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盼低頭聞了一下,對濃度頗為滿意,接過另一名男子遞來的剪子,拿酒擦拭了一下, 嚓 嚓將中衣剪開,他的傷口極長,幾乎斜貫了整個後背,而且非常深。
她拿烈酒泡過的匕首將膿血腐肉清理切除,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將慕容夜背上的傷口清理干淨,當她拿出針線要縫合時,阿漢等三人急忙攔阻,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到底我是大夫還是你們是大夫?!你們既然阻止我治療,想來還有更好的辦法吧?」
阿漢默然看著另外兩人;葛重捋著頷下長須沉吟,他是睿王最為信重的幕僚,平日最為機敏,只可惜對醫術一竅不通,不知該如何是好。
裘天洛乃是親衛隊長,指揮慣了手底下兩百多名兵士,與柳盼這等柔弱的姑娘意見相左,卻不能用武力解決,況且事關睿王性命,他也有幾分拿不定主意,不免煩躁。「姑娘可是保證能治好王爺?」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只能盡力而為,三位還要攔著我嗎?」
三人在她堅定的眼神之下再次敗退,之前船過揚州,他們完全沒有發現主子身體不適,如今船在運河上航行,放眼望去兩岸皆是青山綠水,不見任何莊戶人家,又要去哪里尋大夫,只能由著她施為了。
慕容夜燒得厲害,就連她清理縫合傷口時,也只是無意識的哼哼幾聲,並未清醒過來。
此刻慕容夜趴睡著,阿漢在床邊守著,以免主子翻身壓到傷口。
船上雖無大夫,倒是備著些常用藥,處理完傷口,柳盼又挑了幾樣消炎止血鎮痛的藥草讓姜婆子去煎藥,她則返身回到主艙房,喂慕容夜喝了些淡鹽水,時不時替他擦汗,觀察傷口有無再出膿血。
柳盼生怕慕容夜的傷口又惡化,兩日夜未曾闔眼的守在床邊,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見了,指不定會以為受傷的人是她的情郎。
阿漢有感于她對王爺的照顧,催促了幾次讓她回艙房去休息,她執意不肯。
做大夫的踫上要命的急癥,總是心有所系,睡也睡不踏實。
「等你家王爺退燒了,我再睡也不遲。」柳盼實在拗不過阿漢的好意,便往腳榻上一坐,趴在床邊打盹。
睡夢之中也不甚踏實,正迷迷糊糊作著惡夢,忽覺得腕上劇痛,似夢非夢,柳盼猛地睜開眼楮,腕上劇痛加倍,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臉,可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深深的厭惡。
「你是何人?!誰讓你趴在本王床邊睡覺的?!」
「疼、疼……放開我!」柳盼還懵著,思緒一時沒轉過來,尤其還是在睡夢中被偷襲,讓她的脾氣更加不好,她一邊試圖甩開他的鉗制,一邊怒道︰「這又不是什麼天上仙宮,若不是睿王……」她猛然瞪大了雙眼,好似傻住了一般,朝著艙外大喊,「阿漢——」
柳盼這兩日見慣了慕容夜發燒昏迷的模樣,如今他乍然睜開了眼楮,整張臉都生動強硬了起來,簡直像不同的兩個人,長年征戰的人,哪怕在床上也帶著一身殺伐之氣,更兼之他目露寒光,令她不由得汗毛倒豎,本能的感覺到危險逼近。
慕容夜只不過昏迷了兩日,再醒來就看到床前趴睡著一個女子,而且這女子膽子大得驚人,當著他的面就敢大呼小叫的使喚阿漢,最可恨的是,阿漢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而且沖過來的模樣既驚又喜。
「王爺——王爺您醒了!」阿漢喊完了才發現兩人之間的怪異之處,自家王爺緊握著柳姑娘縴細的手腕,前者目露殺意,後者疼得面色刷白。「王爺快松手啊,柳姑娘的手腕要斷了!她是大夫,這幾日都是她守在王爺身邊,王爺身上的傷也是她處理的!」
慕容夜雖然緩緩松開抓著她的手,可是盯著她的眸光卻充斥著濃濃的狐疑,顯然不相信嬌弱的她有這般能耐。
柳盼氣惱的看了眼手腕上的青印子,接著惡狠狠的瞪了回去,嘲諷道︰「早聞睿王戰神之名,沒想到王爺報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也挺特別,恨不得要捏碎救命恩人的腕骨!」她又轉頭吩咐阿漢,「之前的方子繼續喝著,禁止喝酒,睡覺趴著睡,也不可劇烈運動,免得傷口又裂開,既然你家王爺已經醒來了,往後小心看護,應該無啥大礙,我先回艙房去歇息了。」說完,她也不管慕容夜臉色如何,徑自出去了。
慕容夜這會兒才算醒過味兒來,但還是有幾分遲疑。「她……她真是大夫?」瞧她模樣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而且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上了他的船,實在可疑,想到此,他的目光又冷了下來。
打仗打得久了,總容易養成謹慎多疑的性子,阿漢能夠了解主子的想法,但柳盼出現在主子的船上,說來說去只是一樁巧合,為免主子下次見到柳盼又面露殺機,他解釋道︰「原是屬下多事,見到運河里漂著個姑娘,這才跳下去救人,听得廚房的姜婆子說,柳姑娘不願屈從惡人為妾,這才跳河自保,也是個可憐人。」
慕容夜冷冷的回道︰「她說的你就信?做事也不長長腦子!就算她救了本王的命,但她明明是個小泵娘卻有一身醫術,且來歷不明,豈不可疑?」況且她身為女子,卻毫無男女之防,還敢扒成年男子的衣裳,能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
阿漢暗道糟糕,他在王爺面前向來據實以報,沒想到說順溜了,連柳盼替主子治療的過程都講出來了。雖然王爺被柳姑娘看過了身子,吃虧的似乎是柳姑娘,並非王爺,可是瞧瞧王爺的臉色,倒好似清白不保一樣,整張臉黑得像鍋底似的。
柳盼可不知道慕容夜已對她的來歷產生了懷疑,就算阿漢說再多好話,也難以改變慕容夜對她的第一印象,因此等她飽飽的睡了一覺,又吃過姜婆子送來的飯菜,站在甲板上吹風的時候,阿漢苦著一張臉過來了。
「柳姑娘,王爺非要喝酒,怎麼都勸不住,柳姑娘是大夫,能不能麻煩姑娘去勸勸?」
柳盼看看皓腕上那更顯嚴重的青紫印子,下定決心不再與這位脾氣暴戾的皇子有所交集,听得阿漢求救,她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你家王爺一軍主帥,指揮過千軍萬馬,平日也是呼奴喚婢,又怎麼會听我一介民女的話?阿漢小扮還是別為難我了。」
阿漢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泛著一圈青紫的白皙手腕,心里也覺得自家王爺這事兒做得不太地道,但這是有內情的……他探頭探腦四下瞧了瞧,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又猶豫了一會兒,這才下定決心道︰「其實……王爺討厭女人,並非是柳姑娘的原因。」
她仍舊面無表情,輕輕撫模著手腕,拒絕的意味很是明顯。
他急得都快哭了,背後議論主子的隱私,確非下屬該為,可如今事出有因,他在心里悄悄向王爺告了個罪,這才道︰「王爺定過親,這是整個大楚都知道的事情,就連王爺自己也對未來王妃十分滿意。」
「難道這事兒還跟睿王妃有關了?她還未過門,就已經醋性大發到見不得睿王身邊有別的女子?」這下柳盼的八卦之心倒真的被勾起來了。
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尋常,就連顧正元後院里也還有幾個通房丫頭呢,那些人沒被抬做姨娘是因為吳氏嚴格把關,根本不給她們懷孕生子的機會,難得還能看到如此剽悍而獨樹一幟的女性,把未來夫婿教得服服貼貼,就連睡醒來看到自己床前有個陌生女子都橫眉怒目,忠貞不已,讓她不禁對素未謀面的睿王妃充滿了好奇。
「哪兒啊!」阿漢支支吾吾的回道︰「溫氏……也就是未來的王妃,她雖然瞧著溫婉賢淑,但、但是……在王爺回來之前,她跟她表哥暗暗好上了。」
柳盼听得目瞪口呆。「你家王爺出身皇室,軍功累累,年輕多金有權有貌,王妃怎會……難道王妃的表哥有什麼是優于睿王的嗎?」
「哼,不過是個愛讀書的酸丁,閑來無事會寫幾句酸詩與她唱和,哪比得上我們王爺!」阿漢滿是不屑。「女人啊,總是會被甜言蜜語哄得團團轉。」
她心有余悸的模模腕骨,非常能夠體會未來王妃的心情。「也是,比起你家王爺這種有暴力傾向,說不定婚後還會打女人的武夫來說,溫柔體貼、知情識趣的書生確實是上佳的夫婿人選。」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還能哄女人開心,而且听說溫氏出身書香世家,想來無論社會地位還是物質生活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精神寄托了。
阿漢氣惱的道︰「柳姑娘,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我家王爺不過就是不小心捏了下你的手腕子,你就非要向著那對奸夫yin婦說話!她可是與王爺定過親的,若不是王爺寬宏大度,知道此事之後立刻退了親,她早被問罪了!」
溫氏此事原本隱密,還是兩月前京中出了個采花大盜的案子,有好幾位大人府上的閨秀都出了事,睿王府長史想著溫氏尚在閨中,保護睿王妃乃是他們的職責,也未曾告之溫家人,悄悄派了兩人去保護,這才撞破了溫氏與袁霽的私情。
睿王征戰歸來,王府長史萬般無奈,便將此事稟了睿王,這才有了他火速退婚,連傷口都不曾好好將養,遠走江南之事。
柳盼模模鼻子,頗為不好意思。「阿漢小扮你看,我與你家王爺以及他的前未婚妻皆是素不相識,咱們只是就事論事,男人或許覺得權勢地位就是征服女人的利器,可是偏偏有些女人只想要溫柔體貼、知冷知熱的夫婿,不是還有句詩是這樣說的嗎——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雖然王妃與你家王爺訂親數年,但兩人時常相隔兩地,就算鴻雁傳書,哪抵得上人家表哥早晚噓寒問暖。」異地戀最不可靠了,不知道謀殺了多少愛情。
阿漢將王爺奉為神祇,唯有敬仰服從,哪里听得進別人說王爺的不是,特別是這種事情,若是按著他們鄉下的規矩,溫氏早就被浸豬籠了,他沒好氣的瞪著柳盼,她醫術還成,但為人實在太不靠譜,不分青紅皂白就對王爺下了論斷,若她是個男子,他早就幾拳揍過去了。
柳盼見他被自己氣得無言以對,之前對慕容夜的那些不痛快頓時消解了不少,她拍拍他的肩笑道︰「瞧把你給氣的,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家王爺都不氣,你氣個什麼勁兒啊!有女人喜歡夫婿溫柔解意,就有女人喜歡英雄豪杰,只是你家王爺緣分未到而已。」
說完,她率先轉身,這才發現裘天洛神色復雜的站在艙內,再有六、七步就跨到甲板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甲板上的陽光太烈,刺得視線有短暫的空白,她總覺得方才似乎看見裘天洛身後有道人影一閃而過。
不過不管是她眼花還是怎樣,背後說人是非到底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為,她和阿漢相視一眼,皆是一臉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