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貼店的裝修工程已經接近尾聲,剩下最後精雕細琢的部分。
用交趾陶拼貼而起的壁畫,是株由牆壁一路長上天花板的油桐花,翠綠的葉子將黃蕊白瓣的油桐托在枝椏前,幾朵油桐花飄落而下,瓖嵌在地板中,頗具意境。
為了表現出這種立體的感覺,增加細節完成度,差點沒把瓷磚師傅逼瘋。
由于掉落在地的桐花屬于突起物,怕客人跌倒或跌斷交趾陶,還得精心計算,讓這幾朵桐花落在桌角、椅角,以及冰箱前,難度又大幅增高。
蕭旭強天天出現在這里,鍋貼店前後變化,他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連他都訝異裝修起來的成效,更何況是已經有段時間沒踏進自己家的蕭旭書跟蕭旭慈。
在油桐花主干完成時,他們有過來一趟,要不是地址沒變,隔壁商家也是他們熟悉的老鄰居,真以為自己走錯門,煥然一新得相當徹底。
劉凱逸拿著壁畫設計圖,在一樓打轉著,跟負責這部分的張師傅協議討論,想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表達方式,可以把畫面呈現得更美好。
當然也有些設計太過理想,拿到現場傍師傅看,卻慘遭駁回的機會。
以前年紀小不懂事,過于天馬行空,現在在這行業被炸成老油條了,很少再犯低級錯誤,通常會被師傅駁回的,都是因為太難做,做好了完成度太低,不然就是做得好,可是成本會失控飆上去。
就像二樓的設計,她本來想表達出在半空中的意境,讓客人有種在天上吃鍋貼的感覺,頭頂蒼穹白雲,四周縈繞著紛飛的油桐花,腳底踩的是一樓那棵油桐花的樹冠,然後再貼出一些小房子,制造出由高空俯瞰下去的驚喜。
不過師傅在看到圖之後,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說︰「光是三千片的拼圖就可以把人拼瘋了,你這個要幾片?打算拼瘋幾個人?學生也有人權啊!難道我這個跟你合作多年的伙伴,命已經不是命了嗎?光樓下那棵樹,我就拼到差點提早老花了,你還要我拼它的頭?我拼你的頭啦!」
于是為了大家的健康著想,還有成本預算的考慮,她只能忍痛把樹冠拿掉,不過光是其它的就夠看了。因為工作量太大,累到大家每天叫媽媽,最後連蕭旭強都加入拼貼的行列,還把蕭旭書拉下水,要他下課後來當免費苦力。
就連現在,一、二樓都各有三名師傅、五名學生,在跟交趾陶奮戰。
「師傅,你看這里是不是要加點東西,讓它不要那麼空呀?」劉凱逸指著某處垂下來的枝椏,覺得這里留白太多,顯得有些單調。「爬個藤蔓類的東西怎麼樣?」
「听你這麼說,我也覺得有點空。」張師傅低下頭去看她手上的設計圖。「不過圖上面看起來又不會,要是加上去太累贅,要拆就難了。」
「還是先用硬紙板剪個樣子,貼上去試試?」劉凱逸伸手到牆壁上虛畫形狀。
「你覺得怎麼樣?」
「好像不用繞這麼多圈。」張師傅看了看牆壁,又回來瞄設計圖,殊不知他低頭的舉動,配上劉凱逸仰視聆听的角度,從門口看進來,好像在親吻彼此似的。
提了兩大袋知名冬瓜茶的蕭旭強,看到這畫面,兩腳就被釘在門口。
「你們在干什麼?!」他的臉色活像被凍傷的茄子,很想沖上去分開他們兩個,偏偏這時候他的腳移動不了半步!
早知道他就不要出去了,管他飲料店外送單很多,需要等到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就兩個小時,也好過他出去半小時,回來發現老婆被別人親了好!
「沒、沒干麼啊。」張師傅被他凌厲的氣勢嚇到,講話不自覺結巴,听在蕭旭強耳里,就是兩個字——
心虛!
「怎麼一回來火氣就這麼大?」劉凱逸不解地看著他,笑著打趣。「看來師傅挺有先見之明的,指定要喝冬瓜茶,剛好可以讓你退退火。」
她不說他都忘了,是張師傅說要喝這家冬瓜茶的,果然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最近為了交趾陶壁畫,凱逸跟張師傅走得很近,因為人手不足,他也加入拼貼,沒辦法時刻跟在她附近,而最近的工程也不需要她換工作服,連學生們都要每天吃驚她的亮麗一回,更何況是單身未婚的張師傅!
蕭旭強把冬瓜茶放到一邊去,沒有心情招呼在場堡作的眾人拿飲料,直接走到劉凱逸的面前,用著像搶親一樣的狠勁把她摟過來,退離張師傅起碼有兩大步,然後凶惡地瞪著他。
「不準踫我老婆!」她是他的,是他的!
「你怎麼了?一回來就不正常,熱到了嗎?」劉凱逸著急地看著他,模模他的臉跟手臂,還真有不少汗。「你會不會頭暈、胸悶、想吐?」
「……會!」蕭旭強看著慌張失措的張師傅,氣到頭暈,心口郁結,胃部翻絞。
「糟糕,不會是中暑了吧?」中暑的人易怒,劉凱逸這下更深信不疑,連忙拿手里的設計圖替他掮風。「還好吧你?快,找個地方坐著。」並轉頭對其他人說︰「你們誰去超商幫我買濕紙巾回來?」
「我去。」一名男學生自告奮勇,但才沖到門口就被蕭旭強叫住。
「不用去,我很好!」看著為他緊張的劉凱逸,心情愉悅了些,不過方才那一幕像在他心里刻了印似的,怎麼想都難以淡去分毫。他鐵青著一張臉,抬起下巴向張師傅示威。「他剛剛是不是親了你?」
「蛤?!」劉凱逸以為自己听錯了,完全無法反應,連張師傅也覺得自己耳朵有了問題,還掏了兩下。她努力克制不要抖著嘴角問︰「可以麻煩你解釋清楚嗎?他什麼時候親了我?」
「對啊,我什麼時候親了她?你不要冤枉好人耶!」張師傅嚇死了,他還要命好嗎?
「不就剛剛嗎?我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他這樣親你!」蕭旭強氣紅眼,低下頭要親她,一半消毒,一半宣示主權,卻被她兩掌拍住,扣在她面前一個拳頭的距離。
他眯起眼,氣焰又往上竄了三丈高。
「你在發什麼瘋!我們是在討論要不要加藤蔓,張師傅低頭不是親我,是看我手上的設計圖!」劉凱逸總算明白他在氣什麼了,原來是抓奸來著。
「是啦是啦,就是這樣,我在看小逸的設計圖。」他這人口味清淡,胡椒粉都不行了,更何況是朝天椒?
「我不信!」蕭旭強抓下她的手,像糖被偷的小朋友,怒氣沖沖地大叫,但喜感很足。「你長得這麼漂亮,誰克制得住?」
他完全忽視張師傅的辯解,因為對他來說,張師傅板上釘釘是個罪人。
「你在說什麼啦?」這種表白式的指責真是讓人想氣也氣不起來。劉凱逸無奈地掃了在場眾人的表情,還真是五顏六色什麼都有,全數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包括另一名被誤會的當事人,都在抱胸看他們兩個怎麼演。
要看是不是,那就給他們一場莎士比亞!
「這里誰不知道我跟你的關系?讓張師傅再活兩輩子他都沒這個膽,八成是角度的問題讓你誤會了。張師傅敢親我,先不說他對不起我爸,我也會把他打成壁畫。而且你不是相信我有分寸,不是個隨便的人嗎?」劉凱逸拍拍盛怒中的男友,更加肯定了她最近的猜測。
他是個很怕失去的人,凡是握在手里的東西,他就分外珍惜,怕丟了、怕掉了、怕被搶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引起他的警戒。
可能跟他父母早逝,他早當家有關吧。才十八歲就面臨這種變量,還要一個人把家扛起來,當爸爸、當媽媽,還要當哥哥,一個不留神,他又要失去弟弟妹妹了,也難怪養成他這種護食的個性。
不過蕭旭強的臉皮很薄,不會當場沖上來指正她,通常都是兩人獨處的時候,他抱著她,細數她今天多踫了誰一下,語氣哀怨,討好處的意圖很明顯,不割點地、賠點款,親他個幾下,怨氣不會散。
今天他卻當著外人的面大聲指責,可見氣得不輕,把面子都丟掉了,同時也證實了眼見不一定為憑,因為錯位會要人命。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他!」蕭旭強指著想要隔岸觀火,卻被拖下火場的張師傅,咬牙切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說不定他就不怕死!」
「就算這樣,他也等不到你回來罵他,就被我打死了好嗎?」劉凱逸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一副世人皆賊的樣子也太可愛,她是有寶貝到全天下的人都想把她偷抱走嗎?
「我——」他找不出理由反駁,可是臉上就是寫著不信,抿著唇怒瞪張師傅,好像可以藉此從他口中瞪出一句對不起似的。
「就算我打不死張師傅,我還不會叫嗎?這里這麼多人,你全當擺設呀?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就對了?」劉凱逸眯起眼,腦袋飛快地轉著該用什麼方法治治男友的恐懼,最好一次到位,免得之後鍋貼店開張,他成天擔心她在外面被人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兩人工作都無法專心。
她語氣正常,不慍不火,就是這樣才讓蕭旭強緊張,不會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他挫敗地扒了扒頭發,解釋像卡彈一樣出不來,但他又不能學菜鳥舉手喊報告,臉色慘白得不象話。
「沒事,別緊張。」劉凱逸拍了拍他的手臂,就在他以為事情好轉的時候,她忽然轉頭對學生們說︰「你們誰去幫我搬張椅子來,堅固點的。」
「你要干麼?」蕭旭強直覺捂臉。「不會要打我吧?」
「你說呢?」劉凱逸笑咪咪地看了他一眼,又回頭指揮學生。「搬板凳過來好了,謝謝。」
自願去買濕紙巾的男同學當仁不讓地把門口的板凳搬過來,忍住蕭旭強的強力瞪視,把板凳置到劉凱逸旁邊。
「謝謝。」劉凱逸朝男同學微笑,點頭示意,以前她還會拍拍對方肩膀,現在正努力為旁邊的男人修掉這習慣。
「凱逸,你要干麼?」蕭旭強不敢退後一步,死死盯著女友的一舉一動,想說等下不管發生什麼事,牙一咬就過了,誰知劉凱逸竟扶著他的手臂,站到板凳上。
「沒事長這麼高做什麼?」她抱怨了句,還好自己不是重度懼高癥患者。她兩手搭在蕭旭強雙肩上,一改玩笑心態,語重心長地說︰「強哥,等下我說的話,你一定要牢牢記得!」
「什、什麼話?」蕭旭強的喉結滾動著,吞咽他此刻的緊張與惶惶不安,深怕听見的是他無法承受的痛,掌心開始盜汗,身體卻在發涼。
「你听好——」劉凱逸捧著他的臉,在他吃驚的目光下與眾人乍現的呼聲中,快狠準且凶猛地吻上他的唇,吸得嘖嘖有聲!
「老佛爺帥喔!」師傅們鼓掌叫好,學生們也跟著嗤嗤笑,開指遮臉。
「感受清楚了沒?這才是吻!」她松開手,眼神凌厲地掃著定格錯愕的蕭旭強,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跟張師傅有臉紅心跳嗎?有氣喘吁吁嗎?有愧疚或被抓奸在床的慌張樣嗎?」
「……沒有。」他本來想說張師傅看到他都結巴了,但是女友的氣場太強,他怕一說有,今天就走不出店門了。
「我告訴你,我只會吻你!抱抱親親模模我只想跟你做!別的男人月兌光光丟到我面前來我都不會有反應,你最好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敢再不相信我,我就讓你下不了床!」劉凱逸叉腰,惡狠狠地說著跟她外型完全不搭軋的話。
「別這樣,你先下來,先下來。」蕭旭強的老臉根本就是剛從蒸籠里移出來一樣,除了她以外,誰都不敢看了。
「你听清楚了嗎?」劉凱逸眯起眼,抱臂看他。
「听清楚了,一清二楚,不能再清楚了!」他連耳朵都熟了,如果現在室溫只有十度,一定能看到他的耳朵冒白煙。
「很好!你要是敢忘記,我就親到你記得!」這男人打不怕罵不怕,要讓他覺得丟臉丟到姥姥家,他才會長記性!
「好好好,我記得,我一定記得,你快下來好不好?」他從沒來被強吻過,第一次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他都要跪了。
「好。」劉凱逸滿意地點點頭,雙臂大張。「抱我下去。」
蕭旭強不敢抗命,托住她的腰,紅著一張老臉,將她安安穩穩地抱到地面上,頭一直低側著,任由無法抵擋的羞恥與甜蜜輪番折磨。
這下臉真的丟大了,以後教他怎麼面對師傅們跟這群毛都還沒長齊的學生?
不過,奇異的是,他內心如黑洞般的不安,居然意外地被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