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走一趟大房,領過壓歲錢後,鐘凌又帶著弟弟到處拜年。
盧氏不出門的,她說︰「寡婦出門易惹是非。」
鐘凌說︰「嘴巴本來就是用來說是非的,連點是非都不讓人說太為難人,娘肯把自家的是非由著人說是種福田,以後要到菩薩身邊當仙女的。」
听听,這是什麼女兒,居然要親娘提供八卦與人說嘴。
在鐘凌的嘻笑痞話與大伯母的慫恿下,娘也肯跟著大伯母往幾戶鄰居家里拜年了。
鐘凌帶著鐘子靜一路,提著小籃子,姐弟倆手牽手,像小孩子踏青郊游似的,就只差沒唱「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了。
「等我考上進士,我定要給姐姐爭個誥命。」鐘子靜信誓旦旦地道。
這小子!他的態度把鐘凌感動得一塌胡涂,揉揉他的頭,她說道︰「阿靜,你喜歡念書就好好念書,將來考不考進士不打緊、當不當官也無所謂,總之,姐姐有一碗飯吃,就絕對不會讓你餓肚子,若你喜歡當官,真有本事替親人爭誥命,也得緊著娘、緊著你未來的娘子,就別考慮姐姐了。」
「說得好,你搶什麼?你姐姐的誥命有我來替她掙。」一個聲音插進來,兩姐弟雙雙轉頭。
是徐伍輝和賀澧,徐伍輝的話讓鐘凌微微臉紅。這家伙,自從徐大娘把兩家的婚事到處傳遍之後,舉止越發大膽了。
「姐夫說得對,我干麼搶啊?有姐夫在,姐姐才等不及我呢。」鐘子靜笑著回答,誥命還沒掙到,先掙到鐘凌一個大白眼。
「恭喜恭喜新年好。」鐘凌飛快轉移話題。
「你們要去哪里?」賀澧問。
「去拜年啊!」鐘凌把籃子往上提了提。「本來要往賀大哥家里去的,卻沒想到在這里踫上了。」
「去賀大哥家里拜年?那我家呢?去拜過年了嗎?」家里的弟弟妹妹可喜歡極了阿芳的糖。
「去過了,一大早就去過,徐大哥可得趕快回去,否則那一大籃子的糖就沒影兒了。」
鐘子靜插話。
「我家那幾個弟弟妹妹在搶糖嗎?真是的,早跟他們講過,等你姐姐嫁過來,他們就有吃不完的糖,還一個比一個貪嘴!」徐伍輝說著,眼底帶著幾分驕傲,有意無意朝好友瞄去一眼。
是男人的直覺吧,直覺阿澧對阿芳有好感,這種好感對他而言是危機,旁人不知道阿澧的能耐、只看見他是個瘸子,但身為好友,他很清楚阿澧的才學在他之上,若不是因為殘疾無法參加科考,秀水村的頭一份風光輪不到自己來佔。
氣悶了,鐘凌鼓起腮幫子。徐伍輝嘴上越發沒把了,這種話能到處說?
別過頭,不睬他,如果這是在二十一世紀,讓她同他當眾熱情擁抱也沒關系,可這是哪里啊?是古代,是會把女人抓去浸豬籠不民主的年代。
見鐘凌不高興,徐伍輝臉上訕訕的,轉頭與鐘子靜說話。
鐘凌把籃子交給賀澧,說︰「我又做了種新糖果,賀大哥試試,給點意見吧。粉紅色那一包是要給阿六哥哥的,謝謝他替我們趕車,再過不久就不必再麻煩阿六哥了。」
「為什麼?」賀澧問。
鐘子文挨打的事讓這丫頭膽怯了?她不打算做生意了?不,她不是輕易退縮的女子,遇風遇雨只會卯足勁往前快奔,不會停滯不前尋找遮蔽。
她喜孜孜地壓低嗓音,在他耳邊說︰「我娘答應了!」忍不住地,她眉頭飛揚,整張小臉隨之燦亮起來。
「答應搬進城里?」
「對,過完年我得假裝進城找鋪面,這段時間得麻煩賀大哥幫我找幾個泥水匠、木匠,我想在中院里蓋一間專做餅干的烘焙灶房,再把鋪面整理整理,對了!鋪子開下去,得多買幾個下人,我不會挑人,還是要麻煩賀大哥,小春、小夏很好。」
她樂津津地扳動手指,說起自己的計劃,眼底光彩閃耀,本就是個清秀俏佳人,自信篤定的神情讓她看起來更形美麗,還是個小丫頭呢,卻有了勾引人心的本事。
「知道,我會讓阿六去辦。」
「又要麻煩阿六哥哥,下回得多做點東西賄賂他才行。」
「只想到賄賂阿六,怎麼沒想到賄賂我?」
「賄賂賀大哥?那可不必,咱們又不是外人,是自己人嘛。」她笑得滿臉賊,好像佔賀澧便宜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自己人?」眉頭微彎,賀澧發現自己挺喜歡這三個字的。
「可不是嗎,賀大哥忘記了嗎?咱們可是要合伙養牛的,以後女乃油和起司要是大量生產的話,那個利潤才驚人。」
「又還沒賣,你怎麼知道利潤驚人?」不曉得這丫頭哪里來的自信。
「有沒有听過物以稀為貴?東西少,價格自然高……」
「你們在聊什麼?講得這麼高興。」徐伍輝湊過來,覷著兩人。
賀澧望鐘凌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自己的未婚夫自己處理。
鐘凌挑挑眉,意思是——處理就處理,小Case。
兩人眼波流轉,默契十足,看在徐伍輝眼里,有著說不出的郁郁。
轉頭望向徐伍輝,鐘凌笑道︰「我想請賀大哥再幫我買三、四個丫頭,他挑丫頭的眼光挺好,我們家小春、小夏就很厲害。賀大哥說讓阿六哥哥去辦,那我就得再動動腦子,做點好吃的東西賄賂阿六哥哥。」
「賄賂他?不如賄賂我,我陪你去挑丫頭。」徐伍輝把事兒給攬了。
「徐大哥也會挑丫頭?」鐘子靜問。
「不就是挑人?」
他們一路說,一路往鐘家三房走,還沒進門,遠遠地他們看見一老一少的兩個身影朝他們走來。
那男孩發現鐘凌,指了指她,兩人興奮地加快腳步。
找她嗎?鐘凌細細辨認,認出是那天鬧事的爺孫倆。
怎麼會找來了?今兒個是大年初一,若非有急事,這對祖孫不會挑在這種時候上門,所以……鐘凌直覺拋下眾人,朝老人的方向跑去。
發現鐘凌沒有假裝不認識他們,反而朝自己跑來,瞬間,那男孩涕泗縱橫,老人家也紅了眼眶,直到她來到兩人跟前,老人家拉著孫子的手就要跪下。
男孩伏地大哭,「姐姐,求你救救我娘,阿志願意給姐姐當奴才……」
「別哭,先起來,地上還有雪呢,要是跪壞了怎麼辦?」鐘凌急忙把老人家扶起來。
鐘子靜跟著跑來,一把扶起那男孩。「小扮哥,你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哭啊!」
「老爺爺、小兄弟,這是我弟弟阿靜,有什麼事先到我家里再說好不好?我家就在前面。」鐘凌見兩人身上衣裳單薄,忙道。
老人沒反對,但賀澧、徐伍輝不放心陌生人到鐘家,便抬腳跟上。
走在最後頭的賀澧保持沉默,一雙眼楮盯著老人和阿志的腳步,眉心微皺。
一群人進屋,鐘凌吩咐小春去煮一壺姜茶。
熱茶下肚後,祖孫倆身子熱了起來,阿志才開口說起原委。
當初爹爹過世,祖孫向人借了二兩銀子辦喪事,這些年日子過得不好,勉強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哪能還得上錢。
去年阿志的娘纏綿病榻,一家人更是過得苦哈哈,還得縮衣節食給阿志的娘買藥,那債竟是越欠越多。
年前債主上門,說過完年要是還不上錢就得搬家,若只是普通無賴,他們倒是不怕,只是听人家說,看上他們家那片山地的不是普通人,是京里的大官,什麼人能招惹、什麼人不能惹,他們心里有數,所以搬家是必然的,只是天氣這麼冷,身邊又沒有銀子,臨時哪有地方可以住,阿志的娘還病著呢,要是被趕出來,他們一家子還能不能活?
祖孫兩個商量半天,這才決定來找鐘凌。
來的時候兩人心中惴惴,不曉得那天鐘凌的話是真是假,說不定只是沽名釣譽,專講給那些客人听的,他們根本不住在秀水村,沒想到鐘凌不誆人,她是真心想幫助他們,這讓祖孫倆怎能不感動?
萍水相逢吶,何況他們還打了人!
知道這對祖孫的困難,鐘凌進屋拿了張十兩銀票,猶豫一下子,最終還是寫下城中鋪面的地址,一起裝進荷包。
她提醒自己,得告訴徐伍輝,這件事千萬不能傳到徐家,若徐大娘知道她輕易把錢借給陌生人,不知道要想多少事呢。
走出客廳,她把荷包交給阿志。「老爺爺、阿志,這里有十兩銀子,你們先拿回去使,如果不夠再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會幫。你們不要擔心,別的事先擱著,把嬸嬸的病治好了再說。」
「謝謝姐姐,簽契書吧,我願意當姐姐的奴才,給姐姐做牛做馬,還姐姐的恩情。」阿志說著,又要跪下來。
鐘凌攔住他,不讓他下跪。「別說這種話,你娘的病還要你照顧呢,丟下你爺爺和你娘到我這里算什麼孝順。」
「可是姐姐……」
「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機會報恩?小春,你去廚房拿點糧食和肉,用筐子裝了,給爺爺帶回去。」
「是。」
小春應下,不多久,帶來滿籮筐食物,讓阿志背了,祖孫倆又是謝、又是感恩後,鐘凌將他們送出門。
賀澧跟著兩人一起離開,送到大路上,賀澧方才開口說道︰「老人家,鐘姑娘和阿志一樣,也是個沒爹的孩子,她一個人照顧寡母和幼弟,生活不容易,日後若是有機會,煩請老人家多照顧照顧鐘姑娘。」
他就要離開了,阿四、阿五、阿六幾個得跟著他走,伍輝是個文弱書生,沒有人在她身邊照應,他放心不下。
「公子,你這是……」
老人不明白對方怎麼會同自己說這種話,他們這般落魄,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什麼本事幫鐘姑娘一把?
賀澧解下腰間玉佩,從懷中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交給老人家,續道︰「雖然鐘姑娘不願待你們為僕,但相信老人家看得出來,鐘姑娘是個心善的,能跟著她,是老人家的福氣,以後不管老人家有任何需要或者鐘姑娘有需要,您可以拿著這枚玉佩到城里的金日昌賭坊找一位項管事,他會幫忙的。」
定眼望住賀澧,半晌,劉星堂明白了,早年他也曾闖蕩過江湖,閱歷無數,若不是被廢了一只胳臂,也不至于淪落到如今這地步。
稱不上火眼金楮,但對方這氣度怕也不是凡夫俗子,人家肯定早就看出自己的底細,想把他們留在鐘姑娘身邊吧?也罷,五十兩銀子可以買下十對他們這種祖孫了,何況離了老家,他們也不知道要落腳何處,而媳婦那個身子,怕是撐不了太久。
「公子是要遠行?」劉星堂反問。
賀澧笑而不答。他沒猜錯,這個老人夠敏銳,值得托付。
像是自問自答似的,劉星堂又說︰「也是,不然何必特意托囑老朽照顧鐘姑娘。公子放心,有我劉星堂在,必盡全力,不教鐘姑娘受委屈。」
「我信老人家!」一拱手,沒有白紙黑字,兩人已訂下契約。
依鐘凌的計劃進行著,在找到「租金相當便宜的房子」之後,她開始蓋烘焙廚房,那廚房又寬敞又明亮,最了不起的是那個與眾不同的烤爐,是用磚瓦砌成的,從上到下有五層,一、三、五層用來燃炭,二、四層用來烤餅干蛋糕,她還做了十幾個大鐵盤和許多模具。
堡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雖然比不上上輩子她老媽為她打造的五星級廚房,但和鐘家廚房相較,簡直不是同一個等級可比擬的。
一月底,鐘家三房正式搬離秀水村,住進新宅子。
鐘凌把老宅用三十兩便宜賣給大房,張氏終于能夠住進夢想多年的屋子,心情之暢快,筆墨難以形容。
新家有八間房,盧氏、鐘子靜、鐘凌、鐘子文各佔一間,再分出一間待客廳堂,剩下三間恰好幾個丫頭分一分。
在徐伍輝的陪同下,鐘凌買了新丫頭,小秋、小冬、小冰和小暖,小秋和小冬是徐伍輝挑的,模樣秀麗、形容風流,听說小秋還是個沒落的官家千金。
挑這樣的人,鐘凌不滿意,她想要的丫頭是像小春、小夏那樣,耐操耐用、手腳伶俐、腦袋聰明,才不需要美貌溫柔的。
她似笑非笑地問︰「徐大哥不是在替自己挑通房丫頭吧,我可先把話說了,今兒個挑的人我是要留在鋪子里的,不會陪我出嫁。」
徐伍輝氣了,捏捏她的小臉,說︰「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既然要站在店門口招攬生意,當然要挑模樣整齊、能文識字的。」
這話在理,于是小秋、小冬成了鐘家的一分子。
這段日子,鐘凌忙慘了,除了搬家、準備新鋪子開張之外,她時不時得往賀家跑,牛欄蓋得很快,過完年不久,桑子、阿黃挑的牛就陸續送來了,五、六頭都是剛生產完的牛,乳汁充沛。
賀澧建議,「你那里雞蛋用得多,不如再蓋間雞舍。」
鐘凌同意,然後在雞舍旁增蓋一間暖房,反正現成的雞屎肥,不用也是浪費。
離牛舍不遠處有一整排屋子,扣掉桑子、二牛和阿黃住的以外,剩下的全用來做儲放牛女乃、制作女乃油的地方。
這里沒有分離機,鐘凌只好讓光陰來取代機器,靜待牛女乃發酵,剛開始的產量不多,但足夠她的新鋪子使用。
有女乃油、有鮮女乃、烤爐以及源源不斷的雞蛋,制作各種餅干的利器全都具備,鐘凌心情激奮、大展身手,天天在廚房里擺弄。
手工餅干出爐了、葡式蛋撻出世了,各種不同的蛋糕紛紛出現在家里的餐桌上,可惜沒有冷藏設備,鐘凌不得不放棄鮮女乃油蛋糕。
但她不想一次把東西推出來,她打算一月一新款,慢慢拉攏老客戶、開發新客源。因此新鋪子開張那天,除了原有的煎餅、牛軋糖之外,只多了幾種口味不同的手工餅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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