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里嗎?」仍然是問句,不很確定藍可燦此時的心情,所以提著心問著,他就是藍可燦新任的老板,她口中的白目男,好死不死的竟然還真的姓白。
「喜歡啊,怎麼可能不喜歡?」藍可燦強打起精神回應著。「尤其是那片落地窗,如果能端上一杯咖啡看片刻的車潮,感覺起來好像挺悠閑的。」
「喜歡就好。」他按下分機鍵。「小陳,請泡兩杯咖啡。」
「等等。」她阻止他。「不用了,我習慣喝自已煮的,我煮給你喝吧?」
聞言,他露出像個大男孩般的笑容,他頰邊有兩個深深的小酒窩。「小陳,不用了,謝謝。」掛上了電話,心里覺得甜甜的,她說要煮咖啡給他喝呢。
背對著他的藍可燦從紙箱里翻出煮咖啡的器具,一應俱全,看得他幾乎傻眼。她到底是來公司干嘛的?雖然他早就听說決定加班時,她總是裝作沒听到就開溜,也听說過她把辦公室當成她自已個人的化妝室,可沒想到竟然連咖啡壺這種東西都帶到公司來了。
瞧,又有本厚重的書掉了下來,原來是大學畢業紀念冊?真是太佩服她了,幫她撿起來後他忍不住笑了。
「沒辦法,總有人想知道我當學生時長什麼樣子,我是應觀眾要求耶,雖然說炫耀的成分居多啦!」藍可燦理直氣壯,根本不怕他這個新任董事長看了她的行為會後悔。「是你自己要給我當經理的喔,我可沒求你。」
「在外頭,我是你老板,不過如果是我們單獨相處時,你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拘束,」他淺笑,顧左右而言他。「我喜歡你的直率。」
「這是愛的告白?」瞧他鼓足了勇氣,窘紅著臉,藍可燦一點面子也沒給。
「是啊。」他又笑。
看他的笑容天真到近乎白痴的程度,讓她十分納悶。「說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沒追過女生啊?像你這樣義無反顧的喜歡一個人很容易受傷的,你知不知道?」
她的直言讓他微微楞了一下。「你人真好,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你這樣會替別人著想的人。」
「這叫為別人著想?你听了不會覺得不舒服?你對愛情也太盲目了吧?」連續三個問號,他簡直讓藍可燦抱頭大叫。「你是白痴啊?」
「如果讓你有感覺,是好是壞都沒有關系。」仍是傻笑。「怕的是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的目光閃爍著對愛情的執著,那瞬間,她感動了,在他身上彷佛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時她也是勇往直前,就算遍體鱗傷也仍在心里懷抱著一小簇火光。隨著年紀增長,那火早就滅絕了,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下一次的挫敗。
沒想到那可惡的邢徹三言兩語,便輕易地打破她銅牆似的心防,像只卑鄙的鼠輩找她的弱點直鑽,逼她愛上他後,又模糊了彼此的感覺。
「是他逼我愛上他的,卻一點真心也不給。」她喃喃地道出自己的心事。「還是不要認真好了,一認真就會受傷,真受不了。」
「別難過。」他模模她柔順的發絲,像哄著小女孩般。「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沒有遇到好的對象而已。」
「謝謝你,你人也很好耶。」他是真心喜歡她的,他眸子里除了對她的眷戀還有邢徹沒辦法給她的東西,那是她最想要的安定感。
安定感,有的人認為它又抽象又艱深,說穿了只是一種感覺而已,女人想要的不過是如此,男人卻永遠不懂。
而他,她的年輕老板,卻這麼輕易就可以給她了,也許……也許她不該要求太多,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走吧。」藍可燦拎起包包,甩甩秀發,回頭催促著那傻里傻氣又可愛的男人。
「去哪里?」他趕緊跟上她的步伐。
「去晶華喝個下午茶。」她瞇著眼看著外頭璀璨的陽光,嗯,是個適合喝下茶的天氣。
「那你泡的咖啡呢?」其實他是想問——你的工作呢?可是他又不想錯過跟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心里掙扎不已。
「懶得泡了,沒心情。先欠著,我待會兒請你吧!」她得出去透透空氣,聞到咖啡的味道,她就會莫名的想揍人。
「我請吧!」最終放棄了掙扎,可悲的男人。
「廢話!」她倔傲地白了他一眼。「當然是你請,你是男人耶,我沒說請客前,你的荷包早就要自動掏出來了,以你這種遲緩的速度,小心會被女生唾棄。
「是是是。」她不懂他是在工作與愛情上做痛苦的取舍,這就叫得了便宜還賣乖吧,誰教他就是喜歡上她了,唉。
輕音樂流瀉在整間屋子里,照理說,應該會使人心情放松才是,可看著對面那家伙的嘴臉,卻教邢徹的神經愈繃愈緊。
「好兒子啊,我說你干嘛對爹地臭著一張臉?我可是有掛號排隊的喔!」邢君令端起護士遞給他的茶,輕輕啜了口,嗯,真不賴。
「你別來鬧場好不好?」瞧他喝得一臉陶醉樣,根本就是打算死賴著不走。邢徹無奈拂過那黑密的頭發,語氣里竟帶了些懇求。
「喔喔。」他的食指在邢徹眼前晃呀晃。「我可不是來鬧場的,我今天可是來盡盡案親義務的。所有結婚該準備的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不管是莊嚴肅穆的禮堂,還是宴席的桌數,包括我媳婦身上穿的純白無瑕的禮服、紅毯的長度我都打點好了,甚至還找了個發音標準、咬字清晰的牧師來幫你主持……」
邢徹立刻刷白了臉。「等等、等等。」他爸爸一興奮起來,舌頭任憑怎麼亂轉也絕不打結,他得快點阻止。
「爸,你動作太快了吧!我這邊又還沒搞定……」
慘了,自摑巴掌了。邢徹捂住嘴,只見他老爹細目精光一閃。
「哦?你的意思是要安安分分地回來接管醫院了?」嘻,他就知道,新娘哪里是那麼好找的?以邢徹那怪怪的個性,要他結婚根本不如叫他去死。
「不,不是的。」他暗暗捏了好一大把冷汗。「我是說,我們的婚事我們自已會打算,用不著麻煩您老人家。」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他環顧了室內,狐疑地問︰「兒子啊,明明有冷氣,你為什麼冒汗呢?」他若無其事地指指邢徹的額際。
「緊張……」他扯著嘴角。「為了即將當新郎所以我緊張。」
「呵呵呵!」邢君令狂拍著兒子的臂膀,笑得曖昧兮兮。「有什麼好緊張的?你們都論及婚嫁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爸,可不可以把你準備的那些……先撤掉?」他咽了咽口水,陪上一臉笑容。「我們年輕人結婚都是簡單隨便就好了,那麼隆重反而會被笑的。」
好不容易,他講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心里只打算拖得愈久愈好。
「那可不行。」他撇下嘴角,硬是無法妥協。「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唯一的兒子這輩子唯一的婚禮,如果我不能風風光光的辦,這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憾恨啊!天下父母心,養兒方知父母恩哪,以後如果你兒子要結婚,你卻沒有好好地幫他完成終身大事,你該是情何以堪,你一定會恨死自己……」
「好了,別再說了。」手一揮,馬上打斷老爸的唉聲嘆氣。「隨便你怎麼做,你高興就好。」
「婚期定在三日後,羅倫斯教堂,請自備新娘。」一切塵埃落定,邢君令渾身舒坦,伸了好大一個懶腰。
「好了,爹要走了,別太想我,也不用太感激我,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你也可以不用這樣啊!邢徹心里這麼想著,可他沒膽說。
「連婚期你都定好了?」天啊,眼前一片黑,可能是他快暈了吧?
「怎麼?你現在想反悔?」邢君令斂起笑容,嚴峻的表情再也不似剛才一派閑適。「你可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我沒忘。」他知道老爸是認真的,這次一定要逼他接下總醫師這個位子了,他到底該怎麼辦?
他看起來穩定沉著,事實上火已上了眉梢,現在他只想抱頭逃竄。
「那就好。」他眼楮骨碌一轉,又換上了平日不太莊重的模樣。「兒子啊,有沒有計劃要生幾個?照我來看,當然是愈多愈好,人多熱鬧嘛,不過做爺爺的我比較偏好孫子,如果他能隔代遺傳跟他爺爺一樣帥就好了,不過想想孫女也不錯,像棠家那個小夕飛就好可愛,不知道現在她長大了變得怎麼樣……」
「爸!你別再吵了啦,我頭都快炸了!」邢徹再也忍不住地大吼。
今天真累,實在太累了,不僅是身體上的疲憊,連精神都委靡不振。
藍可燦挺著吃撐的肚皮,從包包里模索著大門鑰匙,低垂著眉目無精打采的。
那該死的可惡的邢徹竟然連半通電話都不打來,害她敲別人竹杠時,還不時地瞄著手機,只要不是她想看到的號碼一律被她無情地取消,偏偏她想看的號碼卻怎麼也不出現,真是存心要氣死她!
她發誓,如果邢徹真的打來了,她絕對不接。
討厭,怎麼模了半天還找不到鑰匙?
不順,真是太不順了,再把這一筆記到邢徹的頭上去,都是他害得她一向精明干練的腦袋瓜子不靈光,連這種小小的事都讓她傷腦筋。
「嘟嘟嘟……」室內傳來電話鈴聲,那一聲教她心髒猛的一跳。
是他嗎?是他嗎?手一個不穩,包包往下直墜,東西掉了滿地,但她已經無暇顧及了,抓起埋在一堆東西里的一把金色鑰匙,發揮她數秒開鎖的功力。
快快快!腳一踹,大門應聲而開,高跟鞋一踢,呈完美的拋物線往牆壁飛去,「啪嘰」一聲大概碎了跟,不過她不心疼,怕的是沒接到電話,那麼下一次她還得等多久?她可不想等。
縱身一躍,她撲進沙發,迅速接起電話。
「喂。」還好聲音可以用裝的,對方看不到她的狼狽。
對方沒響應,她的心提到半空中。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最擅長玩這種把戲了,真是可惡。
「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她大喘一口氣,企圖平撫此時的慌張情緒。「想清楚了是吧?說句『我愛你』來听听。」
「……我愛你。」彷佛經過一個世紀的深思似的,男人的語調略帶點羞怯,話中的情意卻很深重,就像埋在心底許久似的。
「你?是你?」是她想听的話沒錯,她朝思暮想就等著這一句話,但、但卻不是她想听的聲音。「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
「怎麼了?」她歇斯底里的聲音讓白御齊好著急,不知道自已做錯了什麼事惹她生氣。「我只是想看你平安到家了沒而已。」
「那你剛剛干嘛不說話?」不該遷怒的,他是無辜的,卻沒辦法控制自己心頭的酸澀。
「我是看你的燈沒開,以為你還沒到家,沒想到你的動作這麼快,嚇了我一跳。」他解釋著,沒有預期的話筒又傳來藍可燦悲慘的哀嚎。
「怎……怎麼了?」
「我的大門反鎖了,鑰匙在外面!」這次更夾帶著哭音。
「我人快到了。」他倒很沈穩。「別哭。」
白御齊在外面的地板上找到了大門的鑰匙,幫她收拾了那攤混亂,進了屋開了電燈,見她瑟縮在沙發里抖著身子,似乎是在低泣,他遞了張面紙給她,靜靜的坐著看她揚掉鼻涕眼淚。
用掉了半盒面紙,她抬起紅得似狸貓的一張臉問著。「我哭起來很丑對吧?」
不忍雪上加霜,他忙道︰「不會啊,一點也不。」
「別騙我了。」大哭一場,總算心情好了些,她淚中帶笑。「有人說眼淚是女人的武器,我從來就不這麼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哭起來太丑了吧,從前我一哭就讓人覺得煩,所以我後來就決定,不論再發生什麼事都不再哭了。今天正巧被你看到了,就算你倒霉吧!」
「我從來就不曾覺得你丑過。」他對上她的眼,十足真誠。「我剛進公司時,打算先從基層做起,並沒有人知道我爸就是董事長。從不曾對任何女生有興趣的我,自然也不會去注意打點外表,那時根本就沒人想理我,就連請小陳倒杯茶給我她也不肯。而有天我捧著一大迭數據要送到會議室時,一不小心滑了一下,那迭紙立刻傾泄而下,我很著急,因為會議室里催著要,可是那時來來往往的人卻沒一個肯幫我撿,我低頭一張張地撿著,突然听到一個聲音說︰『我幫你吧!』那一抬頭,我見到了此生最美的女人,那就是你。」
「你沒記錯人吧?」這件事她完全忘得一乾二淨。「可能是大家都趕著開例會,而我剛好很閑。」
「後來,我就開始注意你,不,應該是說眼光離不開你吧!」陷入回憶的他,嘴邊噙著柔和的笑意,直直地瞧著她。「你是那麼耀眼的人,不論是怎麼坎坷的路,總是昂首自信地走著,讓我很羨慕。那天開會王董的言行比以前來得過分些,我覺得他不尊重你,所以才想替你解圍,後來你說的那些一話,不僅大快人心,也鼓勵了我。」
「我可不是真的想講那些話的,是因為我被某人詛咒,所以才會無法控制我這張賤嘴……」
「不管怎麼說,你不僅幫到了公司的忙,也解救了那些女同事,不是嗎?」他以為她是太過自謙了。
「你就是一個這麼坦率的人,在現實的社會里,像你這麼能勇于表達自己真實心意的人已經不多了,從你的話里,我可以感受到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人,所以我喜歡你。」
她好感動,第一次有人這麼認真地說她是個好女人。
藍可燦又想哭了,邢徹說的對,如果她再一直這麼保護自己,再這麼不相信別人下去,根本不可能遇到一個真正了解她的人。
而眼前這個男人,是真的了解她的,也是真的喜歡她的,而且條件根本不比邢徹差。
就忘了他吧!她咬著手指,心里勾勒出一個清晰卻遙遠的影子,沒想到內心這麼掙扎。
忘了他吧……忘了他吧……
只是,她做得到嗎?
邢徹從未如此發狂地想見一個人,這念頭一在心里沸騰,即不由自主地驅車前往她的住處,踩盡油門一路往前直奔。
于是他見到了那一幕——
她竟然在別的男人懷里哭!(雖然從他所站的角度看不清楚,不過他暗自下了定論。)
她竟讓別的男人進了她的屋!(他忘了這間房子不是他的。)
憤怒的拳頭緊握著,雖然他不懂為了什麼,也許是男性的自尊被狠狠地打擊了,也許是嫉妒,可都什麼時候了,他哪還有精神去分析此時的莫名心情?
可是他一身備戰的姿態卻在听到屋里那男人情真意切的告白後瞬間軟化。
屋里那男人說他喜歡她,明明白白的完全不加以掩飾,讓他汗顏、讓只能枯立在外頭的邢徹為自己當日的猶豫不決感到可恥。
他早知道藍可燦是個好女人,可沒想到這些話竟然由別的男人替他告白了。
她的笑容如此幸福,他也清楚那男人應該會給她幸福。他的目的原本就不是真心誠意,他的手段更是卑鄙,看到她得到歸屬,他應該替她感到開心的。
拳頭緩緩地松開,一顆心卻緊揪了起來,竟讓他覺得呼吸如此困難。
邢徹落寞地往回走,一步一步益發沉重了。
回到家的他怔怔地望著電話,從肺腑深深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唉,又嘆了一聲。到底他今天嘆了幾次氣,自己都數不清了。
搖晃著手中那杯琥珀色的液體,他啜了口,威士忌的濃烈直下喉嚨,這不是他想喝的東西,他清楚他到底想喝的是什麼,他想要的是藍可燦縴指上端著的那杯咖啡,他想要她陪在他身邊。
突然間,她的輪廓在腦中盤旋,他回憶著她貼在他胸口的那一夜,她像個小女人般的神態,那淺淺而迷人的笑靨,真誠動人,她的話瞬間清晰地響徹他的腦海。
他回憶著,不知不覺的想起她的唇形,跟著念起。「只要是真心靠近過,那一秒就彌足珍貴,在某個意義上就代表了永遠……」
她真是個傻女人哪,怎麼沒想過靠近過後就是永遠的分離?
現代男女的愛情觀不都是這樣?她那麼聰明,應該明白他沒跟她聯絡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
她有一套自己愛情療傷的方法,他大可不用為她擔心,還有個男人會代替他安撫她受傷的心靈。
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蹚愛情的渾水,他只是為了逃避他討厭至極的責任而用結婚來當盾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想要自由。
而今他懷疑,心系著一個人還能有自由嗎?
甩頭不去想,就當作她沒出現過吧!就當作他無心插柳幫了她找到一個好對象,他欠她的可以算還清了吧?
就當做作了一個美好的夢,夢醒了,他回到原本的邢徹,那個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正在找新娘的邢徹。
就算不可能徹底把她遺忘,他也希望她能幸福。
拿起了電話,他撥了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夕飛,」淡淡的,他已下定了決心。「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