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要來不及了,東西都帶齊了嗎?別七零八落的,這天兒不熱,干糧不容易壞,先把糕點吃掉……」
七年後,興武侯府的小世子已長成清俊秀朗的少年郎,也考過童生試,中了秀才,是同科的案首,隔了幾年,他來考舉人,這一次他的目標是解元,未老先當上老爺。
最好是三元及弟,連狀元郎也拿下。
只是以他的門第,最多也止于舉人了,難道要一個堂堂世子去和天下士子爭一席之地,以功名入翰林,從編修做起,領一份連侯府門房都嫌少的薪餉,那才是大笑話。
因此這是趙永湛最後一次應試,所以他顯得特別慎重,一早便起來準備,戴冠正衣,儀表出眾。
勛貴世家要做官是不需經過考試這一關,憑的是恩蔭,還沒考之前他已是預定的皇家禁衛軍,下個月初三就任。
以興武侯在朝廷的勢力,讓自己兒子混個小將軍當當並不難,只要他不太軌褲,震得住場面,世子身分到哪兒都吃得開。
「娘,先吸一口氣,冷靜,你太緊張了,不過考個試而已,對大哥來說就像探囊取物,真能考差了那才是水里養雞——不可能。」她對自家兄長有信心,讀書都讀傻的人哪會考不中,他都讀到走火入魔了。
「大妹,不許驕矜。」一張端正俊顏冷肅一說。
「听听,他說我驕矜,也不瞧瞧自己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好像要去輾壓天下的文人士子,我看他不是去考試而是出征吧!殺伐果決的一夫當關。」他該拿把大刀,拿筆太弱了。
取笑兄長的同時,已長成嬌美大姑娘的趙若瑾眉目飛揚,她腰肢細如柳,胸前鼓鼓地,脖細膚白,面似芙蓉,一雙點漆眸子似秋水,明亮動人,凝脂般的細肌薄可透光。
小女娃的純真從她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慧俏麗,清澈有神的雙眼漾著對世間的睿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女子的雅麗和清華。
不能說是全京城最美的姑娘,但也是美人冊里排名前頭的,先天容貌加上後天勤保養,她如願以償地當上美女。
而趙若瑜當然也長成為美人一個,畢竟是孿生姊姊,容貌上有八分相似,不過在趙若瑾努力充實自己的情況下,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也易于辨認。
趙若瑜喜歡鮮艷色彩,所以她走艷麗路線,任何艷色衣服和首飾都往身上穿戴,愛打扮得艷美無雙,享受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加上她不時就做出令人「驚艷」之舉,在京里的貴女圈里結交到不少同好,一群人我行我素的高談詩文,爭妍獻媚。
趙若瑾是十數年如一日的素淨,討厭繁復的她只喜歡單純的事物,她很少穿紅著綠,喜木簪更勝于金釵,玉簪子也能接受,銀飾則帶有西南那邊的風情。
她偏好少數民族的飾物,雲南一帶的苗族善于鑄造各種銀器,精美細致,手藝精巧,這些年她收藏了不少,有好幾匣子的銀飾,可是很少看她戴過,純為欣賞。
不過再多的銀簪金釵等俗物,也不及她此時插在烏黑青絲間的樸拙木簪,簪子上並無復雜的花紋,只淺刻了兩朵海棠花,可它的價值卻是千金難買,因為那是萬年香木所打磨,不管何時何地散發出叫人心神安寧的淡淡木香,不濃郁,淺香暗送,時不時在鼻間縈繞。
那是某個財大氣粗的藩王送她的十歲生辰禮。
「呿!你這丫頭越大越調皮了,滿口胡說八道,不說點好的,什麼殺伐果決,你要你大哥帶一股殺氣下場嗎?」真是不象話,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叫人愁白了發。
趙若瑾俏皮的一吐舌,朝兄長眨眼,她當真越活越回去了,小時候內里裝的是成年人,現在倒像真成了十四歲的小泵娘,有著這年紀的活潑朝氣。「娘,我是祝大哥一舉奪魁。」
馬上揮槍,大殺四方。
「有你這種祝賀法嗎?倒像欠了你似,嘴上沒把門的給我招禍。」她是希望長子走文官這條路,日後外放幾年再回京,入內閣為官,一步一步往上升,封妻蔭子,官路順暢。
武將不是不好,但太危險了,一旦邊關有事就得身先士卒,軍旅生活最是受苦,沒得好吃,沒得好睡,還得忍受風吹日曬。
徐氏是心疼兒子,年過三十的她眼角已有細微紋路,兒女是父母的債,永遠也擔心不完,大的剛操心完又來了個小的,一下子煩惱他們的將來無著落,一下子憂心幾個孩子的終身大事,再來是二老的身體,人上了年紀毛病多……
「大妹妹,大哥承你的好意了,不會讓府里丟臉。」趙永湛說得一板一眼,神情剛正,看向妹妹的眼神卻是柔和的。
「欸!別被你妹妹影響,她這些年越發長進了,不著調的事鬧得可不少,我這正頭疼呢!你們兩兄妹可不許串成一氣。」一個熊孩子就夠她耗神了,再來一個還要不要了她的命。
在眾人眼中看來傻氣的侯府大小姐在接掌了兩間鋪子後,她常托腮發呆的現象較為少見了,有一陣子常往莊子上跑,曬得又黑又瘦,活像山里跑下來的野人,府內的人都快認不出她來。
可過了那段時期,她又發憤圖強的吃羊乳,泡牛女乃浴,讓炭木似的饑膚白回來,又勤讀農書,把四季雨水和耕作了解得透徹,還突發奇想的自制堆肥,想改善莊子上的土壤。
好在她也怕臭,沒在院落里制肥,她先在莊子里劃出一塊空地試做,把絞碎的干稻、一些茶葉子,雞骨頭、鴨架子、臭酸了的泔水,田里收割後黍麥稈等雜物混在一起,每天澆水,每到三、五天翻攪一次。
半年後,第一次灑在田里,那一年的白菜長得特別好,個頭長得比別家的大不說,還翠綠脆甜,不少大戶人家搶著買,讓她狠狠的賺了一筆,地也養肥了,十分肥沃。
棒年她比照辦理,特地買了一塊地專做堆肥,二百五十畝地更精良了,作物一種下去就比別家的長得快又好,還少得蟲害,產量提高了一倍有余。
趙若瑾一直嘗試讓稻作一年兩熟,不會種田的她用了育苗法,頭一年失敗,挑選好的谷子不發芽,爛了。
第二年又試,這次是出芽了,但暖房柴火燒得太旺,把秧苗烤死了,眼看著就能播種了卻徒勞無功。
第三年再試,第二熟的稻子來不及收,被早冬的第一場雪打死,她試到第四年才稍稍有點起色。
此後是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順利,她精心培育出的稻種能有一年兩獲的成績,每年收的稻米是別人的好幾倍,所以她的米鋪子也越開越多間,說起「謹記米行」,京城人無一不知。
現在她是京城一帶的米糧大戶,京里的貴人大多吃的是她的米,她的米幾乎可比貢米,連皇上都指名吃過。
由于她成功的育種兩季稻,引起戶部官員的注意,管農事的大人偕同下屬官員前來請益,將兩熟稻推廣出去,好造福百姓,使得人人有飯吃,為此,皇上特封她為「嘉和縣主」,以犒賞她惠及萬民,功不可沒。
不過興武侯府已經是鮮花著錦了,不需要她再錦上添花,因此得了縣主封號的她反而更低調做人,一點也不像妹妹那般活躍,趙若瑜可是十天里起碼有七、八天不在家,和其所謂志同道合的詩友待在京里貴女合創的「棋蘭詩社」。
因為帶頭的是明慧公主,趙若瑜只是詩社成員,徐氏也攔不住小女兒,只得由著她讓她日日往外跑。
「娘,人家是怕兄弟鬩牆,家宅不寧,我們兄妹感情好你還抱怨呀!大哥,來吧!打我一巴掌,我捂著臉,哭著跑出去,咱們要做對孝子孝女彩衣娛親,娘見咱們不和就笑了……」她話一落下,養得白女敕如玉的藕臂忽地一疼。
娘呀!我是你親兒,不是仇人吶!掐得我胳臂肘好疼,肯定都發紫了,你這是干啥呀!
咱們不是親的?
她娘下手真狠。
「我還讓你大打出手呢!你就整日胡鬧吧!也不知為你娘分憂,人家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你這哪里貼心了,分明是來討債的。」愁得她一日都不安心,少眠多夢。
「有我們讓你煩也是娘的福氣,您瞧瞧那些沒下崽的女子,她們的日子過得多淒涼,你可生了四個,多威武。」娘親好勇,不畏生產的痛和面臨生死關,這時代生孩子是拿命去拚,多少人就這麼一闔眼便再也起不來。
她很佩服娘的勇氣,換成是她可能要考慮再三,現代有無痛生產她都不想要生孩子了,何況是在醫藥落後的古代,太冒險了。
徐氏聞言氣笑了,蓮花指一伸往女兒腦門一戳。「我還得感謝你們讓我鬧心嘍!真是好兒好女。」
「瞎了、瞎了,戳到眼楮了……」
趙若瑾吃痛的捂住左眼慘嚎,一手負于身後輕揮,要兄長先走一步,免得趕不上考場應試,兄妹倆心意相通地不需言語,趙永湛笑著一揖。
「真戳到了?」徐氏大驚。
「真戳到了,娘,我看不見了。」她兩手往前一模,裝瞎,假裝什麼也看不到,急得她娘快落淚了。
「哎呀!怎麼辦,快讓人進宮請太醫……」驀地,徐氏覺得不對,她只用一根指頭戳人,怎麼會兩眼都傷著了?
頓時,她臉色一沉,那表情之難看呀!都快把肝給氣爆了。
「娘呀!別瞪人,你瞪得我害怕,女兒膽小。」趙若瑾佯裝發抖,躲在丫頭身後當縮頭烏龜。
泵娘家長大了,身邊的丫頭也添人了,趙若瑾多了兩名大丫頭,一個叫止鶯,一個叫止燕,兩人是表姊妹,逃荒來的,從東北輾轉來京城尋親,尋親不成自賣己身。
這是表面上的說詞,事實上這兩人是西南養出的女暗衛,身手了得,都有功夫在身,身懷絕技,是上官靜送來的護衛,平時是服侍人的丫頭,一遇危機化身虎豹,挺身相護,是趙若瑾收過最滿意的禮。
「膽子小還敢往莊子跑,還越跑越遠,你自個兒說說你有幾座莊子了,其中一座居然是溫泉莊園,把元陽長公主那座園子給比下去,害我每次一見長公主就覺得她想生啃我。」狐狸盯住肉的感覺,背脊涼颼颼。
元陽長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但不是皇後所出,生她的是李貴妃,如今的安懿太妃,太後與安懿太妃是死對頭,先帝在世時兩人就非常不和,常為了爭寵而鬧得後宮不寧。
先帝死後,後宮最尊貴的兩個人才稍稍平息,而新帝上位總要拉攏人心,為了安撫安懿太妃的娘家人,便封已嫁為人妻的皇妹為元陽長公主,以示聖主的恩德和無私。
其實在元陽長公主之前還有一位明陽公主,但明陽公主福薄,才滿二十便因病去世,其母出身卑賤,為浣衣局宮女,故而死後未追封,也未福蔭其夫家,無子的她葬入皇室陵墓。
受封為長公主的元陽性情驕蠻,為人刻薄毖恩,仗著高貴的身分自以為高人一等,凡事愛爭強,樣樣都要最好的,她虛榮心重,喜歡四處炫耀宮中賞賜下來的財物,身邊人越吹捧她越開心,樂在其中。
偏偏有個不長眼的趙若瑾撞到槍頭上,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該說瞎貓遇到死耗子,有戶被眨職出京的官員急于出售祖產好籌措銀兩上路,產業之一是一座種不出糧食的山頭,因為缺錢,也因為這座山不值錢,因此賤賣。
趙若瑾與這官員的女兒交好,趙永真也與其弟同窗過三年,憑著這層交情,好友靦著臉求上門,趙若瑾二話不說的出錢買下,只花了五千兩,還額外贈送二千兩給她家當路費,這戶人家感激涕零,直稱她是活菩薩。
買下山頭的趙若瑾原想閑置不用,她手上的鋪子、田地多到管不過來,哪有閑情逸致開山闢徑。
只是有一天她心血來潮帶止鶯、止燕到山里打打野味,無意間發現一處泉眼,水是熱的,不斷冒出熱氣,讓她喜出望外的決定蓋溫泉莊子。
誰知這事被靜王知曉了,特意送來五萬兩銀,他說溫泉莊子記在趙若瑾名下,但是他若來京城見駕,得以進住懊莊園,她得為他闢一園子,供他休憩。
接到這傳話,趙若瑾氣得牙癢癢的,差點把銀票撕成雪花片,她的溫泉莊子為什麼要分給別人,王爺太惡霸了。
可是想到上官靜這些年的「照顧」,她咬牙認了。
有了這五萬兩,趙若瑾壓根一兩銀子也不用出,而她本來真的只想蓋一座不起眼的溫泉莊子而已,小而幽靜,但她托付錯人,把五萬兩銀票交給工部出身的趙一飛,豪氣地讓他把銀子花光,他只要給她一座既隱密又能盡情泡溫泉的園子就好。
這位趙一飛也是個傻的,居然不懂得撈油水,五萬兩盡數投入溫泉園子的建造,耗時一年半。
趙若瑾打算只要開發山頭的一隅,沒想到趙一飛卻整出了大半個山頭,建好的溫泉莊園比她所想要的大上十五倍。
這位族兄呀!讓族妹她「感動」得都哭了,她花了七千兩買下的山頭竟有三十萬兩的價值,還有人開價一百萬兩要買下她的莊園,叫她不知該哭還是該仰天大笑。
最後當然是不賣,有靜王的手筆在里面她敢賣嗎?要是他哪天真來了呢?所以她繼續被元陽長公主怨恨吧!
「也才……五座。」她買的主要是土地,耕種用,莊子是附加的,下鄉時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歇歇腿兒。
趙若瑾說得心有點虛,她本意是給自己攢點私房,不必兩手空的向娘伸手要銀子,誰知一不小心就玩大了,如今她手頭上的產業不比她娘的嫁妝少,甚至說凌駕整個興武侯府都有可能。
不過她私底下的「小」買賣只有她娘知曉一二,其他人所知不多,只隱約得知她在府外開了幾間鋪子,生意還不錯,不太用錢的她小有積蓄,手上有銀子,是個小盎婆。
自以為開了間酒樓成了大東家的趙若瑜也是這般認為,她的綢緞莊開不到三年就倒了,鋪子被母親收回,而看似富麗堂皇的大酒樓外強中干,大家都當賺錢,其實是苦苦支撐。
要倒不倒的,沒什麼賺頭也不賠本,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在悶了幾年後,心思不正的趙若瑜又想另尋出路,這兩、三年非常積極的結交貴女,想打開一條登天之梯。
「五座莊子……」徐氏聞言頓時感到一陣目眩,每回大女兒買下莊子時都會知會她一聲,沒留意間,實在難以想象大女兒在短短數年內,已累積了如此驚人的財富。
仔細一回想,是啊,女兒的每一座莊子都是有田地的,而最小的莊子是她最前頭給她的那座,粗略的估算,女兒手中所持的土地早已超過她這為娘的,更別提一間開過一間的鋪子,年紀不大的她已為自己賺夠了可觀的嫁妝,來日不用她煩惱她嫁得風不風光。
但是問題來了,相較大女兒的「自備」,她又該為小女兒準備多少陪嫁,到時候差別懸殊的嫁妝一抬出來,人家會如何非議,是指為娘的偏心呢,還是小女兒不得親緣?
「娘,我下個月想開間玉石鋪子……」
趙若瑾話才說到一半,徐氏就一臉驚恐的瞪著她。
「你還賺不夠嗎?我們是勛貴,不是商賈,你越走越偏了,真想行商不成。」可以經營商鋪,但不能淪為末流。
在世人眼中,士農工商,商家敬陪末座,寧可家中務農也不讓府中子弟行商,那是下九流的行業。
從米鋪、香藥鋪起家的趙若瑾鮮少露面,除了一開始陪她苦過來,一路扶持的幾位大掌櫃外,其他分鋪的小掌櫃皆不知「謹記米行」、「謹記香藥行」的東家是誰,只曉得姓趙,出身名門,家中有人在朝為官,官位還不低,僅此而已,沒人想得到竟會是個姑娘當家。
「娘,你該擔心的不是我,而是二妹妹吧!她太熱衷皇子妃的位置了,我怕她遲早會惹出事來。」那個才是大禍害,心比天高,穿越來的優勢也用得差不多了,本事用盡,才女之名成了笑話。
做買賣,趙若瑜不行,已經得到證實,詩詞歌賦,偷了這麼多年也榨干了,再也背不出千古名句,軍事能力無,能歌善舞嗎?抱歉,她也不會,女紅、刺繡她更壓根沒學會,識茶、飲茶總會吧?好歹待過日商公司,日本的茶道文化也該學些皮毛。
再次抱歉,趙若瑜沒學過,她只是新進員工。
而她趙若瑾用心習字,學畫畫,了解大楚國情時,趙若瑜正神氣活現的賣弄才智,用二十來歲的情商和三歲孩童比,沒勝出兩籌才叫稀奇好嗎?若是跟同年齡的相比,那就是慘不忍睹了。
趙若瑾是真材實料,費過一番心血去學習,趙若瑜卻混水模魚,成天想著天上掉下餡餅。有些事能瞞得過一時,卻不能永遠不長大,一旦到了那個坎,多活一世也沒用。
這也是趙若瑾不想張揚的緣故,人的一生很長,不能依靠少得可憐的優勢,既然來了就要融入,別有高人一等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