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兒先是跟得跌跌撞撞,幸虧上過洋學堂學過一點基礎,勉強跟舞還沒問題,一會兒,腳步就慢慢穩下來。
看不出來這楚霸天人雖老粗,身手不錯,舞技也不差,擁著林巧兒在舞池城輕盈滑移,當探戈的音樂響起,他甚至帶起花式舞步,輕輕掌住林巧不盈一握的腰肢,前後旋轉。
在這個年代,真正會跳西式交際舞的,多是受過西式教育的時麾人士,舞池里原就不是太多的人,紛紛退到一旁,欣賞他們曼妙的舞姿。
優美的音樂,容易讓人心情放松,隨著舞步配合的默契漸佳,林巧兒不再那麼緊張,在旋身回眸間,悄悄打量著楚霸天。
他的模樣較照片上嚴肅許多呢,雖然臉龐被絡腮胡遮去大半,但仍難掩其深刻的輪廓,尤其那對炯炯有神的大眼,既固執又沉穩,端地是一個說話擲地有聲的血性漢子,剪裁合宜的白色燕尾服,修飾了虎背熊腰的壯碩體格,使他的身材顯得挺拔,整個人雖稱不上俊帥,卻十足的英姿颯爽。
像陽光一樣的男人。林巧兒在心中下了個注腳,這個男人,即使不笑,亦看得出性格中爽烈的特質,但他為什麼老板著一張凶臉呢?好嚇人!林巧兒悄悄低嘆,覺得有點可惜,但願未來自己能柔化這個硬邦邦的鐵漢。
楚霸天雖面無表情,其實亦在偷覷著林巧兒。
這就是他的老婆?感覺有點好玩,不太真實,挺像小時候和那些漢族的小女孩玩家家酒,她們也是那樣小小的,臉孔白白淨淨的。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楚霸天問得突然。
「啊?」
林巧兒仰起小臉,眼神接觸到楚霸天炯亮的眸子。
「我的願望嗎?」她斜著小腦袋,認真想著。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吧!可是我連南京都未曾真正離開過呢!」
林巧兒淺笑,之前與蔣孟庭、葉夢殊乘坐馬車出了南京郊區,已是她最遠的一次冶游經驗了,還帶給大家無數的麻煩。
「知道了。」楚霸天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問話突然,結束得也突然,這男人說話都是這般簡短,無頭無尾的嗎?林巧兒微笑的想著。
楚霸天帶她跳花式舞步,帶得流暢自在,完成沉浸在音樂與舞蹈的韻律中。
他從不知道自己能把舞帶得這麼好,他們幾乎配合得天衣無縫。
懷中的女人可真嬌小,也真輕盈,帶著她跳舞,就像握著一把沒有重量的風,絲毫不費力氣,有時又像把玩著隨便一捏就會碎的水晶女圭女圭,讓他很自然地動作輕柔起來。更有趣的是,她渾身散發著淡淡的幽香,竟讓他全身放松,體內一股源源被挑引出來。
林巧兒被他瞧得又低下頭去。
那嬌羞的模樣,讓楚霸天心中一動,血液加快,小骯緩緩流過一道暖流,輕輕握著她柔荑的厚掌也熱出汗來。音樂換上慢調的華爾滋,原本滿場飛繞的舞步也和緩下來,楚霸天順勢一拉,林巧兒貼近了他厚實的胸膛,奇妙的情愫在兩人之間蔓延,林巧兒臉色酣然,眼神如醉。
楚霸天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體內的騷動!不行,再跳下去,他會忍不住當場親她,甚至馬上要了她。換作是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一定是想到什麼,隨即就付諸行動,但現下他卻咬牙忍了。他的老婆哪,可不是一般豪放的輕佻女子,更不是煙花柳巷的青樓艷妓,她看起來是那麼保守,那麼矜持……
哎,老天明鑒,他真的已經很努力在壓抑體內騷亂的,但活力無窮、狂暴猛烈的體能卻完全不配合。至于腦袋則一直在發出警訊──馬上停止,去沖冷水。但他就是舍不得離開這懷中的軟玉溫香。
他愈是壓抑著,那原就凶凶的表情變得更嚴肅了,但模樣實在有點滑稽,林巧兒忍不住露出淺笑。
這一笑可糟了,男人的感官原來如此禁不起考驗,更何況像楚霸天這類還沒進化完全的動物,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褲襠竟不受控制地鼓了起來。
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尷尬,臉紅的像關公的楚霸天,猛地放開懷中的林巧兒,重重喘了口氣,勉強咧嘴笑了個熊樣,以為那就算是道歉了,顧不得林巧兒的驚訝、惶惑,一溜煙兒的轉身就跑得不見蹤影。
單純的林巧兒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莫名其妙地被新娘丟在舞池中,她立刻紅了眼眶,既難堪又傷心,既羞憤又無助,恨不得當場咬舌自荊
幸而一直緊盯全場的丁雄反應快,在眾人剛發覺情況詭異的瞬間,已接替主子的位置,擁住新娘舞了起來,並且轉著角度躲開旁視線,愈跳愈往角落去,掩護已經淚滴襟前的林巧兒。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新婚之日就遭此冷落,林巧兒淚流滿面,百思不解。
☆☆☆
雖然丁雄反應機敏,為她保住了顏面,但一嫁過來就當棄婦,卻是任何女人都無法忍受的。
雖然丁雄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她絕不是棄婦,只因臨時發生攸關性命的大事,楚霸天才會匆匆離去,實在情非得已,絕無冷落之決。
但她就是不信,再要追問詳細,丁雄卻笑得十分曖昧,言語搪塞,說不分明。
哎,這也著實令丁雄為難,男人與男人之間的秘密,叫他怎麼開口說分明嘛!
哎,他這個也算貼身護衛的參謀,是隨時緊迫盯人沒錯,也的確發現了楚霸天那地突然「雄壯威武」的精彩表現,但……這能說嗎?
真沒料到主子娘竟純潔到連這都不懂,他已經暗示得那麼露骨了──攸關性命的根本大事,這命根二字都嵌在里頭,她還是不懂,那也無可奈何了!飯可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說,要是讓主子知道他多嘴,腦袋搞不好就得搬家。
守在新房外,丁雄扶著牆垣,笑得臉都扭曲變形了。
他真的不是毫無同情心,新娘在房里傷心欲絕,淚眼婆娑,他卻閃在外邊偷笑,笑夠了,還得分神留意房內的新娘會不會一時想不開,不時還要跑進去安慰幾句,好言好語勸盡,他忙了一整晚,主子卻還不見蹤影,簡直快把他累癱了。
而從會場匆匆離去的楚霸天,一路策馬狂奔,直到渾力氣幾乎用荊
他躺在山頂上吹風,一個人對著緩緩沉落的夕陽呆呆微笑著,腦海里盤旋的,盡是林巧兒的身影,那精致秀雅的臉龐,那柔美嬌娜的體態。
他從來未曾如此,這樣的情愫,對他而言是極新鮮而且陌生的。
女人,對他來說,向來是他想要就要,不嗦、不麻煩,單刀直入,而他就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誰也駕馭不了他。他來去隨性,從不肯被套牢,那些女人,願意的就接納,若不願意的,就賞給一筆錢打發了,毫不勉強。
然而,林巧兒卻讓他這匹野馬莫名其妙地就被套住,而且還是主動伸出脖子給人家套,想想,還真是好玩。
忽然,他驚跳起來,想起自己一時尷尬情急,竟把新娘丟下就跑,還混到現在,這這這,這下──糟了!
他匆匆跨上馬,策馬疾馳。
南京城內燈火通明,宴席仍然繼續著,人們歡宴起舞,氣氛極其熱鬧。
沿途,人們瞧見了新郎倌現身,無不起身敬酒,他朗聲而笑,照單全收,一路行,一路干,愈喝愈豪氣。
「楚兄為南京城帶來新氣象,我先干三杯,以表敬意!」
一位地方士紳連飲三杯,楚霸天也只好回了三杯。
「咱們趕快放了新郎倌吧,春宵一刻值千金,莫壞了人家的好事!」
另一位士紳說著,在場的人都哈哈笑了。
原以為可就此抽身了事,未料在座又有一士紳多嘴,「過了今宵,楚兄就要月兌離單身漢的行列,怎可不趁今夜好好喝個過癮?」
「誰像你一娶妻就得了氣管炎(妻管嚴),楚兄豈可能坐視女人爬到頭上的?」
「楚兄膽識過人,一身酒量,這點小酒,哪里奈何得了他?昔日我們一伙人同飲,三十斤白干下來,每個都被撂倒了,楚兄還屹立不搖咧!」
大伙兒七嘴八舌地開著玩笑。
一番話說得楚霸天豪性又起,在眾人簇擁下,酣然暢飲。
但即使酒量再好,如此人人輪番而上,待終得月兌了身,楚霸天也半醉了。
愈近家門,他心愈慌……怎麼辦?他的老婆──想起這辭兒,渾身酒意的他又微笑了,但是她會不會生氣了呢?在新婚舞會上丟下新娘,好像有點太──過分了,之後又一路喝酒延擱到現在,雖說他不是故意的,眾人好意敬酒,他這個新郎倌也不好拒絕。但他再怎麼狂躁魯莽,也知道這下子可能「代志大條」!
怎麼辦?怎麼辦?
他在門外踱來踱去,就是不敢大剌剌地地屋里去。
那舞會、流水席還在通宵進行,這他倒不擔心,他的手下訓練有素,自會為他打理得妥妥貼貼,但是新娘呢?呃,就不知道她怎樣了?
楚霸天抓抓耳腮,撫了撫策馬狂奔被風吹亂的絡腮胡,刺扎扎地,好不煩人!他的老婆耶──想到這辭兒,他忽又笑了個熊樣,緊皺的眉頭也松緩開來,趁著酒意,他快步離去,轉向街的另一方向奔去。
楚霸天直奔到剃頭師傅家門口才停下來,一進門就吆喝。
「將這把絡腮胡給我全部剃干淨。」
剃頭師傅剛去吃了宴席回來,正靠在椅上剔牙、打盹兒,聞言驚得差點把牙簽給吞進喉嚨里去,癱在椅子上嗆咳不止。
「還等什麼?!」
楚霸天倒十分干脆,把剃頭師傅擰到旁邊,自己就直挺挺地坐上椅子。
「要、要剃……剃掉……絡腮胡?」那剃頭師傅發顫問道。
自楚霸天到南京以來,這把胡子長了,都是喚他到府里去修的,留得好好的一把絡腮胡,別人想留還不一定留得起來,他,竟要全剃了?!
楚霸天嗯了一聲就閉上雙眼。
那剃頭師傅拿著剛磨好的剃刀,戰戰兢兢地,不敢真的剃下去,換上小剪刀,先小心地一點一點修整。
「可是您連婚禮上都沒──」
「剃掉!」楚霸天仍是閉著眼,哼了一聲。
「是是是,剃,我剃!」
瞧那剃頭師傅緊張的,他深吸一口氣,心一橫,剃刀上手,真就大手筆地犁了過去。
像除草似地,剃刀行過處,嘎嘎作響,大把大把又黑又粗的胡子飄落下來。
很快地,楚霸天留了多年的絡腮胡就成了歷史回憶。
他的臉龐干淨,下巴也光溜溜地,只留兩邊鬢腳在耳。
剃頭師傅小心翼翼地捧了個鏡子過來,陪著笑臉。
「雖然有點可惜,實在可惜,那麼好的胡子。」
楚霸天只略略瞅了鏡中一眼,模了模光溜溜的下巴,打了個酒嗝,板起臉說︰「我這模樣很好笑嗎?」
「不不不,好看好看,可俊的呢!一點都不好笑,不好笑!」
那剃頭師傅趕緊收起掛在臉上的笑容。
楚霸天哼了哼,丟下豐厚的小費就離去。
酒精在體內開始作崇,他心情好的忍不住哼起小曲兒來。
但模著沒了絡腮胡的臉龐,感覺還真不習慣。
不過如果老婆──他咧嘴笑了,她不是曾經被他的模樣嚇昏嗎?這下子總沒問題了吧?他是從來不在乎外貌的,如果老婆喜歡就好,嗯哼,他都這麼誠意道歉了,她總不好再生氣吧?
但一時間,他還是很難馬上習慣用這張臉去面對屬下,他的誠意只給她一人先看。為免麻煩,到了霖園外,他身手矯健地從側邊翻牆而入,閃進地道,避開閑雜人等,躡向主屋。
門外的丁雄等得都睡著了,笑咧咧的嘴角淌著口水。
而楚霸天實則已從地道直接通往屋內,並未經過門扉。
桌上的飯菜動也沒動,早已冷卻。兩根紅燭也燒盡了。
林巧兒猶身著新娘禮服,斜倚在床頭,哭累睡著了,臉上殘留著淚痕。
看他干的好事!楚霸天的心緊糾了一下。
林巧兒那嬌柔的模樣,讓他熱血沸騰,渾身酒味的他,熱癢難受,原欲先月兌去束縛了他一天的外衣,背後忽然听得林巧兒柔柔的聲音響起。
「誰呀?」
「我!」
他拎著月兌了一半的外衣褲,轉過身來,露出自以為和靄可親的笑容。
「你?你是──啊?!」
林巧兒受了一天委屈,餓了一天,也哭了一天,原就累得昏沉虛弱,突然見到一個虎背熊腰的陌生人在房里出現,大剌剌地寬衣解帶,還恬不知恥地露出一口白牙,向她走過來,她掙扎起身想逃,卻一時驚怒攻心昏了過去。
幸虧楚霸天及時一手抱住她,才沒讓林巧兒摔昏到床下。
「奈按呢?」楚霸天真是哭笑不得。
他真有這麼丑嗎?怎麼三番兩次嚇昏人,這會兒連絡腮胡都剃光了,還是沒能改變命運?懷中這個剛成為他老婆的女人,才見到他就很不給面子地再度昏過去,哎,以後……以後日子可怎麼過呀?
楚霸天無法不為自己掬一把傷心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