沒有擔當,將來你敢指望他頂門立戶、養家活口?」
柳三爺心里酸苦,歌台舞榭、秦樓楚館,是溫柔鄉,更是銷金窟啊!況兒出門求學,又不是去享樂,更怕被同窗帶壞,他娘哪會給他太多銀子?豐衣足食沒問題,養戲子、逛妓院肯定拿不出手。
兒子又不是鐵山那種浪蕩子,哪肯讓不正經的女人近身?偶爾犯錯一次,不小心被一個村姑勾引,做祖父的何苦不依不饒?況兒是他的二兒子,他們三房要頂門立戶自有沐兒,況兒只要不犯大錯就行了。
忠毅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那些話白勸了,點化不了頑石,他也沒奈何。
「你起來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歷經生死的忠毅伯很看得開。
柳三爺扶著椅子站起來,給忠毅伯行了一禮才落坐。
「這事你打算如何解決?」
忠毅伯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他身子一僵。
迎向老父剛硬冷峻的臉龐,他不由想到英明神年早逝的二哥,永遠一副酷冷的表情,最肖似父親,尤其是那雙鷹目,望著他時,那幽深的眼底隱隱浮動著某種同情,似乎在說你這沒出息的象伙,振作一點,想讓我和老大一輩子罩著你嗎?
二哥同情他,同情他文不成武不就,不是個人才。柳三爺心里一陣凊楚,他只是忠毅伯最無足輕重的幼子。
然後,某一天,天生將才的二哥死在西北戰場上,消息傳回來,合府哀慟,父親大哭,直說︰「天妒我忠毅伯府」。
那時他哭得很傷心,是二哥教會他扎馬步、練拳腳和騎射等基本功夫,嚴厲卻有耐性地教會他貴族公子應會的基礎寶。
但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他發現自己突然松了一口氣,再也沒有人會拿他作比較了,再也沒有人會用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責罵他了。
而且不只是他松了一口氣,他敢說世子大哥也一樣,尤其父親哭喊出那一句「天妒我忠毅伯府」,那是一種控訴,無比痛心地控訴老天爺帶走他最優秀的兒子,他最引以為傲、能夠光宗耀祖的兒子。
如果二哥還活著,隨著戰功的累積,世子大哥會越來越擔心自己的爵位被奪走吧?
三爺不無惡意地想著,幸好二哥英勇戰死了。
柳震的出生是個意外,柳三爺心想一個庶子弄不死也就算了,跟著父親入川境,他眼不見為諍。
然後,柳世子墜馬癱了。
柳三爺成了忠毅伯最能拿出手的兒子了,忠毅伯鎮守蜀地,京城的應酬全賴柳三爺,他的地位水漲船高,變得舉足輕重,人人巴結,于是他的心思開始浮動了。
他有三個優秀的兒子呢,他必須為他們打算。
多年後,忠毅伯帶著柳震回京,解兵權告老,重掌忠毅伯府,柳三爺不得不收斂自己,一年比一比更謹慎小心。
他氣父親太早告老,朝中權貴最現實,家里無人出仕,人走茶涼,這幾年忠毅伯府的風頭大不如前,巴結他的人比過去少了。
有權有勢人低頭,無權無勢自垂頭。
案親老了,不需要旁人的逢迎諂媚,但是他需要啊!
他最氣的是父親給他的告老理由居然是——
「鐵山該成親了,老夫要慢慢挑一位秀外慧中的京城貴女給鐵山做媳婦,不回京怎麼挑?」
爹在開玩笑吧,不是認真的吧?
柳三爺差點嘔出一口心頭血。過去父親看二哥時就是樣樣好,如今待佷兒更是如珠似寶,好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要留給佷兒。
忠毅伯的偏心教他心中的警鐘大響,導致後來只要柳震放浪一點,跟紈褲混在一起,他都會命人暗中宣揚得佛佛揚揚。
佷兒是庶子,名聲又差,想娶名門貴女,慢慢等吧。
誰想得到居然真的被佷兒等到了,大長公主是腦子有病吧?柳三爺氣笑了。
不是他見不得佷兒好,但這個庶子憑什麼壓他兒子一頭?
今日柳況出了岔子,作為一個合格的庶兄,佷兒不是應該主動為況兒善後嗎?
忠毅伯盯著他,內心嘆氣,越來越厭煩這兒子的心眼比女人還多。
皺眉哼一聲,他不耐煩地道︰「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讓鐵山去處理——」
「不!」柳三爺眼楮彷佛在冒火,「鐵山若是待況兒有三分兄弟情誼,早該悄悄抹殺辛浣紗的存在,還給況兒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但是他沒有,反而將況兒的一點點孟浪過失捅開來,他想干什麼?明明是辛浣紗失節不貞,薛濤拐騙弱女子,造成辛浣紗為了逃月兌毒手而去撞鐵山家的馬車,有罪的是薛濤,為何怒責況兒?」
「你的兒子犯了錯,不許有人指正,你又憑什麼讓鐵山替你兒子擦?他沒欠你!」忠毅伯嚴肅地道︰「老三,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薛濤的目的是什麼?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薛濤真正在打什麼主意?」
他內心再一次慶幸提早分家,否則鐵山遲早有一天會受不了而離家遠走高飛。
「薛濤?不過是個貪戀美色、背棄兄弟的小人!」
「小人通常不做無用功,辛浣紗生得再美也只是個鄉下女子,上不了台面,薛濤有必要將她千里迢迢帶到京城嗎?帶到離濟南遠點的小城鎮,玩夠了隨手賣入窯子,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揭發他?」
忠毅伯的問話如落雷,狠狠擊中了柳三爺不算太聰明的腦袋。
他擰眉,陷入沉思。
薛濤,一個皇商之子,杠上忠毅伯府,他想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