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原是安寧祥和,可是隱隱飄浮空中的幽香硬生生為四下景色染上一股肅穆,連沉睡的人都感覺到危險逼近,然而,無論她如何掙扎,一次又一次的想張開雙眼,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當她息了念頭,眼楮卻沖破黑暗重見光明,不過,入目的竟是一把銳利的刀,在她還來不及發出求救的聲音,刀子猛然刺入她的心髒——
痛,撕裂般的痛楚蔓延開來,接著冰冷的死亡向她襲來,尖叫聲響起……
季霏倌倏然睜開眼楮,汗水淋灕的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小姐是不是又作噩夢了?」如萍急匆匆走進來。
氣息漸穩,季霏倌轉頭看著如萍,微蹙著眉道︰「你喚如意進來。」
如萍很委屈的看了季霏倌一眼,嬌弱的應了一聲「是」,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如意急步走進來——
「小姐今夜又作噩夢了?」
「我不是吩咐你值夜嗎?為何又丟給如萍?」
「如萍搶著要值夜。」
「我是主子還是如萍是主子?」
季霏倌不曾如此嚴厲,如意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來道︰「小姐,奴婢錯了。」
「小姐,奴婢究竟哪兒做錯了?」在外間一直注意里頭動靜的如萍,聞言忍不住沖進來也跪在床前。
「你真當我是小姐嗎?」季霏倌的口氣很溫和,卻透著一股冷冷的距離感。
「奴婢愚鈍,不知哪兒做錯了,請小姐告訴我,我一定改,以後再也不犯。」
季霏倌終于轉頭直視如萍,「我教如意值夜,你卻搶過如意的差事,你真的有將我當成主子嗎?」
「奴婢、奴婢只是……」
「說起來,有錯的是我,沒有將你們的規矩教好,以至于你們忘了分寸,喜歡自作主張,向來我不喜歡責罰你們,最多斥責幾句,你們當然不會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這絕對是季霏倌發自內心的感慨,回想前一世,若非她自以為是的縱出如萍的野心,如萍又豈會找機會爬上姑爺的床,想要取而代之?
她確實體悟到上一世的悲劇是自個兒的錯,以為是穿越女,比起資訊落後時代的古人還聰明,因此恣意張揚,籌謀換夫君,卻也換來短暫悲劇的一世。上天恩待,讓她重生回到十四歲摔倒磕了頭醒來之際,她也記取前世的教訓,行事變得內斂沉穩許多。
如今她已明白一個道理,在這不講人權、不講民主的時代,若是讓一個奴婢與主子站在平等的地位,不是鼓勵奴婢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嗎?她可以對奴婢好,盼著她們將來都有好歸宿,以真心待她們,但是不能讓奴婢忘了自個兒的身分,忘了她是她們的主子。
其實,低調過日子並非是委屈自己,而是一種保命的手段,過去她太驕傲了,不明白這個道理,重來一次,她不會再犯相同的錯。
「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如萍和如意同時道。
「你們就認定我不會追究今晚的事?」
「請小姐責罰。」
「如萍一個月不能進屋子,如意一個月不準值夜。」
兩人皆是大驚失色,「小姐……」
「有意見?」
如萍可憐兮兮地咬著下唇,不敢說話,今晚的事因她而起,若再惹惱小姐,她這個大丫鬟是不是要換人了?
如意是個心實的,倒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提出自個兒的擔憂。
「我不能值夜,如萍又不能進屋,夜里誰來伺候小姐?」
「如葉。」前世,她從來就不喜歡如葉這種平凡得讓人記不住的丫鬟,可是重生之後,她從外貌協會跳月兌出來,仔細觀察她這澄清院里的每個丫鬟,發現四個二等丫鬟中年紀中最小的如葉很機靈,善于與人打交道,是個打探消息的高手。
「如葉?」如意一時沒反應過來。
「如葉與你一樣手腳俐落,適合在夜里伺候我。」她要提拔如葉,卻也不能讓如葉太惹人注目了,正如同她不想再重用如萍,也不會一下子冷落如萍,而是漸漸降低如萍在她面前的重要性……她無意因為前世的關系就否定如萍,不過對此人的懷疑已經種下,以後難以重用,只能觀察往後表現,再決定為她安排什麼樣的出路。
如意終于想起來了,「如葉確實手腳俐落,可只有十歲,就怕她伺候不好。」
「你仔細教導她,該做什麼、該注意哪些細節,幾日就可以上手了。」
「我覺得如心比較細心。」
季霏倌微微挑起眉,「你覺得一個月太少了,想再多加一個月嗎?」
「嗄……不是,小姐,我只是覺得如葉性子太野了,喜歡亂跑,老是不見人影。」
如意終于意識到小姐好像變了,自從小姐在生辰宴上,因為調合二房的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爭吵,不小心被推倒磕到頭醒來後,就沉靜得好像忘了如何說話。以前多是如萍在身邊伺候,如今反倒她近身伺候的時間最多,而如心也可以進內室和小書房當差了。
如萍之前就跟她說覺得小姐變了,她以為是如萍在小姐跌倒時沒有伸手拉住,小姐心里生出疙瘩,直至此時,她方才看出來小姐真的不一樣了。
「如葉閑著沒事做,當然會亂跑。」
雖然永寧侯府的姑娘過了十歲後,身邊配置的丫鬟會多一倍——兩名一等丫鬟和四名二等丫鬟,可是身為庶女,每次人牙子帶來賣身的丫鬟,送到她面前時已經見不到出色的,她索性挑選年幼的好教,而如葉更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其他人看她年幼,又生得特別嬌小,自然忽略她,倒沒想到反而讓她有機會發揮自己的專長。
「小姐至少讓我跟著如葉三日,要不,讓如心跟著也可以。」
「如葉年紀確實小了點,不如讓如心搭配如葉,前三日兩人一起值夜,往後輪流,待你結束處罰,也加入值夜。」季霏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此時大概寅時了吧。「你們都出去,我想再歇會兒。」
如意和如萍應聲退出去。
季霏倌卻未躺下來,思緒重回前世福恩寺的最後一夜,究竟是誰要殺她?
前世,她費盡心機換了一個自認容易掌控的夫君——平安侯次子夏建枋成親之後,還勞心勞力應付平安侯府各房的亂七八糟,沒想到卻招來他的厭惡嫌棄,還因此讓刻意扮善良溫柔的如萍爬上他的床。不過,壓垮他們婚姻不全是因為她善于算計,以及如萍的破壞,更重要的是陳姨娘身邊的人爆出她非陳姨娘所生,換言之,她並不是永寧侯的女兒。
雖然陳姨娘堅持婆子被人收買誣告,可是無風不起浪,致使她在平安侯府的地位一落千丈,最後甚至讓如萍藉著有孕一事,擔心月復中孩兒會遭到她謀害,煽動夏建枋將她趕至福恩寺,對外卻宣稱她主動去替家中長輩們祈福。
她死了,對誰最有益處?如萍嗎?不,她死了,如萍只是一個賤妾,不能扶正,而夏建枋卻一定會再娶繼室,若這個繼室是個宅斗高手,如萍就慘了,因此對如萍來說,她不死反而更好。是夏建枋嗎?夏建枋真的很厭惡她,她死了,他應該很高興,但他不至于暗殺她。至于平安侯府其他人,實在沒此必要,她已遭夏家所有人厭棄,何必非要她死?
想來想去,她越覺得此事與自個兒的身世有關,可是,有何關系又著實教人想不透。前世,當爆出她非陳姨娘所生的事之時,她也找過陳姨娘,陳姨娘口口聲聲說嫡母容不下她,不過,以她對嫡母的了解,嫡母也許樂于侯爺後院少一個女人,但是她從來沒將這些姨娘放在眼里,更何況有必要拿她的身世作文章嗎?
若說,前世她在福恩寺遭到暗殺乃因身世,她不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永寧侯的女兒,不但沒機會知道前世她死于何人之手,很可能這一世也會不明不白死于此人手上。總之,如今她最重要的就是查清楚自個兒的真實身分。
棒日,季霏倌結束每日的晨昏定省,離開季老夫人的德暉堂,不聲不響地來到陳姨娘的春香居,正巧見到陳姨娘又對著最寶貝的木匣子發呆——木匣子里面是一個系著兩個墨玉鈴鐺的墨玉葫蘆,墨玉葫蘆只有大拇指那麼大,而墨玉鈴鐺約是它的一半大,兩者放在一起顯得有些突兀。
「姨娘又在想外祖母了嗎?」季霏倌對這個匣子不陌生,陳姨娘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拿出來看了又看,可是,彷佛這里頭藏了什麼秘密,害怕教人見到似的,果然,下一刻她就見陳姨娘急忙闔上匣子,收起來。
「你來了啊。」
雖然陳姨娘言明此乃其母遺物,季霏倌以前卻懷疑這與姨娘的初戀有關,不過有了前一世的經歷,如今她有不同想法——這會不會與她的身世有關?
「見著外祖母留給姨娘的匣子,就想起我出生的事,我是早產兒,當初情況想必很凶險吧?」
陳姨娘站起身,拉著季霏倌在軟榻坐下,而此時大丫鬟柚心已經送上一盞茶。
「倒也談不上凶險,只是提早兩個多月生下你,擔心你活不下來。」
季霏倌喝了一口茶,狀似隨口一問︰「為何會提早了?」
「當時隔壁院落遭到竊賊侵入,我住的院落被驚動了。」
「隔壁院落住了什麼人?為何引來竊賊?」
「……我如何得知?除了住進驛館之時,為了院落的安排與那位官夫人踫了面,我們就再無往來交談。」
「是嗎?若是我,必會弄清楚隔壁住了誰。」
「……我只是個姨娘,人家可是有身分的官夫人。」
季霏倌可以感覺到陳姨娘無意間透露出的不安,知道自個兒不能再窮追不舍,以免教姨娘生出疑心,于是轉開話題,聊了一會兒眼下京城流行的衣飾圖樣,便告退回了澄清院。
她是否是永寧侯的孩子,最清楚的人莫過陳姨娘,可是她也知道想撬開陳姨娘的嘴巴太難了,這關系陳姨娘在永寧侯府的地位,所以前世,陳姨娘死咬著不放,如今她憑什麼在毫無蛛絲馬跡的情況下讓陳姨娘吐實?不過,無論如何總要搞清楚當時的情況。
她在陳姨娘這兒毫無進展,就只能從當初隨侍陳姨娘的人下手,眼前就有一個人——前世出賣陳姨娘的王婆子。然而若從府里的人下手,就會教人察覺她在調查十四年前的事,這很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想找到府外相關的人實在不易,離府的奴僕往往是遭了罪,不是送到莊子,就是賣給人牙子,因為主子恩賞放出府,或是自籌贖銀出府的可謂少之又少。可是,這是尋查真相最適合的一條路,她也只能試上一試。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如葉暗中調查半個月後,終于尋到石婆子,此人當時與王婆子同為粗使婆子,無法近身伺候陳姨娘,但終究親眼經歷那段驛館的日子,多少可以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在如葉安排下,季霏倌來到平民老百姓聚集的城南之地。
「石婆子,這位就是四小姐。」
石婆子恭敬的行禮,隨即請季霏倌上座,親自奉上一盞茶。
「石婆子,如葉想必已經告知我今日來此的目的。」季霏倌開口道。
「是,當初侯爺在武成侯的幫助下,終于如願從南都調職入京,此時陳姨娘已有七個月身孕了,理當留在南都將孩子生下來,可是陳姨娘怕侯爺一進京就把自己忙忘了,堅持可以跟著上路。我們到了宜津驛館,已費時半個月,侯爺和夫人覺得太慢了,又恰好陳姨娘身子不適,便決定他們先行進京,陳姨娘待身子好一點再跟上來。」
這一段季霏倌略有耳聞,可是知道得倒沒有如此詳盡。
「我們待了三日之後,陳姨娘就催著繼續趕路,可是陳姨娘的女乃嬤嬤覺得應該多休息幾日,而此時驛館來了一位十分貴氣的官夫人,也挺著肚子要回京,準備在驛館休養半個月再慢慢北上。這位官夫人有幾名侍衛隨行,侯爺夫人連一個侍衛都沒有留給陳姨娘,陳姨娘覺得若能與她結伴同行更為穩妥,便改變心意待下來。」
季霏倌不由得心跳加速。「那位官夫人也有身孕了?幾個月?」
「不確定,不過我看樣子大約八個月左右。」
「那位官夫人答應跟陳姨娘一起結伴同行嗎?」
「我不知道陳姨娘是否向那位官夫人提起此事,不到三日,就發生竊賊闖入驛館一事,還好那位官夫人隨行的侍衛很厲害,將竊賊打跑了,只是,因為那一夜的驚動太大,那位官夫人和陳姨娘同時動了胎氣,生下孩子。」
同時生下孩子,且都是早產兒,只差半個月……「我听姨娘說,生產的過程很凶險?」
「是啊,若不是那位官夫人的侍衛太厲害了,只怕無法在一個時辰之內找到兩個有經驗的接生婆。」
「這個我知道,後來呢?」
「那位官夫人待了五、六日之後,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
「為何要悄悄離開?她剛生下孩子,身子不是還很虛弱嗎?」
「我不清楚……對了,她離開的那日早上,曾經抱孩子來找陳姨娘。」
「抱孩子來找陳姨娘?」
石婆子點了點頭,「她們在房里說了半個時辰的話。」
「她們說什麼?」
「不知道,當時連陳姨娘的女乃嬤嬤都被趕到房門外。」
若非至關重要,那位官夫人何必在離開前特地去見陳姨娘?雖然不能肯定此事是否跟孩子有關,但是日前陳姨娘說不清楚對方的身分,這一點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