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明神武的耿醫師,每周三下午都會固定到大型醫學中心來看診。
這是院內所有女性同仁們最期待的時刻。
雹于懷不太會去注意身旁人們對他的注目,因為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不過,今天實在太奇怪了。
他一踏進醫院大門,穿過大廳,準備搭電梯上樓時,就看到身旁有兩個護士小姐在交頭接耳,還一面上下打量他、竊竊私語著。
本來這也沒什麼,又不是沒遇過,可是當他才走到護理站,就已經看到至少五次相同的情景時,他便開始發現不對勁了。
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然後,私下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換上醫師服,從小姐手上接過掛號的病歷後,他發現平常不太敢直視他的護士小姐,也是這樣上下盯著他看時,他終于忍不住了。
「妳們在看什麼?」他耐著性子問。「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事。」小姐趕快別開眼,但過沒幾秒鐘,又轉回來偷看。
這像沒事的樣子嗎?
不過,他知道多問無益,因為平常他就不是和氣型的醫生,所以現在大概也不會有人想回答他,于是他便悶悶的走到辦公室。
「你還好吧?」才坐下,隔壁診間的醫師就探頭進來,「可以上班了嗎?」
「我有什麼事?」耿于懷被問得莫名其妙,濃眉皺了起來。
「呃……昨天,我是听說……」
「听說什麼?」耿于懷沒好氣的問。隔壁間的醫師是他的學長,長他快十歲,講話還這樣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在搞什麼鬼。「學長,有話請直說好不好?」
「不是听說你吃藥嗎?」學長走進來把門掩上,用很痛心的表情對他說︰「學弟,我知道你這麼年輕就要表現得這麼好,壓力一定很大,可是,對自己要求不要這麼高嘛!」
「黃醫師,你不要亂講話啦!」正在整理病房的小姐,馬上從布簾後面現身,苦口婆心地勸說了起來。「耿醫師,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這麼帥,還怕娶不到老婆?不用這麼執著啦,真的。」
「我……」
雹于懷瞠目結舌。
「人家他才不是因為結婚的事情,一定是壓力太大,我偶爾也會這樣……」
「耿醫師什麼時候怕過壓力?他這種天才喔,一定只有因為感情的事情,才會想不開啦!」
黃醫師和病房小姐繼續各執一詞,非常堅持己見的爭論著。
讓在一旁的耿于懷哭笑不得。
「我哪有想不開!」他大聲地說︰「我只是胃腸不舒服,休息了幾天……」
兩人都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
「沒關系,我們了解。」「對啊,真的,沒有關系的。」兩人根本不讓他講完。
這算什麼了解啊?他們明明都用那種「自殺未遂,值得同情」、「不要激怒他,他說什麼都同意吧」的眼光在看他。
于是,他悶著一肚子氣看診。在動完了三個雙眼皮的刀、幫一個隆鼻的測角度和計算機仿真、和替一個唇顎裂的小朋友復診……
「到底是誰說我自殺的?」
到了下班前,被不斷出現的探詢或同情眼光弄得即將爆發的耿于懷,終于忍不住地怒吼出來。
「你不知道醫界無秘密嗎?」打著來探望狀況,其實是來看熱鬧的老同學,自顧自地喝著咖啡,一面幸災樂禍的說︰「你診所歇業四天耶,這可不是小事,所以這消息在你歇業第一天就傳回醫院了。」
「我又不是超人,人總要休息啊!」耿于懷氣得想摔病歷。「休息跟自殺哪里扯得上關系?」
「听說有人打電話去你家探問狀況,得到的回答卻是--威風凜凜的耿醫師因想不開……而婚期呢?不知道。連有沒有要結婚都不確定了。」
雹于懷只能在一旁咬牙切齒,無計可施。
他能怎麼樣?回家對他爸爸狂吠?
「你不曉得,關心你婚姻狀況的女生,排起隊來,大概可以繞院區好幾圈。」老同學笑呵呵的說︰「不過說實話,看你這種人跌跤還滿爽的,怎樣,老婆跑了?」
雹于懷忍不住地詛咒了幾句不太文雅的粗話。
「這是干什麼?別讓全外科、全院的護士小姐都美夢破碎嘛!你才三十出頭,多單身幾年也沒什麼關系。」老同學模模已經禿的頭。「你不知道,連我們科里的小姐都一天到晚在講耿醫師,你忍心讓她們失望嗎?」
「我不是為了誰的美夢跟希望而活著的!」他忍無可忍的怒斥道。
「開個玩笑而已,別這麼認真嘛。」同學拍拍他的肩,「你看,你就是繃得這麼緊,所以才會一時想不開。」
「我、沒、有、想、不、開!」
他覺得自己必須盡快離開醫院,否則,他非常可能因為怒吼過度而喉嚨發炎,得去掛耳鼻喉科的門診。
順路去照會了小兒科CR關于唇顎裂小病人的手術時間,他和那位醫師一面談、一面走下樓,至一樓後,穿過長廊,打算從急診室側門出去。
結果,就是這麼巧。
旁邊等候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兒。
她用手按著額頭,臉色蒼白,身上的淺色上衣也沾了幾滴暗紅色的血。旁邊有個護士小姐正在跟她說話,她仰著臉,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唷,爪子都收起來啦?
倒霉了一整天,耿于懷看到她這樣時,幾乎有點幸災樂禍的愉悅心態,他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受傷了?」
著潔白醫師袍的高大身影立在她面前,舒渝努力地把頭拾得更高,一看,便露出驚訝的表情。
俊臉上的微笑、和那一口潔白的牙,為什麼讓她覺得拳頭癢癢的,舒渝扁扁嘴,不太甘願地回答︰「嗯。」
「消毒了沒有?我來看看。」他握住她的手腕,小心移開。
眉稍有道傷口,不太大,但是頗深,且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要縫。」他簡單扼要地下令,對站在旁邊的小姐說︰「今天外科急診是誰?告訴他,這個病人我幫他處理。」
「我不是值班的小姐啦,我是舒渝的表姊。」護士笑了,「原來舒渝認識耿醫師,那正好麻煩耿醫師了。讓你縫,一定沒有疤呢。」
「我去洗手,妳帶她進來。」耿于懷沒有多說,只是很酷的交代。
舒渝只能任憑擺布。從清潔傷口、打破傷風、到耿于懷快手快腳的幫她縫了三針,她上了麻藥的眉梢只覺得有東西穿出、穿入,然後就好了。
「注意不要踫水。」手腳果然利落,前後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耿于陵一邊收拾器具,一邊順口問︰「體質容不容易留疤?我開藥給妳吃。」
「還好。」舒渝乖乖地回答。「要回來拆線嗎?」
「不用。我幫妳用美容線縫的,會吸收掉,不用拆,不過要復診。」
她坐在那里猛點頭的樣子,好像乖巧的小女生,可惜耿于懷知道,那不過是外表而已。
「跟人家打架?」他一面寫病歷開藥,一面笑問。
沒回答。耿于懷回頭,發現她死命地瞪著他。
「不然是怎樣?」
「去看施工的場地,被釘子刮到了。」舒渝悶悶地回答。
寫完病歷,他把名片和藥單一起給她,看她的樣子,忍不住又笑。「小傷,注意一點的話就不會有疤,別這麼悶,有問題再打電話給我。」
舒渝只是做個無奈的表情。
「幫妳服務這一次,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房子的事情,妳就不要再生氣了。」耿于懷低聲地說。他順手幫她把一撮掉到額前的發撥開,免得沾黏到傷口。
舒渝的表姊正想過來看看狀況,這一幕,剛好落到她的眼里。
等英俊的耿醫師一走,表姊就開炮了。「舒渝,妳跟耿醫師認識?很熟嗎?妳怎麼都沒講?」
「我哪知道他在這間醫院上班啊?」舒渝不服氣地道。「他只是我的一個業主而已,而且還是『以前』的業主!」
「原來如此。」表姊笑著說︰「我還以為妳何時這麼厲害,釣上一個名醫當金龜婿呢。」
舒渝聞言脹紅了臉,她想反駁,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悶悶地又閉上嘴。
「好了,別瞪了,我可以走,一起去吃晚飯吧。」表姊挽著她,親切地說。
出了急診處的小房間,舒渝卻遲疑了。
因為她看到走廊另一邊,一個著白袍、滿臉笑容的中年男人對著她們走過來。
她知道那是誰,那是表姊的男朋友。
已婚,有兩個小孩,是表姊科里的主治醫師。
「我……我還有事情……要回公司畫圖……」她往後退,想掙月兌表姊的手。
表姊先是詫異,然後看見小表妹的表情,她也猜到了。
「不想跟『他』一起吃飯?」表姊苦笑著,沒有堅持。「好吧,那妳自己回去小心。」
「嗯,我知道。」
到舒渝該復診前,傷口已經結痂了。因為畫室課程接近尾聲,要辦一個小小的成果展,所以她除了平日的工作外,還要幫忙畫室籌備,結果這一忙,便忘記去復診了。
畫室預算不多,她又有相關背景,所以由她負責打造一個臨時的展覽空間。從材料到簡單的施工,都由舒渝一手包辦。
周日的午後,懶洋洋的陽光斜斜地灑在安靜的巷道。舒渝扛著一大片臨時隔間用的甘蔗板,從停車場一路走過來。
板子很重、天氣又熱,汗珠漸漸開始冒出來,滾落額際時,讓她眉尾的傷口有些隱隱刺痛。
搬到畫室門口,她先把板子卸下來,正想喘口氣時,就在面前鋁門窗的倒影中,看到一個雙臂抱在胸前的偉岸男人站在她身後,還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舒渝大驚失色,猛然轉身。「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剛剛跟著一個不知好歹的病人,一路跟到這里。妳要不要猜猜是誰?」耿于懷雖然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卻絲毫不損他的英俊,他就站在那兒瞪著她。
「啊?我嗎?」舒渝一楞,指指自己的鼻頭。
「不然會是我嗎?」耿于懷反唇相稽。
他大跨步走了過來,伸手就撥開她因汗濕還黏在額頭的細發,仔細觀察她的傷口,然後罵道︰「妳到底有沒有貼透氣膠帶?周圍還有一點發炎,妳搞什麼!」
「我有貼啊……」被專業人士這樣痛罵,舒渝呆了半晌,有點心虛地辯駁,「我每天睡覺前都有貼嘛。」
「妳都怎麼貼?」
舒渝手忙腳亂地敘述了一下,比畫了半天,耿于懷的眉頭愈皺愈緊、臉色愈來愈不好看。
「妳以為在貼信封嗎?」他毫不客氣地罵道︰「那樣貼,疤會不見才怪!方向錯了!妳跟我來診所,我教妳貼。還有,誰叫妳起床就撕掉?要一直貼著!」
「那樣很丑……」
「貼膠布丑是一時的,留疤的丑會是一輩子。妳要哪一種?」耿于懷用那種可以殺死人的眼光瞪她,「走不走?」
「我要搬這個板子……」
最後,耿于懷臭著臉把她推到一旁,彎下腰輕松地扛起甘蔗板,然後幫她搬進去放妥之後,還幫她移了幾張桌子和展示台,這才算完事。
旁邊有個長相平凡的男子,雖然沒出聲,卻也默默地幫了些忙。
一直到他們重新回到傍晚夕陽中的巷道,耿于懷才閑閑地問說︰「男朋友?」
「我沒有男……啊?什麼?」舒渝大惑不解,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剛剛那個男人,跟在妳身邊的那個。」耿于懷望著前方,輕描淡寫的說。
「那個?喔,趙先生?他是我的學生啦。」舒渝恍然大悟,趕快澄清。
「這樣嗎?」他不置可否。
就外型來說,兩人滿配的,而且……
不過,這又開他什麼事?
舒渝跟著他轉了個彎,來到大馬路旁的一排店面,只見他熟稔地用密碼打開了一個好像住家大樓的自動門,然後走進挑高的門廳。
「你的診所在這里?」
走過中庭,他們進了一間外貌很不起眼的單位。一進去,好像普通人家的客廳一樣,有沙發、書櫃、還有一台大電視,雖然精致,卻一點也不像診所。
「門面太囂張的話,國稅局會派員坐鎮。而且,誰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大搖大擺的走進整形外科?當然愈隱密愈好。」
雹于懷解釋著,一面把她引進一間診療室。干淨、明亮,還有大片窗戶對著中庭花園,景致很好。
舒渝忍不住東張西望,眼楮亮亮的,從裝潢到座向、格局,通通都認真研究了一番。她還很想出去外面,把整問診所都繞一繞。
「想看?」耿于懷指著椅子,「坐下,我幫妳消毒,貼好了膠布再去。」
他穿起白袍好像更有威嚴,再配上那張毫無笑容的俊臉,舒渝只好乖乖地坐下。
擦藥、貼膠布時,耿于懷靠得很近。
那張臉靠近看,震撼更強,加上他身上帶點青草味的清新男性氣息,讓舒渝的臉蛋,在他手指底下,慢慢開始發燙。
「看著鏡子。」他握著她的肩,輕輕一旋,讓她面對光亮鏡面。然後,詳細指導著透氣膠布該怎麼貼,修長的手指靈巧細心地幫她貼上。「會了沒有?」
舒渝點點頭,不敢再繼續看鏡子。
明鏡照出她的平凡與他的俊美,兩人眼神在鏡中交會時,她突然發現自己心跳有點不規則。
可恨,沒事長這麼好看干什麼!
「會了就好,再讓我看到妳亂貼一通,妳就小心一點。」語氣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的招牌不是給妳砸著玩的,這種小傷還留疤,將會是我的恥辱!」
「有這麼嚴重嗎?」舒渝模模繃得有點緊的眉梢。
「別動手模!」又是一道冷眼橫過來,還有一卷美容透氣膠布跟著飛過來。「妳可以出去了。」
「啊,多少錢?」舒渝連忙伸手接住,低頭要找錢包。
「免了,小事。」耿于懷指著門口道︰「妳不是要出去看看?去啊!」
診所可以這樣亂闖嗎?她有點遲疑地看著他。
雹于懷「嘖」了一聲。
在他面前又不是不曾張牙舞爪,現在卻像小貓一樣,明亮眼眸中盛著膽怯的期待。耿于懷搖搖頭。
「來吧,我帶妳去。」他認了。
雖然是星期天傍晚,但這間窗明幾淨、布置擺設都很舒適的診所的各問辦公室里,居然都還有人!
分別是兩位醫師、三個護士小姐、兩位接待秘書及會計小姐。每個人看到他們,都自動把舒渝當作病患,頂多點個頭,就又各自忙各自的。
雹于懷將手插在醫師服口袋中,閑閑地領著她逛了一圈。樓不是看診區,每間醫師辦公室都連著小診療室;樓上則是病房、開刀房和儀器室。
「看夠了沒?」他看看手表。
「你們要下班了嗎?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舒渝這才驚覺時間已晚。不過她忍不住好奇的問︰「你們禮拜天也開門?」
「本診所休周二。因為很多人平常上班時間都沒空看醫生,只能周末來。」他看著從門口接待區走過來探頭探腦的小姐,「我還是照舊。妳要吃什麼?」
餅好幾秒鐘之後,舒渝才知道是在問她。「我?」
「吳小姐要訂便當,妳想要吃什麼?」
就這麼一問,機靈的吳小姐馬上知道,在耿醫師身邊的這位並不是病患,而是朋友,她馬上露出職業性的笑容說︰「有鱈魚,苦瓜排骨,炖牛肉,日式便當一號、二號、三號,都很好吃喔。要哪一種?」
舒渝听得頭都昏了,本想推辭,卻在耿于懷命令式的冷瞪中,乖乖地選了一種。
而且,旁邊吳小姐也用期盼的眼光看著她。唉,壓力真大!
便當來的時候,舒渝更頭昏了。
那便當豪華到驚人,簡直是飯館外燴的水準,而且份量多得可怕。一面翻報紙、一面吃飯的耿于懷,倒是毫無問題地把整個便當吃光了。
而舒渝才吃了三分之一不到,就已經有吃完大餐的飽脹感。
「你的食量……」她瞠目結舌,眼睜睜看著耿于懷把她附餐的手卷和蒸蛋也一並解決。
這人到底怎樣保持身材的?
「外科醫生體力是很重要的,我們有時候一台刀要開十幾個小時,吃不飽的話,開刀開到一半,手會發抖。」他伸長腿擱在茶幾上,自顧自地看著報紙。
「可是你今天又不用開刀。」舒渝忍不住指出。
「沒錯,刀不是天天開。所以妳剛沒看的三樓,就是我消耗多余體力的地方。」。耿于懷挑著眉,從報紙上方看了她一眼。「妳想上去看看嗎?」
她望著他。「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耿于懷扯起嘴角,懶懶一笑。「還是不要好了。」
「為什麼?」
他的笑意,不知道為什麼,讓舒渝覺得有點……古怪。
「樓上除了健身器材之外,還有……私人休息室。」他確實笑得古怪,口氣也故意有些曖昧。
強調「私人休息室」這幾個字,果然讓這只乖乖的小貓臉蛋慢慢紅了。
「喔,那、那就不用麻煩了。今天謝謝你,我、我先走了。」她從小沙發上跳起來,一把抓起自己的提袋,就想奪門而出。
「便當啊!小姐,妳這樣沒吃完就丟掉很浪費……」
話還沒完,舒渝又一陣風似的跑進來,抄起桌上便當紙提袋又跑了。
「我、我帶回家吃。」
嘿嘿嘿……
人家都走很久了,耿于懷還在賊笑。
笑完,耿于懷揉揉自己的臉,嘆了一口氣。
他是怎麼了?怎麼會無聊到這種程度!
般清楚診所跟畫室只隔大約一千公尺遠之後,他們「偶遇」的機會就變多了。
幾乎每天晚上,他休診後下樓晃晃,都會遇到忙得像小蜜蜂似的舒渝。
「妳這是兼差還是正職啊?怎麼每天都在這里?」耿于懷打趣的問。
「要展覽了嘛,我要幫忙……」舒渝有點心虛地說。
她很專注,做什麼事情都很投入,耿于懷忽然發現。
就算是預算少到等于沒有預算的展覽空間,她還是盡力在做,甚至還跑到耿于懷的診所去找廢棄物資--像他以前參加醫學會議用的大型看板,或是藥商、器材商送的月歷等等。
雹于懷閑著沒事,也會晃過去畫室。當他看見她用撕碎的月歷紙片灑在上膠的甘蔗板上裝飾,馬上改變那片展示板的外貌時,還忍不住嘖嘖稱奇。
「真是,人都有優點。」原來月歷也可以這樣用。
雹于懷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耿醫師,您有何貴干?」舒渝坐在地上釘作品,抬頭瞪著他。
「我出來走走。」他突然迅速地伸出手,握住她的下巴。「別動。」
舒渝已經習慣他的動作,不太甘願卻還是乖乖坐著,仰著小臉。
「嗯,不錯。」耿于懷俯身,仔細檢視著她眉梢淡去的疤痕,滿意地點點頭。
當趙奕泉走進畫室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那個英俊得像明星一樣的醫師又出現了。他彎著腰,高挺的鼻幾乎要觸踫到舒老師的臉蛋,而舒老師也仰著臉……
「咳、咳!」含著怒氣的咳嗽聲突然爆出。
一向安靜的趙奕泉,很少讓人特別注意到他的存在︰而此刻,他卻讓畫室里正忙著準備成果展的眾人不得不注視他。
「趙老師,怎麼了?」留著小胡子的畫室主持人站在門口,詫異地問。
「沒、沒事,我只是來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趙奕泉尷尬地說,眼光不斷飄向舒渝,很不放心的樣子。
雹于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嗯,下顎肌肉繃得很緊,咬合關節大概很痛吧,這人咬牙切齒的干什麼。
又瞄了一眼旁邊一臉莫名其妙、不太進入狀況的舒渝。
明明有鬼還不承認。
「我們差不多都弄好了,不用再幫什麼忙了,謝謝你。」舒渝很有禮貌地說。
「把板子立起來吧。」耿于懷低聲地說,幫她扶著剛貼好的展示板。
畫室主人也來幫忙,幾個人手忙腳亂的,把趙奕泉逼退了好幾步,只能在角落看著他們忙。
奇怪,這個醫生為什麼最近老是出現?
趙奕泉才稍微打听一下,一起學畫的媽媽們便迫不及待地告訴他,耿醫師有多厲害、家世多好、人有多帥,這附近沒人不認識耿醫師……
這種人干嘛來畫室呢?而且,看起來跟舒老師很熟的樣子。
趙奕泉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拳。
他一直很欣賞舒渝,她有一種少見的干淨氣質,溫柔可親、清澈的眼眸、安靜柔順的態度,就像一朵解語花一樣,好像能了解他所有的痛苦與煩悶。
像這樣清澈小溪般的女孩,怎麼會跟耿醫師這種人扯在一起?
雹醫師明明就該是八點檔花劇場里面,那種左擁右抱、從大老婆到所有外遇對象都美得要命的男人。難道,他也留戀舒渝這種乖巧型?
一定是想換換口味!
不行!趙奕泉握緊拳頭,憤怒地想著。他絕對不能讓舒老師被這種人污染。
「舒老師!」趙奕泉突然開口,又把大家嚇一跳。
正在收拾的舒渝回頭。「嗯?什麼事?」
「我……妳要走了嗎?我陪妳走過去停車場。」趙奕泉走近,壓低聲音的說。
「可是,我還要把這些工具送回去耿醫師的診所……」
本來,耿于懷應該聳聳肩說︰「沒關系,我自己拿回去就可以。」
可是他沒說,他只是聳聳肩,雙手插在長褲口袋里,然後閑閑地看著舒渝,靜靜等著。
「趙先生你可以先走沒關系。」舒渝親切地說。
雹于懷自知很惡劣,不過他還是故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訊息成功傳達,舒渝加快了收拾的動作,背起包包,先過去跟其它人打過招呼,然後走向耿于懷。「好了,可以走了。」
趙奕泉只能用不滿的眼神,無言地目送他們兩人走出去。
蚌子不算太高的舒渝提著工具箱;而身材高大的耿于懷,雙手還是插在褲袋里,一派輕松閑適。
「要不要幫妳拿?」耿于懷瞄了她一眼。
「不用啊,又不重。」舒渝說。
這個女孩真有趣。
看起來乖乖的,開起車來卻嚇死人的凶悍;外表秀秀氣氣的,卻是什麼粗活都能做,不管是抬東西、釘架子、台子,完全不用別人幫忙。
不像有些女生,連自己皮包都拿不動,會撒著嬌要男朋友幫忙提。
不過,很顯然地,不是只有他注意到她的特別。
「妳那個學生……好像對妳有點意思。」耿于懷有點不是滋味地開口問。
必他什麼事?到底關他什麼事?
可他非問不可,不然,好像有什麼哽在喉頭似的。
雹于懷不斷地在心里痛罵自己。
本來以為她會害羞或尷尬一下的,沒想到,舒渝睜大眼楮,像看到外星人一樣的瞪著他。
「他已經有太太了!」舒渝的口氣,悲憤到好像在控訴什麼大奸大惡。
「那又怎麼樣?」雖然听了先是愣了一下,不過,耿于懷還是涼涼地說。
清澈的眼眸,開始燃燒著怒意。
舒渝討厭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輕描淡寫。
她想起自己的表姊,在不倫之戀中痛苦著;想起表姊淒苦中帶著甜蜜,一次一次述說著關于道德的掙扎與罪惡感。
怒意,慢慢轉成恐懼。
「我是說,也許他是想跟妳做朋友……」
意識到她情緒的轉折,耿于懷徒勞且笨拙地想解釋,但卻是愈描愈黑,完全沒有達到安撫的效果。
雹于懷顯然沒有順對貓毛的方向,小貓發脾氣了。
她決定不再听了,拋下耿于懷,自顧自的快速走向停車場去。
看著她全身像豎起刺一樣,耿于懷雖然後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卻還是忍不住叫住那個氣沖沖、愈走愈遠的背影。
「舒渝!」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嗓音低沉,帶著一絲絲可恨的笑意。
舒渝只覺得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干嘛?」
「我的工具箱。」耿于懷伸出手,笑笑地說。
她只好恨恨地折回來,把向他借的工具箱塞到他手上。
「妳沒跟我說謝謝。」他就是不想這樣就放她走,多講兩句也好。「好歹我們是朋友吧?一點都不感激?」
「我不要跟你們這些有太太的人做朋友!」
嗓音發顫,完全是動了怒的樣子,看來剛剛逗她逗過頭了。
看著她板著臉離去的模樣,耿于懷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
蠢!笨蛋!混球!
他耿于懷,為什麼會有這麼拙、這麼失常的時候?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現在懊惱得快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