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可燦不知道除了回來這里她還能到哪里去。
要走至少也得把東西收拾干淨再走,她可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就算她在公司混了好幾個年頭又沒立下什麼豐功偉業,也休想她會把任何一樣屬于自己的留在這里便宜了別人。
她當然知道她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大家注目的焦點,唉,誰叫她要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就算她背對著人群,仍然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她胡亂地把自己抽屜里的化妝品、梳子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掃進紙箱里,還有一堆跟公事完全不相干的物品、雜志、辛苦收集來的百貨公司折價券、咖啡壺……簡直愈收愈汗顏。
為了不讓公司里的人覺得辭掉她是明智的事,藍可燦背對人群,悄悄地把那些雜物放進紙箱里。
「你的動作還真快耶!」陳其生從後頭拍拍她的肩,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當然啦,這種事不快哪行?省得被人說我死皮賴臉。」她回頭狠狠地投給他一個白眼,發現陳其生笑得十分友善。「你干嘛沖著我猛笑?喔——我懂了,你是不是有點舍不得我了?」
「是啊,是啊。」他趕緊點頭。「希望你以後能常常回來這個部門關照、關照,呵呵。」
「認識你那麼多年,我還真不曉得你那麼會說風涼話耶!」看他笑得諂媚,藍可燦突然不氣了。人畢竟是有感情的動物吧,待了這麼多年終究也會有些不舍,她擺擺手說道。「算了,算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啦,說真的,我也不是很想走。」
陳其生嚇一跳,總覺得她變了,變得真誠了。從前的她八面玲瓏,做事知分寸懂進退,可總是讓人模不透她在想什麼,和她相處有種莫名的距離感,現在她的口無遮攔卻讓人覺得爽快,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我收好東西了。」她回頭對著發楞的陳其生笑著,笑里有盡釋前嫌的味道。「我想跟公司里的同事告別一下好嗎?」
版別?!太嚴重了吧?只不過換個辦公室而已,還是在同一楝大樓里啊。「好啊,你高興就好。」現在的藍可燦可不是他陳其生得罪得起的。
她想趁自己只能說真心話的機會,把心里所有的話一語道盡,從前的她怕傷人,很多話該說卻沒說,遇到邢徹之後,突然讓她有所頓悟,她不想再當那樣的人了。
「阿雅。」她敲敲她的桌面,那顆蓬蓬頭抬也沒抬。
「唉,你還在生我的氣是吧?我不怪你,是我的嘴賤,我並不奢望你會原諒我,但有些話我想趁現在告訴你。」
「什麼事?」她還是沒抬頭。其實听到藍可燦誠懇的聲音後,她早就不氣了,只是不知該怎麼面對她。
「說真的,你沒什麼不好,就是有點笨……」唉,她的真心話就不能婉轉些嗎?
笨?阿雅的頭終于抬起來,眼神中夾帶著憤怒。她實在不該理她的,都怪自己心太軟。
被瞪也是預料中事,藍可燦早就學會不在意。
「其實如果那天你就這麼跟那個男人走了,也不干我的事,畢竟人都是要上當後才會學乖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傷,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的。」
阿雅低下頭沒說話,喉頭竟有些哽咽,她誤會可燦了。其責她傷心的不是藍可燦那天說的那些過分的話,只是懷疑她並沒有把她當成朋友,如此而已。
「你要好好珍惜自己,以你單純又天真的個性,一定可以遇到真心愛你的男人的。」
藍可燦鼻頭微酸,她知道自己又想到了誰,講完了最後一句話,她掉頭就走,就怕此時翻涌的情緒又要讓她失態。
不理會後頭竊竊私語的聲音,至少她終于做了該做的事、說了該說的話,心里很舒坦。
回到自己熟悉的辦公桌,在這里她經歷了好幾個寒暑,逝去了多少的青春,而如今又得到了什麼?
報應,這都是她的報應。如果能重來一次,她會更珍惜所有,更真誠地對待每一個她所認識的人,這樣至少不會在傷心時沒半個人可以訴說,連要離開了,也沒看到半個人臉上出現舍不得的表情。
她抱起紙箱,不敢回頭,仍昂首闊步地往外走,但是要走去哪里呢?她真的不曉得。
迎面而來的是花嬌,她假裝沒看見藍可燦,擦身而過時偷偷地瞄了她一眼。
「花嬌。」藍可燦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來,在雙肩擦過剎那,她想到自己從沒真心地對花嬌說過一聲感謝,其實她真的幫了她很多忙。「謝謝你。」
不理她,她是騙人的。花嬌拚命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回頭。
可惡,她從來沒有覺得藍可燦這麼真誠過。忍不住偷偷回首,發現早已人去樓空,突然花嬌十分懊悔,為什麼自已不能坦率點?其實……其實她早就原諒她了啊!
而藍可燦慢慢地走著,感覺手上的紙箱愈來愈沉重,就像她的心情一樣。剛好走到她平時偷抽煙的樓梯間,決定停下來休息一下。
箱子一放下,她從包包里掏出煙盒、打火機,點燃香煙後反而沒有吞雲吐霧的心情。
唉,好累,總覺得身心都很疲倦,曾說過一根煙好過于一個男人,想抽的時候隨時到7─11就買得到,不像男人,總是在她最想看到他時偏偏消失無蹤。
是啊,她是這麼說過,而且就為了這個理由她一直沒有動力去戒煙。可是現在她卻只想要那個不能隨時在她身邊的男人。她沮喪地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無力感席卷而來,令她倍感脆弱。
「你怎麼了?」突然有只溫暖的大手搭在她的肩上。
男人的聲音?她嚇了一跳,想把煙捻熄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從來沒讓公司的任何一個人知道她有這個不良習性的!
「干你什麼事?」嗤的一聲,她望向來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哇塞!這男人帥耶,她最近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老是踫到長得那麼好看的男人。
「是不干我的事,」他笑起來很靦腆,但溫和的眼神卻很誠摯。「可是你看起來好像很傷心。」
煙還尷尬地在手上燃著,她瞧了瞧自己挾著根煙的手指,再看向他認真的微紅臉龐,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男人是喜歡她的,而且好像對她很熟悉似的,不然也不會知道她人在這里。
這樓梯間除非大樓失火,或是電梯突然壞掉才會有人走動,平常只有她會在這里出現。
「我是很傷心。」被公司炒魷魚了,又發現所有人離她遠去,模不清喜歡的人在想些什麼,只有這個陌生又好看的男子願意走近她。
「為什麼要傷心?」他問著,眸子里仍是那溫和的笑。
「你又幫不上我什麼忙,問這麼多干什麼?你要泡我啊?」奇怪,她對帥哥一向過目不忘,非常肯定自己不認識眼前這家伙,可是為什麼總對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我……」他欲言又止,看見她織指上的煙蒂掉落,他好心地提醒她。「你可以抽呀,我不介意的,因為抽煙並不會影響到你的氣質,我也不會因為這樣而改變對你的觀感。」
「我沒有什麼氣質可言的,以前也許有,但現在沒有了。」她將煙盒遞給他。「喏,你抽嗎?」
他笑著婉拒。「不用了,謝謝。」
他手腕上的晶光閃爍瞬間奪走魄的三魂六魄,藍可燦又倒抽一口氣。「你這是……伯……伯爵表,沒錯吧?」
她最愛的伯爵表!只因為表面上的碎鑽都是真的,最重要的是這表很貴,會戴這種表的人一定是上流人士,不只有錢,還很有品味。
「你很喜歡?」他試探性的問道,並沒有因為她頓時發亮的雙眸而志得意滿。
「當然喜歡喏!」用力擦掉嘴邊的口水,她緊盯著他的手腕不放。「有這只表就等于有了晶華酒店的VIP嘛!」
「給你。」他解下手表,輕拉過她的手腕幫她戴上。
藍可燦高舉戴著鑽表的右手,眼前一片晶亮照得她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她怔怔地看著他,口齒不清不楚。「你說什麼?這……要給我?」
「很高興你會喜歡。」
他看起來比她還高興,反而讓她有些不安,雖然很舍不得,她還是將手表解下還給了他。「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不能接受你的東西。」
「是嗎?」他將表放進口袋里,眼里流露著失望。
「你是這間公司的員工嗎?我以前怎麼沒有看過你?」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發現他身上穿的、戴的、腳下踩的都是價值不菲的精品,配上他的臉,簡直就是完美,一點都不像是職員。「你是公司的新股東?」
「你認不出來嗎?我是那個白目男啊!」他苦笑,原來她根本就沒注意過他。
「白、牧、南?」她在腦中搜尋一遍,不記得在自己的「黃金單身漢排行榜」上有這個名字,而且這個名字也太俗了吧?跟他的臉絲毫不搭。
「你爸爸怎麼幫你取的?」她忍不住嘲笑他。
「這是你取的。」他很誠實地回答。
「我取的?」將這三個字重新在腦里拼拼湊湊,最後藍可燦終于尖叫出聲!「你是那個白目男?」
「你說過,如果我改變了自己或是重新投胎的話,你會考慮跟我交往的。」她高分貝的尖叫聲對任何男人無疑是種侮辱,他卻根本沒想到要生氣。
「你重新投胎了?」她怎麼可能把這種極品男人往外推?前後差這麼多,真是打死她也不信。
她的直言無諱換來他的朗笑。「我變了,你現在願意重新考慮嗎?」
「你這身行頭花了你不少錢吧?」她突然覺得罪惡感深重,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讓一個男人花掉了他一半的積蓄,她真的很同情他。
「不會啊!」她一臉同情的表情簡直讓他哭笑不得。「我有錢的。」
「喔,因為沒交女朋友而省下來的?」腦中勾勒出他從前的模樣,依他過去的穿著打扮的確可以為他省了不少開銷。
「我的確沒有交過女朋友。」他不再拐彎抹角。「陳經理沒跟你說董事長要找你嗎?」
「沒錯啊,因為我得罪了公司的大股東王董,所以要被炒魷魚了,不是嗎?」她食指顫抖地指著他。「該不會是公司要跟我求償損失吧?」
「不是的,說起來公司還要感謝你呢!」他飛快解釋。「王董跟董事長是多年的好友,雖然董事長知道他很難纏,但礙于交情,又不好意思要他退股,而你今天卻成功地讓他自動離開,解決了公司的一大難題,所以公司開會決定把你升為經理,這一些難道陳經理都沒對你說嗎?」他漏了部分的事實沒說,其實會議是他下令召開的,也是他的一句話就讓她當了經理。
「我……我升經理?意思是說我因禍得福嗎?」藍可燦不敢置信,可他的眼神又不像在騙人。「你怎麼知道那麼多?我們又不同部門。」
「因為我是董事長的兒子。」他坦言道。「現在是新任董事長。」
哇,這沙發真軟耶!
藍可燦吐了口氣,微瞇起雙眼,全身有說不出的舒坦,怪不得那麼多人汲汲營營想坐上這個位置,而她呢,竟然只是把心里所想的話說出來就坐上經理的位置了,哇哈哈,不勞而獲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瞧瞧,這落地的玻璃窗,可以俯瞰十二樓底下那些小如螞蟻的車輛,放眼一望視野遼闊,雖然台北是盆地,就算拿望遠鏡也看不到海面,可她彷佛已望見那片蔚藍的海岸正在伸手可及之處啊!
藍可燦雙手插著腰,笑不可抑,叩叩的敲門聲馬上打斷了她的笑聲。
「誰呀?進來吧。」她現在可是個經理了,要正經點。她趕忙將踩在椅上的腳放到地面,一派優雅閑適地坐回辦公椅上。
「是我。」林課長捧著成迭的數據走進來「砰」的一聲往桌上一放。「還不錯吧?這位子我盼了好幾年,連個邊都還沾不到。」
「是不錯。」她听得出林課長話中並沒有什麼譏諷意味。「唔,借你坐坐看吧!」
「說什麼傻話?被人家看到了我怎麼辦?」神秘兮兮地,她推推眼鏡,細紋充斥的臉上竟有著戀愛般的神采。「要是被新的董事長看到可不妙。」
「不會吧?!」真是敗給她了。「你們年紀差很多耶?他都可以叫你阿姨了。」
「你不是老跟我說什麼女人的美麗不會因為年齡而改變,有智慧的女人愈活愈美麗嗎?」她可是因為藍可燦的那一番話才對自己這麼有信心,怎麼她好像不是跟她同一國似的?「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獨佔著好東西不放?」
「唉,要怎麼跟你說你才不會怪我呢?」藍可燦低頭思索,在腦中修飾著要說出口的話,然而真心話哪由得人修飾?
「Miss林,你早已過了少女情懷的年紀,別再自欺欺人了,好好為自己打算一下,你總不能靠幻想過一輩子吧!」
她的臉瞬間刷白。「那你以前對我說什麼愛要勇敢追求啦,與其隨便就結婚,還不如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尋覓真愛之類什麼的,都是騙我的?」
「對,都是狗屁。」藍可燦態度十分坦白。「如果我今天再不把這些話說出來的話,你不知道還要欺騙自己多久,等到有一天發現真相,再來怪我已經來不及了。」
「包括那一句真正欣賞我的人早晚會出現?」這句話可是她的精神支柱。
「沒錯,都是騙你的,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真話會傷人,但該說的時候不說會害人。」
早在沒辦法阻止自己的嘴巴時,她就豁出去了,現在的藍可燦深深覺得自己化身成為正義使者,肩頭背負的是一句真話可以改變他人的重責大任。
「還有什麼,你干脆一次說完吧!」林主管一臉鐵青,長久以來所堅持的信念逐漸瓦解。
「還有,別再讓那個人等了吧!雖然你總是嫌他矮、嫌他窮、嫌他長得不好看,又心里覺得他配不上你……」很用力地,她抓住林課長的肩頭。「不管怎麼樣,他畢竟也等了你那麼久,一定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就試著放段給他一個機會吧?」
藍可燦的話與她內心最深處產生了共嗚,她沒想到長久以來心頭的結就這麼打開了。心牆坍塌之後,留下的卻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心境。
熱淚涌上眼眶,她拿起眼鏡,用手臂輕輕抹去眼淚,一面抹,一面笑。「爽快!我認識你這麼久,就你今天講的話最誠懇。」
「那還喝不喝下午茶啊?」她從來不曾有過這麼踏實的感受。
「不了。」她朝藍可燦眨眨笑眼。「下午我可要出公差了。」
瞧她走得匆促,藍可燦心領神會,也眨眨眼對她比出OK的手勢,可惜林課長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以救火般的速度關上門離去了。
藍可燦看看自己仍僵在半空中的手指,只好尷尬地抓抓臉,真是的,女人是不是不論到了什麼年紀幾乎都有見色忘友的毛病?
慢慢走到沙發椅坐下,突然間,藍可燦開始寂寞了。
他呢?他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正在想她?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她從來不曾停止過想念他。
邢徹懊惱地瞅著夕飛,一言不發。
十分鐘,半小時,一個鐘頭經過了,他仍然沒說過一句話。
最後是夕飛先按捺不住,終于吼出聲來。「夠了沒你!又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沒種,一句我愛你都講不出口,干嘛怪我?」狠狠地把他之前瞪她的分用一個大大的白眼回敬給他。
「我為什麼說不出口?」他問著夕飛,感覺起來像喃喃自語。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就是心理醫生了干嘛問我?又不是啞巴,眼一閉、心一橫不就說出來了嗎?」為了這種事居然瞪她瞪了半天?
「我覺得我好像失控了。」還沒遇上藍可燦之前,他的心完整地屬于自己,而現在呢?零零碎碎亂成一片。
「白痴才會去蹚情愛的渾水。」她以旁觀者的心態認真地分析。「依我看,你干脆去娶別人算了,哩叭嗦的。」
「娶別人?」這似乎是個好主意,但他的良心卻開始嗶嗶亂叫起來。
「就是嘛。」她從鼻孔里噴出口氣,一副「生你者父母,知你者莫過夕飛」的神氣模樣。「你失控無非就是因為你想要自由,卻又害怕結了婚反而不自由,所產生的矛盾罷了。簡言之,早已如月兌韁野馬的你根本就怕——為、情、所、困。」
「沒想到以你的智商居然能說出這種話。」是,他怕,怕自己不能負載她的深情,怕她頰邊的那滴淚最終變成對他的無言控訴。
「解決的方法只有一個。」她當然是為了解決好友的問題,至于私心嘛……呵,只有一點點啦!「長病不如短痛,如果她像你說的一樣,是跟你同一型的人,那麼以你那沒血沒淚、又自私自利的個性來看,沒多久就忘了你啦!沒多久你也不會再自責的。」
「喂……」雖然把他講得如此不堪,邢徹卻不得不承認夕飛果然很了解他,唯獨忘了她……他竟然沒了把握。「什麼方法?」
「就是娶我啊!」夕飛鼻頭早已翹得半天高。「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隨CALL隨到,既方便又安全,你還需要考慮嗎?要是我早娶了!」
「原來你早就計劃好了。」怪不得她要跳到他身上索吻。這下舊恨未清,再添新仇!「棠、夕、飛,你真的太卑劣了。」
「彼此彼此,你自己還不是為了跟你爸交差,用了催眠招數把馬子?說起來你還比較卑劣。」跟邢徹比?她棠夕飛還算遜的咧!
「你……」他啞口無言,一點反駁的氣力也沒了。
「快快決定吧!」她那個可惡至極的老子下了十八道金牌逼婚,看樣子這次她再不找個新郎就死定了。
「再說吧,誰叫你早不來晚不來,偏選這個時候來。」如果夕飛早一點說,他也許就不會遇見她,也不會這麼煩躁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