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灑進窗口,微風輕拂,讓人心跳緩慢,呼吸閑適。
難得的好天氣,公司里卻雞飛狗跳,鬧哄哄一片。
因為喬依和顏家凱多說了幾句話,玫莉又翻了醋壇子,追在喬依身後冷嘲熱諷,喬依不理她,她開始摔東西,搞得大家筋疲力盡,看在顏經理面子上,大家隱忍著不發作,可是人的耐性總是有限度的。
終于,在玫莉摔了第二把椅子時,有人翻臉了,顏家凱也暴怒了。
他當場要玫莉離開公司,也毫不留情面地把她甩掉,然後他掉頭走進辦公室里,門一關,與外界隔絕。
玫莉哭嚷,跑進櫃台揪喬依衣領,喬依揮開那只手,忍不住翻白眼,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顏經理,我要請假。」喬依走進辦公室,一臉平靜,彷佛剛才的鬧劇沒發生過。
顏家凱痛苦地伏在桌面上。「喬依,妳都看到了吧,妳看,離開了妳,我也沒多好過。」
「嗯。」喬依隨口應著。
她望向天花板,突然想起歐陽競的笑臉,昨天他到她家里,講了個笑話,挺好笑的,內容是什麼她忘了,不過他的笑臉真是迷人。
呵,怎麼會在這時候想起他呢?剛被玫莉一鬧,她應該是要一肚子烏煙瘴氣才對啊。
「妳還不肯原諒我嗎?」顏家凱站起身,激動地抓住她手臂,想摟她到懷里,但喬依拒絕,他急得眼眶都紅了。
「這一切都是我不對、我不好,我活該要被懲罰,喬依,別再讓我難堪下去了。」
喬依望著眼前那張臉,那張曾是那麼熟悉的臉、曾那麼疼惜著她的臉,正可憐兮兮地求她回去。
她曾幻想過這個畫面,以為真有一天顏家凱回心轉意時,她會心軟,答應復合,或是她會很有種地狠狠甩掉他,就像他當初對她做的那些事一樣。
可是此時,面對顏家凱哭喪的臉,她甚至連一點復仇的快感或是心疼都沒有。
原來,她根本就沒真正愛過他,直到現在,她才發現。
別說妳多愛,愛過了之後,可能是個笑話。
喬依清楚明白了,有些時候,並不是真的愛上了一個人,而是離不開、不甘心自己的付出,于是不停地掏空。
經過了顏家凱這件事,她才知道,原來真的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很單純的感覺,不會有太多的痛苦摻雜其中,如果有,那根本是不適合。
這是歐陽競讓她明白的,和歐陽競在一起時,她總是這麼快樂。
她是喜歡歐陽競的,否則,她不會在一個為她掉淚的男人面前,想著另一個男人的笑臉。
「喬依,妳有沒有在听我說啊?」顏家凱聲音哽咽。
「有。」喬依微笑,忽然想起歐陽競說的那個山上,不知道會不會像台北的冬天一樣寒冷?
看見她的笑容,顏家凱破涕為笑。「那妳晚點有空嗎?我們一起吃頓飯。」
「我晚上沒空,明天也沒空,一整個禮拜都沒空。」喬依緩慢地說著,無視顏家凱臉色大變。
「我說了,我要請假,請一個禮拜,從明天開始。」
找了人代班,交代好工作上的事,喬依不顧顏家凱的反對,決定把她的年假用光。
回到家里,她哼著歌,整理衣服和清潔用品,感覺自己像要去高中畢業旅行般興奮。
多久了?她一直盡忠職守,從未想過讓自己好好放個長假,談戀愛時,也不曾要求男友帶她到處走走。歐陽競的提議點醒了她,喬依才發現,這原來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縱。
手機鈴響,是歐陽競打來的。
喬依拿了毛巾浴巾正往袋子里塞,听到鈴響,她馬上停了動作。
「喂?」看到號碼顯示,喬依不自覺地連眼楮都笑瞇了。
「妳準備好了嗎?」歐陽競佇在窗邊,望著夜色,點起煙。
從那天似乎看到綾綾坐在別人車里之後,他開始發瘋似地找著綾綾,她卻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他旁敲側擊地問過所有人,但沒有人知道綾綾跑哪兒去了,他又慌又亂,整顆心揪著,好害怕綾綾出了什麼事。
他不懂,為什麼十幾年了,他還是始終不了解綾綾,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永遠縹緲著,他只能一直追逐著她的行蹤。
以前從不曾覺得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開始感到疲倦了。
自從第一次去喬依家吃宵夜後,他就愛上了那間小小的公寓,他感覺到自己是被等待著、被需要的。他喜歡工作完一身疲憊,有個人為他開門,用笑容迎接他。
原來,他真的累了,他想要一種家的感覺,他想要一種安定感。那是一直以來,綾綾沒有辦法給他的東西,而他始終欺騙著自己。
「我正在準備,不過不曉得還要帶什麼東西……」喬依苦惱的聲音傳進他耳里,拉回了他的思緒。
歐陽競笑了。「那里晚上很冷,多帶點衣服。還有,深山里收不到訊號,手機不用帶了。」
「泡面和零食要帶吧?深山里沒東西吃,餓了怎麼辦?」他低沈的嗓音今晚听來格外溫柔,她听得入迷了。
「有我在,不用擔心餓肚子。」他將煙蒂捻熄在煙灰缸里,抬頭望天色,因為城市的光害,看不到半點星子,想起綾綾,他憂郁了起來。「妳看過流星嗎?」他忽然冒出這句話。
「如果天文館的也算,那就看過了吧。」唉,她的人生回想起來只有貧乏而已。如果說戀愛是用來點綴人生的,那麼她那些個戀愛,只能說是用來浪費生命的吧。
「不是在深山里看見的星星,根本就不算星星,明天妳就看得到了。」歐陽競幽幽地說。
他想起從前,綾綾曾陪著他看了一整夜的星空,如今想起來卻只有寂寥的印象而已。
「好。」愈想愈興奮,喬依開始傻笑。
「早點睡,明天我會去載妳。」歐陽競拉起窗簾,遮蔽窗外月色。
「晚安。」喬依輕輕說著。躺在狹小沙發上,她突然覺得好感動。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真奇妙,因為這張沙發認識了歐陽競,她覺得人生真美好。
「晚安。」歐陽競要收線,听到話筒里喂喂喂的聲音,他把耳朵又湊向話筒。「怎麼了?」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喬依吞吞吐吐的。「你不是一直想要這沙發?給你吧,反正我用不習慣,只有一半太小了,睡到一半,腳總是往下滑,冬天地板冷,很容易著涼。不然,你來搬走吧。」
她已經不再堅持些什麼了,從前的傷痛已漸漸地遠離她的生命,她看開了,不想要沙發跟她一樣孤單。
如果,歐陽競真的需要它,就帶走吧,他對她這麼好,至少她該為他做件事。
話筒另一端沉默著,她以為收訊不好,又喂了兩聲,才听見歐陽競說︰「好,等我們回來,我再過去搬吧。」
搬走了沙發,他們之間就沒有什麼可以連系的了,突然他發現自己也沒這麼想要回沙發。他不是要綾綾回來嗎?這麼堅定的信念怎麼在喬依開口要讓出沙發時產生動搖了?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歐陽競又說了聲再見,彷佛急著掛掉電話,喬依在另一端感覺納悶。
奇怪,她以為他會感激涕零的,畢竟當初為了這沙發誰也不讓步。怎麼到最後她妥協了,他反而沒預料中的開心呢?
「你怎麼了?」喬依擔心地問著。
「沒事。」歐陽競嘆口氣。「妳先睡吧,明天要早起。」匆匆地道別後,他掛上了電話。
把東西全裝進旅行箱里,喬依躺在床上亢奮地睡不著覺。
她泡了杯熱牛女乃,坐在電視前按著遙控器,一個鐘頭過去了,她還是沒半點睡意,想到要與歐陽競在陌生的地方單獨相處好幾天,她就快不能呼吸。
其實,她是喜歡他的不是?不然為什麼明知道他有女友,還是期待著天快亮?
喬依躺臥在沙發上,開始偷笑起來。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這麼單純,光是想到他,就覺得世界無限美好。她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哪個作家說過一句話,愛情是毫無道理可言的,妳總是記得它是怎麼結束的,卻不記得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很有意思的一句話。
不知道歐陽競對她的感覺是什麼?
想著想著,喬依哼起歌來,往旁邊一瞥,她發現沙發布套的顏色有點暗沈了,她決定拆下它,丟進洗衣機用冷洗精洗好晾起來,等到下禮拜回來,就可以讓歐陽競把它搬走。
她拆著拆著,從沙發套里飛出了一樣亮晶晶的東西,咚的一聲掉在地板上。
喬依彎腰拾起那東西,攤在掌心上,發現那是一枚鑽戒,穿在精致的銀色項鏈上。
她認得這鑽戒,是公司三年前推出的「永恆璀璨」。問題是怎麼會卡在沙發套里沒被發現?這不便宜耶。
想打電話給歐陽競,問他知不知道這沙發里藏了顆昂貴鑽石,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于是作罷,也許他早就睡了。
喬依把沙發套丟進洗衣機後,坐在床上把玩著戒指,想明天一早問歐陽競,又怕自己把這麼貴重的東西弄丟,她突發奇想,干脆把項鏈戴在自己的頸子上,這麼一來既不會丟掉,也不會忘了問歐陽競,真是好辦法。
扒好棉被,胸前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喬依恍恍惚惚。半夢半醒中,喬依想起一張絕美的容顏,她說正在找永恆璀璨,那是很珍貴的禮物,為了怕弄丟,她把鑽戒穿在項鏈上戴著,但還是不見了。
她想起了那個女人的名字叫範綾綾,難道,這件事是巧合嗎?也許明天問歐陽競就知道了吧。
想著想著,喬依深深地墜入夢鄉里。
天才剛亮,歐陽競就到喬依家門口報到。
沒睡幾個鐘頭,喬依一臉倦容,打開門,讓歐陽競先在客廳等著,她踩著拖鞋到浴室梳洗,還差點跌跤。
「我買了早餐,妳洗完臉無吃,待會兒要坐好幾個鐘頭的車,妳累的話還可以在車上睡一下。」歐陽競在客廳喊完,轉過頭,才發現沙發變了個樣。「喂,妳把我的沙發怎麼了?」他晃到浴室,對著正在刷牙的喬依笑笑地問著。
「我把沙發套拿起來洗了。」喬依含糊不清地回道,想起了鑽戒的事,她急忙把漱口水吐掉。
「我昨天洗沙發套時,在里面發現一個東西,待會兒拿給你看。」
「什麼東西?」他佇在小小的浴室門口,看著她唇邊殘留的白色泡沫,她頭發披散,看起來好可愛。
被他的視線看得局促不安,她紅著臉推他去客廳坐著。「待會兒再給你看,拜托你去坐好行不行?」她送了個白眼給他。「還真以為這是你家啊?來去自如的。」
歐陽競笑了,他伸手捏捏她的臉頰,喜歡與她在一起的隨興親昵。喬依總是這樣,和她相處,他覺得輕松自在。
喬依洗完臉,到臥室換好衣服,她今天穿了件低胸的黑色針織上衣,雪白的胸口上,躺著那只亮晃晃的鑽戒。
坐進沙發里,她打開歐陽競買來的早餐吃。
「妳今天特別漂亮。」歐陽競瞇著眼楮望著她,由衷地贊賞著。
喬依扎起了馬尾,秀麗的臉蛋在早晨顯得特別有精神,他嗅到身旁的她身上傳來陣陣幽香,是一種甜甜的味道。
「謝了喔。」她咬著起司蛋餅瞧著他,他的稱贊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你不覺得我今天有哪不一樣嗎?」
「等等,我想想看。妳偷偷上了妝,還是搽了點香水?」清晨陽光透過窗簾,她看起來像沾了朝露的玫瑰,歐陽競發現自己竟然看得入迷。
「不是啦。」喬依放下手里的早餐,指著自己胸前。「你看,你對這東西有沒有印象?」
黑色的針織布料包裹著她渾圓而美麗的胸型,歐陽競反而不好意思直視。「喂,我們是朋友,妳不要一大早就引人犯罪好不好?」
「拜托!你正經一點好不好?」喬依翻個白眼。「我是說我脖子上戴的這東西啦,你有沒有看過?我昨天在沙發里找到的,它就塞在夾縫里,是不是你丟掉的?」
歐陽競拾起她胸前的鑽戒端詳,沉默了幾秒,在記憶的抽屜里搜尋著片段畫面,他彷佛真的看過這東西。
「是你的吧?那我就還給你了。」喬依從頸子上解下項鏈。
「這東西……」歐陽競抬頭,神色異常哀傷。「不是我的,但我知道是誰的了。」
「你、你怎麼了?」喬依震驚,在她見到他眼里的淚光後。
「那是我女友的,如果她是為了這個才要找回這沙發,我就了解了……」歐陽競眉頭緊蹙,他感覺到自己被背叛。
「因為,戒指不是我送的。」
漫長的車程容易令人感到疲憊,但跟歐陽競在一起,再無聊的事也變得有趣。
他一路上話沒停,講自己學生時代的糗事、拍片時的所見所聞、明星不為人知的八卦,彷佛剛才眼眶泛淚的事,是她看錯了。
喬依很識相,既然他不提,她也當作沒那回事。
看著歐陽競開著車專注的側面,微揚的嘴角,還有微鎖的眉間,她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上這個男人,且正為他著迷著。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不輕易對人展示脆弱。
有人說,愛情的起源是因為同病相憐,她不知道喜歡上歐陽競是不是因為彼此對愛情都有著無力感,可是,她確實很想幫他分擔一切,包括他眼里所有的悲傷。
雖然知道喜歡的人為別人心痛著,是一種心酸。相處的時間愈久,她愈為他著迷,也開始預知自己未來所要承受的風險。她沒有阻止自己,也不曾猶豫,卻感到恐懼。
「妳知道嗎?」他回頭對她笑著,笑容有點淒涼。「這次到阿里山,要拍鄒族的豐年祭特輯,其實不用我親自出馬,只是那天醒來,我發現我一點生活的動力都沒有;沒有努力的目標、沒有沖勁,我好想出去走走,我累了。」
「嗯,我了解。」喬依點點頭。「有時候真覺得好累,每天就為了上班下班,真不知道除了工作,我還有什麼。」
「所以嘍,妳看我對妳多好,要走也會想到妳。」歐陽競不正經地鬧她。
「謝謝你沒拋棄我,你人真好喔!」喬依沒好氣地回嘴。
歐陽競沉默了幾秒,看著眼前的路況,他一手駕車,另一手精確地找到喬依的手,輕輕一握,然後放開──
「謝謝妳陪我,我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