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為心思被她窺見感到詫異。一直以來,他都有自信不被人發現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他的孿生妹妹,有時也不能理解他的做法背後真正的意思,唯獨康柔例外。
即使這並非什麼重要的事情,他還是因為被她發現了自己生活上的不規律而感到汗顏。
這下他可沒什麼立場責備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個兒的身體。
「那我們現在去吃飯吧。」他道。
「嗯。」她點了點頭,幫忙收拾桌面。
「不用收拾了,我待會兒還會回來。」他阻止。
「還要繼續?」她瞠目。「今天是周日,你已經消耗了一個早上在工作上了,難道連下午、晚上也得忙著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實在有太多事情等著處理。」唯有拚命工作,他才能夠擺月兌她對他的影響力,然而她卻出現眼前,教他無從躲避。
康柔咬了咬下唇,擔心他的身體,于是只好用一個她不想用的理由,「佑楠好像快從紐約回來了,我想給他買點禮物,可以給我一點意見嗎?」
听見她提及弟弟,雷佑樺頓住數秒才懂得反應,「怎麼是你買禮物給他?應該倒過來才對吧。」他知道這是借口,卻沒有拆穿她。
有些事,只要不挑明了說,就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一旦微妙的平衡遭受破壞,他只有將她推得更遠,以保證他們不會有所交集。
「有什麼關系?」她反問。「我就是想送他,不行嗎?」
「當然不是。」不知為何,他就是沒法子拒絕她的請求,只能一再隨著她任性。
聞言,她笑逐顏開,率先步出辦公室。
在她背向自己的時候,雷佑樺素來抿緊的薄唇微微掀動,眼神也陡地變得柔和極了。
「買禮物?」雷佑樺眉毛輕揚。
康柔將他拉離辦公室後,先是前往餐廳用餐,再來逛了一會兒街,之後她說有一部期待已久的電影正在上映,一定要現在去看,所以他順著她,與她看了這部電影,以為只要看完電影,她便會乖乖地去買所謂的禮物,然後他便能送她回家,再回公司忙碌。哪知她又硬拉著他來到這臨海的咖啡屋,剛好看見夕陽西下的美麗情景。
在夕照下,她白皙的肌膚染上了一層橙紅色,散發著誘人遐思的香氣,像極最美味的食物,引誘男人仔細品嘗,當中尤以粉敕唇最為惹人垂涎。
剎那間冒出來的念頭令雷佑樺握住杯耳的手微顫了下,咖啡因為些許的晃動而生出一圈圈漣漪。
他是怎麼了?竟然迷失了?
或者,他真的逼得自己太緊,應該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不然理智可能倏地斷裂的。
「這里很漂亮,不是嗎?」康柔捧著眼前已漸冷的摩卡咖啡,女乃泡被勾勒成一片楓葉,她舍不得毀了它。
「的確。」他不否認這臨海咖啡屋佔盡地利,特意規畫的露天座位讓人有身處異國的悠閑感,不過……「這種天氣,在室內比較好。」
盡避已是冬末,但黃昏時分氣溫還是會稍微下降。不過這正好適合情人們緊緊擁抱彼此取暖。
「不是在室外的話,就看不到這麼美的夕陽呀。」她抬眸看他。
「瞧你,冷得臉都紅了。」說時,他伸手輕擰她的鼻頭一下。
他的舉動,讓臉頰的溫度攀升了好幾度,她不好意思地別開臉。「是……是夕陽的光線啦。」
「是嗎?」他沒有質疑她的說詞,目光落在她沒有動過的杯子。「都冷掉了吧。再要一杯熱的?」
「不用,我只是不想女乃泡糊掉。」她笑著回應。「我們回去吧。」
「嗯。」
岸完帳,兩人離開了咖啡屋,雷佑樺駕車送康柔回康家大宅,本來他並沒有留下來的打算,在康柔力邀之下,加上康父康母一同游說,他于是留在康家。
在等待晚餐之前,他跟康父下著西洋棋,康母和康柔正于廚房張羅晚餐。
「佑樺,最近銀行的業務很不錯嘛,都沒有受到歐債危機拖累。」康父邊說,邊移動白色的象牙棋子。
「這都是員工們優秀,所以沒有受太大的牽連。」雷佑樺回道。當年因為康伯父以私人名義投資銀行,才保住雷家在銀行的決策權,所以他對這位長輩特別尊重。
「哈哈,也對。」康父說︰「現在佑嘉和佑楠都在銀行擔任重要的職務,你也不要逼得自己太緊,是時候交個女朋友了。」
因為是長子的關系,雷佑樺一直都覺得自己要扛起所有責任,為弟妹遮風擋雨,多年下來,他將整副心思都投放于工作上,因此他的神經緊繃得有如被拉扯至極致的橡皮圈般,隨時都會斷裂。
「我想先辦完佑楠和佑嘉的婚事,才考慮自己。」他說。「小柔跟佑楠的婚約都講了好些年了,是不是該舉行婚禮了呢?」
就在他開口的同時,康柔正好步出廚房,將他的話一字不漏的听進去,臉色陡地刷白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打算準備好一切以後,逼她嫁給雷佑楠嗎?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明顯?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愛他,對他千依百順,快要到盲目的地步,他不可能沒發現的。
康父看到女兒出現,而雷佑樺在望見其眼神後,不由得回首,眸光對上她的,心髒陡地狠狠抽搐了下。
眸光一轉,他掩去眼中驟然涌現的心疼。
康柔則別開臉,迅速折返廚房。
「哎呀,小柔才二十一歲,我沒想過讓她這麼早嫁人。」康父說。
「話可不是這麼說。」雷佑樺調回目光,續道︰「讓他們早點結婚,也算是了卻一件心事。」
「說是婚約,事實上只是童言童語,根本就不需要當作一回事,不如就讓他們自行發展。真要在一起的話,無論怎麼反對,他們都會走在一起;要是不願意,怎樣逼迫也沒有用的,對嗎?」康父又移動一只白棋。
「請伯父放心,佑楠很願意跟小柔結婚,小柔也明白佑楠是好對象,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他挪移黑棋。「Checkmate。」
「哎呀呀,真是一點也不讓讓我這個老人家呢。」即使輸了棋,康父仍是一貫的笑咪咪。「小柔是小孩子,不懂得怎樣掩藏心思,就算是普通人也看得出她的心意,更何況你並不是普通人。佑樺,你到底有什麼難處?」
雷佑樺半垂眼簾,並沒有接腔。
「下完了嗎?」康母拿著托盤步出,詢問兩人。
「嗯。」康父邊收拾棋子邊回應。
康柔跟在母親身後,望了雷佑樺一眼,迅速調開目光。
一頓飯下來,她幾乎是默不作聲。
晚餐過後,因為禮數的關系,她送雷佑樺離開。
「不開心?」在前往停車處的路途上,雷佑樺終于忍不住開口。
盡避這全是他一手促成,他仍受不了跟她之間有著隔閡。即使明知不該接近她,他還是控制不了那跟隨著她顫動的心跳。
「你明知道我拒絕跟佑楠結婚的。」康柔哀怨地說。
「那可是你小時候的堅持,現在怎麼改了?」雷佑樺好笑地問。
對,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他介入的余地……他苦澀地想。
「不過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語,有誰會當真?就是佑楠也從不放在心上……除了你之外,根本就沒有人認真看待過!」她停下腳步,咬了咬下唇,難得地提高了聲線。
她受不了了!每次听見他說什麼婚約,就令她的心好痛。她想嫁的人就只有他一個,為什麼他硬是將她推給別人?
「小柔,你很年輕,所以對很多事情都很好奇,這點我明白。可是也因為你人生經歷不足,所以有時不懂什麼才是最適合自己的。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雷佑樺回首,微嘆著。
他從來都是為了她好,希望她得到幸福。
「別說得好像你大我很多好嗎?不過就七歲而已。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由始至終,我喜歡的人就是──唔?」那個「你」字因為他忽然間點于唇瓣上的手指而未及說出。
「七歲已經夠多了。」他道︰「小柔,有些事說出來以後,未必能達到你預期中的效果,反而會破壞平衡,難道這是你樂見的?」
心髒因為說出這樣的違心之論而狠狠地抽動起來,近乎痙攣的疼痛險些令他站不穩。他臉色驀地變白,因為天色黑暗的關系,她並沒有留意到。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等將所有事情處理好以後,他一定會好好地照顧這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髒,不讓它繼續惡化。
康柔听得出他的暗示,意思是要是她告白了,他會從此不再理她,好斷絕她的痴心妄想。
她難過地搖頭。「我……我沒話要說……」要是見不到他,她一定會難過得要死的,所以明知他這是威脅,她還是乖乖听話。
只是……為什麼她不行?
「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佑楠娶你,你一定會冠上……雷家的姓。」大掌輕撫她烏黑柔順的發絲,那絲絹般的觸感烙于掌心,慢慢地刻進心間。
康柔不語,發梢間是他灼人的溫度,即使她想觸踫他,卻也害怕他有借口將她推得更遠。
「好了,不用送了。天氣冷,你快點回屋子里吧。」走不了兩步,這次換他停下來。
「你又要回公司嗎?」她仰首問。
「有些事情趕著處理。」他回答。「放心,我很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反而是你,要是病了的話,伯父伯母可心疼死了。」他取笑她身體瘦弱。
因為是早產兒的關系,康柔小時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幾乎以醫院為家,康氏夫婦可是傾盡心力去照料她這掌上明珠。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身體也不像以前瘦弱。」她道,小手情不自禁地撫上他俊美的臉龐。「你好像瘦了一點……這可不行,你好歹是銀行的執行主席,要是身體出了狀況的話會影響業務的。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白女敕的掌心貼于臉頰,微溫慢慢地傳至心間,牽引出疼痛……雷佑樺臉色微變,胸坎忽地緊縮,呼吸一下子不順暢,他迅速後退一步,不去看她因為他的舉動而受到傷害的神情。
望一眼懸在半空的手,康柔有種被摑了一記耳光的感覺,快速地低下頭,不想被他看到快要溢出的眼淚。
「小柔,我走了。」語畢,沒有等待她回應,他大步走至車旁,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然後發動車子離開。
在她低頭的剎那間,他清楚看見那掛于眼睫上的晶瑩水滴,然而他也明白自己沒有立場為她拭淚。
他怎能在傷害了她之後,才說他不是故意?
何況,他真的想將她推得遠遠的,最好推到他永遠也構不著的地方,畢竟她並不是他可以觸踫的對象。
他這病弱的身體根本就沒有擁有她的資格,他……只要她幸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