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怨天、怨地、怨命運時,一句悅耳的聲音在耳邊出現——
「三十兩,我有。」
猛地,她把高抬的頭轉到賀澧臉上這個方向。
奇怪,怎麼一個轉眼,他突然變帥了?瞧瞧,那雙眼楮多賀軍翔、那把胡子多時尚,連一瘸一瘸的步伐看起來都性感得讓她說不出話。
什麼叫男人,像他這樣兒的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所以……賀大哥的意思,是要把三十兩借給小妹嗎?」
「你確定賭坊會開十幾次大?」他再確定一回。
「我……」當然確定!十八次,整整十八次!但此話萬萬不能說出口,難得地,她謙遜了笑容,「七成把握。」
「我借你三十兩,賭四把,照你對鐘三嬸所言,前三把贏了算你的,第四把贏了算我的。」他從懷里抽銀票。
「若是前三把贏了,第四把卻輸了呢?」
鐘凌嘴上說著話,兩顆眼珠子卻緊緊盯在銀票上,滿臉的興奮張揚,讓賀澧忍不住又想笑開。他不愛笑的,但是今天一次、兩次、三次……他因為她,有了想笑的。
「如果第四把輸了,第三把你贏多少,我貼給你。」
這麼好?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輸贏,也想賭一回人性?
「成交!」
鐘凌飛快抽走銀票,轉身走人,但還沒走兩步,又被賀澧拉回來。
轉身望向他,她滿臉不解,心急得很,這人是在磨蹭什麼,要是十八次大全數開完就沒戲可唱了。
心急火燎,她想罵人,但當看見他從她頭上抽出白色絨花那刻,她心里只剩下滿滿感激,感激他的細心。他想得周到,沒人會在父親新喪的時候進出賭場,如果她這樣子進去,就算沒踫到秀水村的人,事情也會傳揚出去。
當他們第二次回到賭坊門前時,已經連續開出十三次大。
鐘凌深吸氣,很好,趕上了!
賀澧誤會她的深呼吸,以為她猶豫了,在接連開出十三次大之後,恐怕她的自信心會縮水幾分。
但她只是吸氣、吐氣,下一刻,她抬頭挺胸,帶著銀票走進賭坊。
現在,押大已經從一賠三改成一賠五,鐘凌換過籌碼走到賭桌前,把銀票放在賭桌上後,閉上眼,低聲道︰鐘子芳,你的記憶最好沒錯。
她握緊雙手默禱,身子微微顫抖,有賭客見她那模樣,忍不住失笑。「丫頭,這會兒求神拜佛已經來不及了。」
「已經開十三把大,不會再開大了!」
「小丫頭,可別這一把下去,把嫁妝全給輸得精光。」
此起彼落的訕笑聲四起,直到賀澧怒眉向眾人掃去,大伙兒才噤了聲。
眾人紛紛下注,莊家輕搖骰子,喧鬧的喊叫聲響起——小!小!小!賭徒瘋狂大喊,氣氛熱烈,貪婪的在每個人心底張揚。
「大?居然又是大?怎麼可能?第十四把大了!」
「謝天謝地!」鐘凌松口氣,緊張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她回頭,望了賀澧一眼,滿臉都是笑,感動的、感激的,無數的復雜情緒在她臉上,交織出動人表情。
轉眼,三十兩變成一百五十兩。
再押、又押,當她把三千七百多兩壓在大時,已經有人受不了,嘖嘖道——
「小丫頭好膽色,都十六把了還敢押大?」
她咬牙,半句話都不回應,小臉慘白著,其實她已經不害怕了,三千多兩入袋,足夠她完成計劃,至于這一把,不管記憶有沒有出錯都無所謂,但還是得假裝,她可不想走出這里之後人人喊她賭神。
骰盅開出,又是大!接連十七把大!天吶!有人無聲哀號。
鐘凌捧著滿手的籌碼,笑得說不出話。
「怎樣?小丫頭、還要不要再押?」莊家瞪著她的眼楮快要噴出火花。
「押!小丫頭全押下去,這回大叔陪你押大!」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豪氣的把一百兩銀子押在大上頭。
鐘凌搖頭,神色鎮定,回答對方,「大叔,我不押了。」
「為什麼不押?再押一把,如果這回又贏,第四把贏的全歸你。」賀澧在她耳邊慫恿,他倒想看她能多貪心。
但鐘凌不傻,樹大招風啊,贏走一萬多兩銀子已經夠嗆人了,再贏下去,就算老板不發飆,暗地找殺手砍人,她也怕自己一出金日昌就被賭客圍堵,來個過海關、抽大稅。
貪心?可以,但得有足夠本錢,她的脖子不夠硬、身手不夠好,又沒有唐門毒藥傍身,還是低調一點的好。
那男人見鐘凌不押,手一伸一縮,把銀子從大那邊推到小字上頭,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沒想到這回開出來又是大,所有人全放聲取笑那男子,「有人天生沒財運,明明錢都要入口袋了,偏下一刻又沒啦。」
也有人取笑鐘凌,「小丫頭,怎麼錯過這回呢?要是再押下去,你就十輩子不愁吃穿鐘凌不計較眾人的奚落,兌了籌碼立刻走人。
賀澧再鼓吹她一回。「不想再玩一把?這次只押五千兩,反正都是贏來的,你也不虧。」
鐘凌鄭重搖頭。「我答應過娘,只賭三把,第四把是賀大哥要的。」嘴上說得漂亮,心底卻是暗笑,第十九把開始,就是大大小小變幻莫測了呀!
賀澧挑眉,對鐘凌越加欣賞,欣賞她不貪心、意志堅定、不易動搖,對她的好感再度上揚。
賀澧點點頭,不再多說,陪著她走出賭坊。
兩人緩步前行,誰也沒說話,鐘凌忙著籌劃她的大計,而賀澧則忙著欣賞她豐富多變的表情。
走了好半天,賀澧出聲,「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
「筆墨紙買了嗎?阿靜上課用的書買了嗎?」
「對哦!」
她對他微笑,再次訝異于他的細心。
當他們從王記書鋪走出來時,賀澧看著鐘凌懷里捧著的十幾本書,除了他挑的兩本之外,其他的全是與科考無關的雜書,有游記、傳記、地方志……總之,對鐘子靜沒什麼大用途。
並且那些書還不是買的,是借的,早上她幫了王忠,現在是回饋。
賀澧問她借這些書要做什麼,她笑得滿臉賊,說︰「我要做盜版業先驅。」
盜版業先驅?什麼東西?他不懂,但看她笑出說不盡的喜悅時,他的心也跟著愉快起來。
這天,他有了許多過去不曾有過的經驗,他為她說謊,也為她而歡愉。
說謊?是的,他家大黑並不驕縱,只是她的失落讓他看在眼里、不舒服在心底,于是他下車,助阿六調轉馬車方向時,吩咐阿六說謊。
包嚴重的是,他半點也不後悔做這件事。
迎面,自家的馬車駛來,阿六熟練地停下馬車,他快速言道︰「鐘姑娘,阿靜讓你快點回去,你家二伯母來了!」
鐘凌飛快地跳下馬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家里,還沒走進屋里呢,就听見二伯母說那些不上道的話,噌地,一把火往腦門竄上!
「……難不成小嬸子還想嫁給京城貴公子?也不想想自己是哪門子貨色,都是二婚的人,孩子也生了兩個,心里還想著攀高枝嗎?我就不信,真有那些個豪門公子喜歡穿破鞋!
「不過話也難說,誰不曉得小嬸子有手段,把我那小叔子攏得不知東南西北,一回老家就急著分家,還把兩個哥哥當賊防,生怕被咱們坑了似的,如今又攏著哪個男人啦?怎地出一趟門,回程就有馬車接送?難不成今兒個小嬸子進城不是去看病,而是尋男人去了?!」
鐘凌氣笑了,有見過顛倒黑白的,但沒見過這麼高段班的。
當初分家,早在鐘明娶妻回鄉之前就辦妥,只不過見那邊屋子窄、人多,鐘明才讓出自己分到的兩間房,另外築屋而居,沒想到吞下暗虧,還得被抹上兩筆黑。
什麼兄弟?早在祖母過世那年,爹爹就該帶著老婆孩子遠走高飛!
在鐘凌狠狠瞪著王氏背影同時,王氏也冷眼看著盧氏,她和盧氏接觸不多,過去往三房這里順手拿幾個雞蛋、模兩斤肉、掏幾斗米,也沒見她怎麼計較,想定她是個性子綿軟的,沒想到小叔子一走,她不知道吃了哪路的神仙丸,性子居然硬了起來,讓自己和大嫂都討不了好。
她寧可把喪事托給賀瘸子辦,也不肯讓他們賺幾個辛苦錢,大嫂那是什麼樣的性子啊,是雞過不留毛、連蒼蠅腿上都能刮下幾滴油的人,竟然也沒辦法在她手上佔得半分便宜,上回大兒子的親事還差點兒鬧沒了。
看來得再下點重手,才能把小叔子留下來的東西給刨出來。
盧氏被這話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句句誣蔑之詞讓她頭暈,可她不能倒下,如今丈夫沒了,她是兒子女兒唯一的靠山,若她順了這些人的意,真想不開尋了短,阿芳、阿靜兩姐弟會落個什麼下場?
她比誰都清楚,丈夫不在了,為了孩子,她必須堅強。
吸氣,她咬緊牙根逼自己開口,「二嫂竟還知道喊我一聲小嬸子,既是如此,小叔子過世,身為伯母不幫著已是苛刻,如今還端著髒水往我身上潑,我真弄不清楚你是親戚還是仇敵?」
不過短短幾句話,站在門外的鐘凌好想給她一個愛的鼓勵,好強、好棒,他們家娘親終于展現身為母親的強悍,沒錯!就是要這樣,假以時日誰還敢掐他們?
「我端著髒水往你身上潑?這話說得不地道,當初你嫁進鐘家大門,才八個月阿芳就落了地,她那眉眼鼻唇可沒有一處像我家小叔的。大戶人家的丫頭?哼!我是沒念過什麼書,旁的不知,卻也曉得大戶人家的丫頭都想爬上主子的床,妄想當上姨娘,當初小嬸子怕是不規矩,被主子給趕出門的吧!」
這些話噎得盧氏臉上慘白,半晌回不出話。
王氏見盧氏被氣得喘息不定,樂了!揚起眉頭,繼續往下說︰「小嬸子怎麼說我沒幫忙呢,要不是想幫你們這一家子喪門星,我會讓我堂弟當倒插門女婿,萬一他八字不夠重被你克死,我娘家伯母還不上門找我理論?我這可是真心讓人當成驢肝肺了,要不是掛念當初小叔子的好,我何必上門招人嫌,弄得里外不是人?」
這話夠教人憋屈了,鐘子靜急得跳腳,鐘凌拍拍弟弟的肩膀,丟給他一個安慰笑臉要他稍安勿躁。
走進廳堂里,鐘凌接下王氏的話。
「是啊,我也弄不懂呢,怎麼就有人這麼喜歡討人嫌,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往別人家牆上潑大糞,也不想想糞還沒潑上呢,就弄得自己一身臭,何苦來哉?」
「你說什麼?有這樣和長輩說話的嗎?」
鐘凌臉上不見半分怒氣,反而笑得更歡,又對著母親道︰「娘,二伯母說我長得不像爹呢,也是,我和阿靜都像您,從前爹瞅著我們姐弟的模樣可得意著呢,說阿靜長大後定是相貌堂堂的貴公子,而我肯定比千金小姐更美貌。
「至于五堂哥和兩個堂姐,可沒一個像二伯父、二伯母啊,我瞧著,倒有幾分像李大戶,這李大戶性子風流、妻妾成群,二伯父家里又常缺銀錢,這堂哥堂姐不會是……」
話沒說完,王氏已經氣得沖上前怒指鐘凌。
鐘凌沒說錯,二房的幾個孩子確實不像爹也不像娘,王氏還為此暗暗得意,自家孩子模樣好。
明明是好事,可進了這個佷女的口就轉了樣兒,怎不教人生氣?
王氏手指顫抖得厲害,連說話聲音也抖個不停,怒火快把她給燒干了,烤焦的腦子擠不出能用的話,反反覆覆說著同一句,「你不要滿口胡說,你不要滿口胡說……」
「這話不是二伯母開的頭嗎?我還沒說二伯母心心念念著想爬李大戶的床呢,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阿芳!」見女兒越說越不像樣,盧氏出聲阻止,雖然女兒是為自己說話,可她也不願意女兒學得粗鄙下流。
鐘凌見好就收,走到母親身邊扶她坐下,軟聲道︰「娘,您別急,什麼倒不倒插門的,咱們家不需要,就算真要挑贅婿,也挑不上二伯母家的。
「姓王的男人,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一個個數過來,哪個不是好吃懶做、沉迷賭博的?男人不思上進就罷了,偏偏女人嫁出門還把風氣往外帶。
「瞧瞧二伯父,本來一個多能干俐落的男子,偏就娶了王氏女,如今田沒啦、家敗啦,還得靠咱們三房接濟才能開灶洗鍋,可憐我那五堂哥,萬一好的不學學壞的,日後長成一株歪苗子,這二房可就沒了指望。
「哦,對!听說今兒個城里有間新賭坊開張,不曉得二伯父又模了多少家當去試試手氣呢。」
前世,二伯母使詐,讓盧氏不得不嫁給她的堂弟王水木,短短一年便賭光三房財產,盧氏氣得吐血而亡。這輩子,她甭想得逞。
王氏狠狠拍了下桌面,怒道︰「什麼心腸歹毒的娘就教出什麼樣的女兒,竟然這般污你伯父名聲,居心何在?」
「二伯母說得好,心腸歹毒的家庭就養出什麼樣的女兒,竟然這般污人名聲,居心何在?不過,也不難猜,二伯母不過是想把自家兄弟往我家里塞,好來個內神通外鬼,把我家的田產屋宅存銀全給收進自己兜里。」
彎彎繞繞做什麼,說穿了不過就是要錢——別人家的錢!
「沒憑沒據的事,你也說得出口。」
「是啊,沒憑沒據的事,二伯母怎麼就說得出口?敢問二伯母,您哪只眼楮看見我娘進城偷男人?要不要找大夫給你治治?若是治不好,要不要直接挖了喂豬,免得成天戴在臉上挺重的。哦!提醒二伯母一聲,腦子也挺沉的,有心帶出門,就別空擺著不用,否則留在家里就得了。」
「你!」
嘴巴說不過,王氏搶上前想甩鐘凌一巴掌,卻發現門外賀澧鐵柱子似的杵在那兒,瞬間臉上揚起曖昧不明的笑。
「呦,這麼快就變成一家人啦!小嬸子,不是我說你,就算你那張臉長得有幾分好模樣,賀瘸子還小著你幾歲呢,如今你新喪,人家不過是圖個新鮮玩上幾天,難不成他還能幫你耕田下地、替你養兒養女?別傻了,想耕田下地,那腿瘸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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