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理哪能容許她撒潑,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將她整個人往後拽。
王氏重心不穩,仰頭倒去,「叩」的一聲,頭撞上台階,鮮血從腦門滑下,王氏伸手一模,看見滿掌心的鮮紅熱血,慘叫一聲,坐在地上,再不顧形象地扯衣服、抓頭發,撒潑哭號。
「你這個死王八,當初,我爹娘把我嫁進鐘家,還以為嫁的是會念書、會掙錢的鐘老三,歡歡喜喜嫁過來,才發現嫁的竟是你這破爛貨色,跟著你,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你賭博喝酒,回到家里不是打就是罵,哪里像個男人?
「你偷走三房的地契,氣死公婆,還賴到我身上,為了賭,你想盡法子弄錢,你偷大房家的豬,偷三房的銀子,自家人不跟你計較,你還越發上癮,竟勾結李大戶,想把盧氏給賣掉,再謀奪小叔子留下來的東西。
「你還說,阿芳、阿靜兩姐弟長得一副好模樣,養個幾年就能賣到好價錢,現在沒本事賣別人家的孩子,就想賣我肚子里爬出來的……老天爺,禰睜睜眼啊,該死的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是我那個好小叔子啊……」
弄明白了!鐘凌終于懂了,為什麼王氏那樣記恨她娘,原來是嫉妒啊!
之前她老是搞不清楚,沒道理王氏老趁著他爹在家的時候往三房跑,想借錢、借糧,不是應該私底下向弟妹開口嗎?女人對女人不是比較好講話?
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家爹爹性子好,有求必應,誰想得到爹竟是王氏的夢中情人。
鐘凌听不下去,決定挺身結束這場鬧劇。
可這時,卻听見鐘理對著粗漢大叫,「去把鐘子薇、鐘子蘭抓起來,他們什麼時候把房契、銀子送過來,你們什麼時候放人。」
鐘理話出口,鄉親們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有人這樣當父親的嗎?連親生女兒都可以賣,還有沒有天良!」
村人圍上,那幾個粗漢有幾下子,才交手就有人被推倒在地上。
「住手!」鐘凌大喊出聲,聲音脆亮,粗漢們竟還真的住了手。
她往前走幾步,臉上非但無懼,還帶著淡淡笑意,問︰「這幾位大叔、大哥,請教,我家二伯父在你們賭坊里欠下銀子是嗎?」
見開口的是個水靈漂亮的小丫頭,粗漢們眼楮一亮,都覺得有趣極了,眼珠子在鐘凌身上四下打量,口氣軟和下來。「可不是嗎?大伙兒都勸他,手氣不好就別玩這麼大,他偏偏不听,這會兒欠下這筆債,老板發話,咱們當手下的也不能不上門討要,你說是吧?」
鐘凌點點頭,附和對方,「是這個理兒,不知道我家二伯父欠賭坊多少銀子?」
鐘理瞄她一眼。難道這丫頭想幫自己還銀子?可不是,听說她賣糖賺了不少錢,若她的性子隨了她爹,懂得照應自家這幫子親戚,倒也是好事。
想至此,他臉上的猙獰微褪,添上些許笑意。
「他欠下六百兩,可那是今天還,若是再拖個幾天,利上加利,恐怕就不只這個錢了。」那粗漢哼兩聲,想嚇嚇這丫頭,卻沒想到對方還是一貫的微笑,態度沉穩得不像個孩子。
「是,賭坊規矩嘛,這我明白,可以請問我家二伯父是在哪個賭坊里欠下的賭債?」
鐘凌一問,鐘理更加得意了。這丫頭肯定是想替自己還錢,果然是弟弟的好女兒,宅心仁厚、寬和善良,他的好弟弟啊,是哪個沒天良的害死他?
鼻子酸酸的,這會兒他想起弟弟的好,還真有那麼兩分傷心,可也就兩分,再多的就沒了,下一刻,他算計起佷女,如果能傍上這棵搖錢樹,不愁花用的日子又回來了。欸,弟弟可真是替他留下一個好佷女吶。
鐘理想也不想,搶著回答,「自然是城里最大的金日昌。」
金日昌賭坊的規矩是一進門就得換籌碼,而最小的籌碼是三十兩,荷包不夠的人還進不去。說起金日昌,他不自覺地抬高下巴,能進得了那里的可全是貴人,直到現在他連那扇大門都還沒能模上一把呢。
聞言,鐘凌心喜。
前幾天,無意間听見客人閑話,說城里原有的幾間賭坊都歇業了,因為金日昌實力堅強,環境優、賭法多,竟是把大客戶全數搶走,沒了大客戶,光靠那些只拿得出幾兩銀子的小賭客,怎撐得起場面、雇得來打手?
于是他們決定在過年後合資,開間大賭坊,同金日昌打對台,所以鐘理想賭,也只能往金日昌去,不過他身上哪來那麼多銀子,因此鐘凌猜測,今天這回事,才不是賭坊打手鬧上門,純粹是鐘理自導自演的勒索案。
而鐘理的答案,證實了她的猜測。
「二伯父確定是金日昌?不是別家?」鐘凌瞠大雙眼望他,好像不相信自家二伯父進得了那等富貴地方。
圍過來看鐘家二房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徐伍輝和賀澧也在里面。
徐伍輝氣惱了兩道眉,對賀澧說︰「阿芳竟敢出這個頭,忒大膽了。」
賀澧回望他一眼。從小一起長大,他難道不知道她的膽子有多大?膽子不大,她能進賭坊、能賣糖、能瞞著家中長輩買下鋪面?
不過,當鐘凌一再確定鐘理是在哪里賭的時候,賀澧就明白她想做什麼了。
「我能不確定?城里就那麼一家賭坊,除了那里我還能去哪兒賭?」鐘理不耐煩地瞪了鐘凌一眼。一問再問,是看不起他有那個身價,進金日昌當幾次貴人嗎?有心幫忙,直接把銀子拿出來就好,何必羅羅唆唆嘮叨半天。
「如果是在金日昌賭,二伯父就不可能欠下那麼一大筆債務了,二伯父不知道嗎?金日昌是不叫客人簽借據的,而且若是客人身上的銀子全部輸光,出門時,還可以把自己買籌碼的單據送到櫃上,櫃上會奉送客人一成賭資,不會讓客人光著荷包出門。」
這是金日昌賭坊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卷走大量賭客的原因,可不光光是人家的客服做得好,這種貼心設計誰不想上門?
只是鐘凌不曉得這個貼心設計,是專門為喜歡貪小便宜的魏老太爺量身打造的。
「你、你怎麼知道?是胡說八道的吧!」鐘理怒道。
「二伯父忘記了?我在城里賣糖,許多客人都提過這件事呢,我只是不懂,既然金日昌不教人簽借據,不曉得二伯父這張借據是從何而來?難不成是伙著旁人來訛詐自己的妻小?
如果真是這樣,二伯父就太失德了,身為男子不負起養家活口的責任已是過分,現在見妻小日子安穩,就打起自家人的主意,這算什麼道理?
「方才我二伯母說的,大家都听見了,二伯父偷走我家地契,氣死我祖父祖母已是不孝,如今又為銀子伙同外人買賣兒女,是謂不慈。二伯父,您模模良心說句實話,這些年來我爹是不是總顧念著兄弟情誼,您和二伯母到家里借錢,從沒教你們空手而返?幾次家里的米缸被你們掏空,爹娘無半句怨言,可我們這般對待,你卻在我爹過世後圖謀我家財產,設計謀害我娘,這樣的二伯父……
「各位爺爺、女乃女乃、叔叔、伯伯,不是阿芳心狠,這門狼虎般的親戚我們是萬萬不敢再認了,弟弟年幼、母親體弱,阿芳未及笄就得撐起一家子生計,身上要承擔的已經太多,無力再負擔一個狼子野心的二伯父,阿芳相信,即使在天上的爹爹知道此事也不會怪阿芳的。」
她一句句說得義憤填膺,她是打定主意利用這次徹底和二房切斷關系。
前世沒有這筆一千兩的意外之財,王氏的堂弟順利進到三房,透過王水木的手,逼迫得三房家破人亡,而鐘子薇看上徐伍輝,想盡辦法湊到他跟前。
後來不知道是怎麼讓鐘子薇上手的,徐伍輝在進京趕考前,先迎娶鐘子薇為妾。不過盡避是個侍妾,王氏和鐘理卻張揚地讓她以正妻之姿出嫁,大紅花轎、大紅嫁裳,前世的鐘子薇在成親前甚至還跑到家里來,硬是搶走母親留給鐘子芳的遺物。
貧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貧窮背後生出非分心思,別說鐘理,就是王氏和鐘子薇都不是好相與之輩,能夠和他們疏遠是再好不過的事。
事實拆穿,被眾人指指點點,無地自容的鐘理心頭大怒,竟抓起粗漢手上的匕首朝鐘凌揮去——
徐伍輝發現他的小動作,眼明手快地沖上前,一把護住鐘凌,那刀子停不下來,刷地一下,竟在徐伍輝的手臂上劃上一刀。
注意力一直定在鐘凌身上的賀澧這才發現情況有變,一聲吆喝,和阿六兩人搶上來,幾個俐落招式,東打西踹、一陣混亂之後,鐘理和粗壯大漢們一個個被打倒在地。
賀澧懊悔自己的大意,差一點點小丫頭就要受傷了,怒目一掃,他揚聲道︰「各位鄉親,鐘理伙同惡匪傷了徐秀才,請大家幫忙將他們捆起,送往衙門。」
秀才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平頭百姓持刀行凶,又是現行犯,能不抓進去吃牢飯?這下子鐘理可慘了。
不過這並不是出現在鐘凌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她的第一個念頭是︰賀澧和阿六居然是身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哎呀,徐秀才見血了,這殺千刀的!」王氏揚起嗓子尖叫。
鐘子薇快步迎上前,拉起徐伍輝的手檢查傷勢,口氣柔得掐得出水,說道︰「徐大哥,傷口不小呢,要不要先進屋里上藥?」
「不必,我到賀家上藥。」他抽回自己的手,看也不多看鐘子薇一眼。
徐伍輝的態度冷漠,鐘子薇傷了心,一臉的泫然欲泣。她不懂怎會這樣,她都是學小嬸嬸的啊。
娘說︰「男人就是吃盧氏那一套,裝可憐、扮柔弱,嬌喊個兩聲,男人的骨頭就會軟成一灘水,要不是這樣,你三叔那麼好的男人怎麼會讓她給勾了魂,把這個克夫的娶進門?」
她學了也裝了,每次遇見徐大哥,她都努力扮演嬌嬌女,為什麼他視而不見?看著被他護在身後的阿芳,她恨得咬牙,一雙美目里盛滿恨意。
眼看他們就要走了,鐘子薇不死心,上前再次扶起徐伍輝的手。「徐大哥,天這麼冷,賀公子家里還有一段路呢,走到那里傷口都要結凍了,不如先進我家屋里,妹妹幫你上藥,很快就好的,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連妹妹兩個字都出口了!鐘凌直想翻白眼。前世她就是靠這一套爬上徐伍輝的床嗎?
徐伍輝不理她,握起鐘凌的手,說道︰「我們走吧!」
見他拉著鐘凌走了,鐘子薇憤恨的眼光緊緊追著鐘凌的背影,而賀澧雙手橫胸地看著她,等她意識到轉過頭時,他那雙冷厲的目光,驚出她一身冷汗。
鐘凌乖乖地跟著徐伍輝走,也不知道是因為傷口痛還是氣她亂出頭,他的表情非常不友善。
她討好地對他微笑,他視而不見,她輕喚兩聲「徐大哥」,他充耳不聞。
鐘凌不會撒嬌討饒,試過幾次無功而返後,她長嘆一口氣,聳聳肩說︰「我沒轍了,等徐大哥氣完,我們再討論吧。」
這樣就放棄?真沒耐心,光憑著一股沖動,怎麼能夠成事?
她放棄,徐伍輝卻不依了,握起她的手開始叨念,「你做事能仔細些嗎?勇敢是好事,但莽撞就不是了,那些粗漢是來要錢、不是來說道理的,二房的事與你無關,哪里需要你來仗義執言?如果今天我和賀大哥不在,你豈不是要吃虧了……」
他念個不停,與平日的斯文穩重截然不同,但听得她心頭微甜,明白他這是關心呢。
低頭,她乖乖認錯,「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鐘凌認完錯,偏過頭,卻瞧見賀澧彎著眉毛,眼楮透出些許笑意。
她嘟嘴不依,兩手叉腰,「賀大哥,你也在笑話我嗎?」
「不敢。」他回答鐘凌之後,對徐伍輝說︰「你以為鐘姑娘莽撞?錯了,人家可是胸有丘壑、心里算計著呢。」
鐘凌微怔。他看出來了?他知道自己的用意和目的?目光朝他望去,就見他似有似無的笑意在眼角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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