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治,你不要再跟著我成不成,都跟了一路還不嫌煩呀!一個大男人跟在姑娘家後頭不覺得丟臉嗎?」
他不害臊,她都替他丟臉了,瞧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就來氣。
長得健美秀麗的寧知槿有一身勻稱漂亮的蜜金色成膚,她不像妹妹愛喝羊乳,養出女敕暫不黑的玉白肌膚,來到川蜀三年,她已經完全融入當地的生活,乍看之下還以為她是土生土長的蜀西女子。
不過江南的軟嬌腔調還帶有一些,因此她聲音一揚和人爭吵時,听的人會有一股麻酥感,不自覺地退讓。
「誰說我一路跟著你,寧家大姊兒,我們這是順路,我剛好要去拜訪伯父、伯母。」厚臉皮的宇文治來自草原,五官俊朗,笑容如陽,熠熠生輝,一雙桃花巧似乎隨時在笑,十分討人喜歡,人見人愛。
「誰是你的伯父、伯母,別故作熱絡,請喊我爹娘先生、夫人。」胡亂攀交情,非奸即盜。
宇文治狡猾的一挑眉,「伯父、伯母可沒不許我喊,還笑呵呵地稱我為世佷,對我好得像一家人。」
「少往臉上貼金,我爹娘對人一向知善,即便你是殺人不眨眼的惡盜,他們也會以禮相待。」就他在那兒自鳴得意,給他一點好臉色就不沾地了,快往天上飛。
對他說不上喜不喜歡,一直以來有股俠氣的寧知槿男兒氣很重,她不耐煩當個循規蹈矩的內宅女子,更厭煩女紅、刺繡,在父母的縱容下,她舞刀弄槍,有一身好騎術。
馬上能拉弓,下馬舞大刀,指的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她,她的強悍在蜀地是出了名,不少男子就中意她的烈性子,已有多人上門求親,就看她點不點頭。
這種個性在江南或是京城,肯定乏人問津,南方人偏好寧知秋那種柔弱、惹人憐惜的縴弱姑娘,可是在川蜀,男人們就愛大刺刺的性子,有話直說,有酒就喝,不藏頭縮尾,一口劍南春酒配著燙片鴨子、怪味雞、獐子肉,吃飽喝足了再來論輸贏。
寧知槿是來對地方了,注定要當川蜀媳婦。
只是當時她猶不知情。
「唉!我長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嗎?怎麼能拿我和盜匪相提並論,太傷人了。」他捂著胸口,假意被傷到。
見他一副沮喪又傷心的樣子,心眼不像妹妹那麼多的寧知槿有些不安的心虛。「喂,我不是說你長得像惡盜,你好歹五官端正,人模人樣,不會有人把你當匪類擒住的。」
她說話很直,常會傷到人,他不是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妹妹說這是一種難得的美德。
他努力裝出笑臉,強顏歡笑道,「你不需要辯解,我知道我長得面目可憎,你才急于擺月兌我,連與我同行一段都覺得羞,巴不得把我拋得老遠,省得一見生厭。」
一听他如此自我厭惡,心性直率的寧知槿氣急敗壞的解釋,「我才不是這樣,你胡說,我……可惡,你要跟就跟吧!反正我快到家了不許你跟我爹娘告狀,說我排擠你。」
宇文治笑了,「是,我哪舍得告你狀,是我自個兒瞧這村子風景好,想走走而已。」
兩個怪人,有馬不騎反而要步行?一入村,花化柳綠,未見巧紫嫣紅,先聞一陣撲鼻花香,清清雅雅的,不濃膩,令人一聞心曠神怡。
有錢好辦事,在寧家富起來後,賺了好幾桶金的寧知秋決定改造枯燥乏味、毫無生氣的流放村。
首先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全鋪上平坦的石板,再在石板的縫隙中撒上花種,路的兩旁種上木槿、楊柳、桃杏等花木,牆屋新漆,屋頂鋪瓦,瓦上植草,一片風景優美。
流放村真該改名叫寧家村,因為村子的一半被寧家買下了,有些屋子空置,有些屋子改做蠶室,還有一些成了下人房,分給單身或攜家帶眷的管事、僕婢居住。
所以寧知秋一動起來沒任何反對聲浪,因為是他們家的嘛,自家要拆屋重建誰管得了。
「去去去,你別和我走得太近,不然人家為我和你同進同出,敗壞我的閨譽。」要是在江南,早被浸豬籠了。
敗壞……閨譽?嗯!好主意。宇文治眸底一亮。「槿兒,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你點兒走。」
寧知槿面色一怒的回頭斥道,「不許叫我槿兒,我是寧姑娘,大姊兒,再喊錯我抽得你滿地打滾。」
「打是情,罵是愛,你抽啦!槿兒,我甘之如飴。」他雙臂大張,做出心甘情願的神情。
「你……你不要臉我還要。」她急呼呼的往前沖,想快點甩掉身後的狗皮膏藥,她覺得太丟臉了。
「槿兒,臉皮算什麼,為了你我可以全扔掉,我的心可表日月……你別害臊,小必點走,別撞到人……」啊!有人……
一張烏鴉嘴靈驗得很,宇文治的警告才剛落下,同時響起的兩聲哀呼讓他眉頭一挑,差點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誰走路不帶眼的,撞了我……」還能再晦氣點嗎?
「姊,你撞疼我了。」她趕著生孩子嗎?撞得她胳臂都疼了,不知道要養多久才會好。一听是妹妹的聲音,本想開罵的寧知槿趕忙扶起嬌弱如柳的妹妹。「撞疼了呀!是姊姊沒留神,一股蠻勁地往前撞,你肯定傷著了,得找個大夫來瞧瞧,別落下什麼病癥。」
撞一下就要找大夫?沒這般嬌貴吧!頂多有塊瘀青,用藥酒揉揉就散瘀了。
宇文治面上一滯,大姊兒的夸大行徑讓他大為傻眼,有疼妹妹疼到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嗎?不了解內情的人會以為這番姊妹情深是演出來的,感情再好的手足也不會夸張到這種程度,一個踫撞就要找大夫醫治,不過寧家人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對待身虛體弱的寧知秋,上至父母,下至幼弟,從小都是這麼對待寧知秋的,好幾次差點在他們面前死去的至親怎能不叫人心驚膽跳,眾人已習慣以她為主。
「姊,你別老想著讓我喝苦藥嘛!我喝得自己嘴里都是苦的。你呀!先歇一歇,喘口氣,你這是急著上哪去,好像後頭有鬼在追……」哇,還真的有鬼,好大一只鬼。
揉著胳膊的寧知秋抬頭一看,她頓時就樂了,一名長得像人的鬼……噢!原本就是人的男人,一臉笑模樣的擠眉弄眼,在大姊身後又伸臂又搔頭的扮「鬼」嚇人。
「不就是這只鬼,非說順路,順個毛呀順路。」都是他招的禍,害她走得急,沒留神就撞上妹妹了。
遷怒。
「順到我們家呀!」寧知秋好不愕然,水波瀲灩的眸子里滿是戲謔,好像真的很意外有人不識路。
「呵呵……二妹子,順路、順路,哪一條路不順,條條順到寧家門口。」要娶老婆就要臉皮夠厚。
「喂,你不是山城馬場的宇文二哥哥嗎?你們家的馬胃口真好,我們送去的草料都吃完了嗎?這次要買幾車,我讓人趁青草新鮮,割了給你送過去。」她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就像良心被狗吃了的地主,看到好的想佔,去年寧知秋賣了一批絲制品,手上有點銀子就想佔便宜,她挑中一處草多樹少的荒地,一圈就是五百畝,只種草,不種莊稼,沒有糧食就不用繳稅,可她照樣有東西能拿來賣錢。
臨近關外的平原設有好幾處馬場,每一處馬場最少養馬上千,有的還近萬,這麼多的馬吃的是草料,一天供應下來可是驚人的數量,不讓馬吃飽又怎麼期待它長腰精壯。
看好這項買賣的寧知秋靈機一動,便圈下一塊遼闊的主地,反正只種草相對來說活計輕松許多,先種上一年再說。
山城馬場便是草料需求量較大的馬場之一,寧知秋和姊姊親自到山城馬場兜售草料,馬場的主人一見到青綠的鮮草,當下下了訂單,兩方才有了往來。
荒地本就屬于開墾者所有,雖然未種上糧食,但已做了雇工除樹的動作,並用牆圍起來,那表示此塊地是有主的,其它人不得擅入,寧知秋一肚子心眼的鑽律法漏洞。
前幾年免稅,等到了要繳稅的時候再看看要不要這塊地,如果地肥想繼續留就銀子代糧繳納,反之,棄之也不可惜,它憶讓曾經的主人賺了一票。
算起來,她並不吃虧,平白得了五百畝土地還不用下田耕種,花錢請人割草倒賺了銀子,比狡詐的商人還精明。
「呃,呵呵!草好,馬壯,你們送去的草料還堆著呢!不急不急……」宇文治干笑的揮手。
一遇到笑容比他還誠懇的寧二小姊,他一下子就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他笑面虎大哥說過,她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呀!
「不是要買草料,宇文二哥哥到寒舍有何貴事,你真的不買草料嗎?我們的草料多綠呀!傍馬兒多吃點草才長得快又壯。」想要當我姊夫得先有見面禮,禮不厚,人情薄。
冷汗由他額頭滴落,天生的笑臉變成苦笑。「是呀!多吃點好,三……不,五輛好了,給馬兒加餐。」
「至少也要二十輛,不然不好派人到草場邦草,你知道這是要算工錢的,以日計草,沒做足一天是我吃虧。」打發人呀!五輛草料他也好意思開口,一匹馬嚼不到一天。
「什麼,二……二十輛?!」完了,他會被大哥罵翻,草料是不能直接給馬吃,要先處理過,堆放太多容易腐爛。
「太少嗎?」
他差點往上一跳,大罵奸商。「不……不是,剛剛好,能吃上好些天呢!二姑娘真善解人意。」
宇文治都快哭了,愛笑的唇角往下垂。
「那你還有什麼事嗎?」過河拆橋了。
當然有事,你吭了我一把還不許我坐下喝杯茶嗎?「來都來了,我想拜見一下令尊。」
「我爹不在,他此時在私熟上課。」踫壁了吧!也不先打听打听,她寧家大門可沒那麼好進。
「令兄呢?」他退而求其次。
「家兄也在上課,他帶另一班學生。」閣下來錯時間了。
不死心的宇文治再道︰「小輩來到家門口,理應向長輩問聲好,還請讓我親自向令堂問安。」
頑強的小強。「我娘在呢!」
算他運氣好,寧知秋懊惱沒安排娘去巡個地、逛逛桑園什麼的,或是幫二齡蠶挪地方也好,白布上的蠶砂也該掃一掃了。
呵!苞爺斗,小爺在馬場清馬糞時,你還在含糖學說話呢!字文治不無得意地把頭一抬,「那就勞煩了。」
重修後的院落變得寬敞,花木疏落,三三兩兩的僕婢安靜的走過,寫著「耕讀人家」的牌匾掛在正廳入口,剛听完各處莊頭回事的周氏正坐廳堂,輕啜著剛泡好的香茗。
和初來時的凌亂簡陋大為不同,如今一切井然有序,大氣內藏,完全看不出這只是一處邊陲小縣的村落,還以為來到某江南水鄉的大戶人家,連丫頭都養得水靈,嬌俏可人。
姊妹們是主人,走在前頭,挽臂笑鬧地相偕而入,昂首挺胸的公雞……呃,是馬場宇文二公子坦蕩蕩的闊步而行,神情從容中又帶著一絲彷佛丑媳婦見公婆的忐忑,怕有不得體之處,誰叫他對人家的女兒起了私心,想偷回去鎮宅。
誰知一入內,宇文治強裝的鎮靜立即破功,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倏地炸毛,張牙舞爪的大叫,「大哥,你怎麼在這里?」
一名長相溫雅,透著一絲銳利的俊逸男子緩緩回頭,一身書卷氣恍若剛從書院回來的夫子,清逸風朗,唯有一雙杏仁色的瞳眸里多了些草原男兒的霸氣。
「我來提親。」宇文泰袖子一翻,露出骨節分明的厚掌。
「提親?」失態的宇文治再度驚呼。
提什麼親,給誰提親,大哥到底在謀算什麼?他坐立難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著。
「喳喳呼呼的成何體統,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人看笑話了。」宇文泰態度端正大方,進對有度。
才不管什麼體統不體統的宇文治一個箭步上前,只差沒揪著兄長衣領質問。「你提什麼親?向誰提親?」
神態自若的宇文泰謙和一笑,輕拂衣袖。「我還能幫誰提親,我不就你一個親弟弟嗎?」
宇文家子嗣不豐,就兄弟兩人,其兄已成親多年,妻妾各一,但膝下猶虛,未有子女。一听,宇文治愣住了,一股歡喜由胸腔散開。
「大哥,你提的是誰,總要先知會小弟一聲。」
別跳,別跳呀!這心口跳得如擂鼓,聲大。
明知故問。他斜睨一眼,恨弟弟不長進。「寧夫人,我剛提的那件事你意下如何?可否給個準話?」
「這……」喝著茶的周氏猶豫了一下,她看看面色如常的大女兒,又瞧了然在心,在擠眉弄眼的小女兒,兒女的終身大事總叫人得考慮再三。「過兩天再給你回話可好?」
知道是該走的時候,宇文泰拱手一揖。「靜候佳音,希望你我兩家能成一家,永締盟約。」
「好走,不送了。」她虛抬手道。
「寧夫人留步。」他拉著一頭霧水的傻弟弟,強行帶著他離開,兩兄弟還有很多的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