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盼兒以前瘦歸瘦,身子倒是極好,可惜自從幾年前被大打數十板後就不行了,身子極為虛乏,吃藥養了幾年都不見好。
那人在官場上的人緣肯定不錯,程盼兒心想著,否則那些人怎麼會一听見她罵他,就刻意使上了勁兒打,手段真他娘的忒毒辣!
五十大板不算多,遇到個手黑的,照樣能拍出人命,程盼兒一點也不懷疑當年打她的人,是真的下狠手地往死里打,當年鄧伯把她背出來時,她背上的肉快能趕上肉糊了,不知情的人還當在拍肉燕皮。
「鄧伯,你去睡吧,我好多了。」
「姑娘,你跟鄧伯客氣什麼呢?」
「沒客氣,你先去睡吧。」程盼兒微眯起眼楮,聲音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虛弱。
「好吧,老僕就睡外面,你有事就喊一聲。」鄧伯交代道。
程盼兒抱著湯婆婆,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
不論如何,程盼兒畢竟是一介女子,家中只有一名老僕,照常理來說,是不合規矩的,旁的不說,光是照料她的貼身事就不方便,更別說打理這座宅子。
程盼兒也想過是不是留個小丫鬟來幫忙,可惜力不從心,當年治傷的錢還欠著呢!
多年前,她苦等不到心上人的消息,苦苦哀求班主北上京城。環瑯的人都覺得洋哥變心了,卻沒有人開口勸她,硬是陪著她走了幾百里的路過來。
她知道那些人寵著她不只是因為她是班子里的台柱,更是因為她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娃,他們心疼她。
環瑯的人以為洋哥就算不認她,好歹看在救命之恩上不會太為難她,沒想到洋哥居然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她拖進衙門。
所謂民不與官斗,當年她被拖走時,環瑯的所有人都嚇壞了,只有鄧伯說什麼也要去救人!把人背出來時,她整個人一片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是廢了。
小時候學戲,師父告訴她,好的角兒一定要有自己的私房,她一直記在心上。自從可以拿分紅後,她就全攢著一分一毫,不敢亂花,好不容易才有了幾件自己的行頭,結果一場大病,就全沒了。
今天下午喝烏梅湯的那家店對面有間兵器房,即使隔得有些遠了,她也能看出後面牆上掛著的,是她當年賣掉的劍。
那把劍是真家伙,雖然不是什麼名劍,但造型好看。那是她第一個私房,劍穗都是自己配線扎上去的。
哎,不能想了,當真不能想了。
程盼兒知道,雖然她口口聲聲說那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洋哥,可就是會忍不住在他身上尋找洋哥的影子,比方說,洋哥最討厭吃苦瓜跟茄子,但又覺得挑食太孩子氣,每次都會假裝不在意地一口咬下,然後眉間就會不自覺地皺起來……
以前她總覺得這樣的洋哥倔強又別扭,特別的可愛。
哎,不能想了,真的不能想了,以後也不能再這樣惡作劇了,那個人……已經不是洋哥了……
明明是夏季,程盼兒卻覺得背上發寒,也不知是不是痛的?抱著溫熱的湯婆婆搗胃,只覺得胃是燙的,眼也是燙的。
勘查地形,重錄口供,光是這些事,就讓程盼兒弄了三、四天,距離破案的期限只剩下半個月。
今日孫潛來得晚,一進門,程盼兒就發覺他的臉色陰得難看。
「孫大人,為何今日表情如此不快?」
「城東的廖家千金昨夜也……」孫潛的臉色極為沉重。
治安向來良好的京城百年內首次發生連續采花案,這已經是第六起,女皇震怒非常!若不是京城乃國之首都,是政商匯集之地,她早就封城了。
「廖家千金的口供還沒做吧?」程盼兒收拾桌面,站起身子。
「有勞程大人。」孫潛一拱手,領著程盼兒向外走去。
餅往口供始終做得並不順利,即使找來捕快家眷,也是效用有限,反倒是程盼兒出馬,總是能夠讓那些受害女子盡可能地提供線索。
兩人上了馬車後,孫潛讓佣人往城郊靜和庵駛去。
靜和庵位在城東近郊,平日香火並不旺盛,頗為清淨,廖家給了庵主十貫錢,打算讓女兒在此借住一段時日。
家中發生閨女被玷污的慘事,事主多半不願鄰里知道,刑部也能體諒,是以調查此類案件的人員多是喬裝打扮,低調行事。
事發之後,受害者家中多半會借故將受辱的閨女送走,或許借住庵堂,或許送回鄉下,不一而足。
程盼兒與孫潛來到靜和庵求見了廖家千金,廖家千金一听是官員要來問話,又羞又懼,不肯配合,直到程盼兒跟她保證只有自己與她私談,她才勉強同意,待錄寫完口供回城時,已近黃昏。
「近日出入城都管制得極為嚴格,也鎖定了幾個疑犯,可惜經過調查,基本上都已經排除涉案的可能。」讓城管看過令牌,孫潛放下車簾坐回原位,「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犯人應該還在城中。」
「孫大人,可以請教現在捕快搜捕的目標都是怎麼樣的人嗎?」程盼兒指尖輕輕挑起窗上竹簾一角,果然,街上年少女子少了大半,大戶千金不說,小家碧玉、年輕少婦都不見蹤影。
「會行這等齷齪事的人必定畜牲不如、粗鄙不文、下流,更重要的必定是武藝過人。」孫潛一臉「這還用說嗎」的表情。
「所以目標是江湖人?」
「的確。」
「孫大人,難道你不覺得這個歹徒品味不俗嗎?」程盼兒反問他。
「胡扯!」孫潛直覺一斥,這才想到自己口氣過差,連忙賠不是,「不是罵你,只是……」
程盼兒抬手示意他別急,緩緩說道︰「盛輝皇朝的女權較前朝高,就是未婚女子上街,也不是什麼奇聞,只是大部分有些家底的人到底是不會讓未婚的閨女到處走動,如李家千金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持身分的女子亦不少見。」
「那又如何?」
「這些有身分的女子平日不輕易示人,婚嫁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待價而沽的貨品,商人必定盡可能將價值提高,就算只有三分好,也得硬說成七分,這些女子亦然。」
程盼兒淺淺一笑,續道︰「京城中不少女子都有才名貌名,其中也有許多名過于實,但你看目前受害的五位閨女、一位少婦,哪個不是身姿風流,名實相符?」
「你的意思是……」孫潛一愣。
「一、犯人下手所挑的目標並非道听涂說,而是確實見過這些女子;二、犯人對城中的地形頗為熟悉,應該是長住城中的當地人;三、犯人並非白丁,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之人。」程盼兒扳著手指一一羅列道。
「前面兩項也就罷了,你為何說犯人是受過教育之人?」孫潛反問。
「因為穩婆驗傷時,並未在受害者體內發現元精啊。」程盼兒理所當然地道︰「你看,這犯人每次犯案,都記得避孕,我很難相信他目不識丁,而且他始終蒙臉又不月兌衣服,讓受害者連身體特征都沒辦法指認,足見心細……啊!」程盼兒彈了下手指,「四、這個人平日應該挺壓抑的,最近天氣這麼熱,他應該挺上火的吧。」
孫潛被她直白的用語嚇得「你你你」個不停,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
這人……這人……羞是不羞!難道她就沒有半點身為女子的自覺嗎?
程盼兒不以為意地笑笑,「這些受害女子能夠露臉的地方不多,孫兄可派人到這些地方找找看有沒有火氣大的人,還有城中藥鋪也能差人去問問,哪戶人家退火藥買得異常的多,也可是條線索。」
這案子查了幾個月,他們盡朝外地人犯案下去追查,城中的秦樓楚館、賭坊酒樓等龍蛇混雜的地方都探查過,著實沒什麼進展,如今不論有什麼樣的可能都得去試試,況且程盼兒說的也並非空穴來風。
「知道了,還有什麼交代的嗎?」孫潛問。
程盼兒沉吟了一下,在孫潛左鎖骨下方往心窩一劃,「廖姑娘說,當時她乘機在對方胸口上狠抓了一把,夏衫單薄,我看她的指甲都抓翻了一只,這傷口估計七天之內不會消,你動作得快。」
這廖姑娘不愧有才女之名,別的受害者都嚇得不敢看,更別提主動踫觸犯人,只有她想到在對方身上留下傷痕……當然,也不排除她只是氣急了亂抓。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孫潛點頭。如有必要,他甚至不排除強制查驗可疑之人的胸口。
「記住,此人應該是練過,但不必武藝高強,還有,趙姑娘的部分可以跳過。」程盼兒提醒。
「為何?」孫潛不懂。
程盼兒語出驚人地道︰「因為趙姑娘不是受害人,她是自願與對方發生關系的。」
「程大人何出此言?」孫潛錯愕。
「趙姑娘說她是被人撝著嘴,硬拖進假山石洞,我去看過,那石洞入口並不寬,且岩石鋒利,歹徒若是要拉趙姑娘進去,勉強是辦得到,但趙姑娘當時若未昏迷,必定會有所掙扎,何以雙手、衣物皆沒有半點被石頭劃破的痕跡?」
「所以說?」
「八成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那趙姑娘為何要說她被歹徒凌辱了?」
要知道即便盛輝皇朝的女權高張,女子受辱也不是平凡事,雖不同于前朝女子一旦受辱,就只能自盡,卻也難嫁良人,哪有女子會自壞清名?
「天曉得,為了保護情郎吧。」程盼兒雙手一攤,「總而言之,你只要知道,這件事你知我知,切莫說與第三人知曉。」
「知道了,依你便是。」
程盼兒微微一笑,突地喉間一痛,她捂口輕咳兩聲,手掌攤開,一絲殷紅在如生宣般雪白的掌心染開,醒目得刺眼。
「程大人何以嘔血?」孫潛大吃一驚,正要叫僕人將馬車駛去醫館時,卻被程盼兒攔住。
「今日話多了,沒事。」程盼兒擺擺手,要他別擔心。
孫潛見她咳血後,聲音又低啞了許多,不禁擔心地問︰「程大人,你喉上有疾嗎?怎麼不治好?」
程盼兒已經說不出話來,她逕自搖頭,手指在車壁上寫了幾個字,讓孫潛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