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白姨娘居住的小院,同樣都在秦府里,這兒卻有股死寂的寧靜。
秦鳳鳴在前頭帶路,由于院子不大,很快地便找到用來接待客人的小廳,卻見伺候白姨娘的婢女倒在地上,頓時呆站在原地。
「女乃娘?」婉瑛也瞧見同樣躺在地上的婦人,發出驚呼。
婉瑛急忙跨進門檻,蹲在女乃娘身邊,覷見她的月復部正在流血,本能地伸手探向鼻下,確定還有呼吸,只是昏過去了,這才吁了口氣,立刻拿出手帕按壓住傷口,先止血再說。
「蓮兒……」秦鳳鳴瞅見肩部受傷的婢女,緩緩地掀開眼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蓮兒看到他,又痛又怕。「姨娘她……瘋了……」
「姨娘呢?」他焦急地吼道。
她先用搖頭來回答,隨後又暈了過去。
「小叔,這兒就交給你了!」想到硯哥兒就在白姨娘手上,婉瑛刻不容緩地奔出小廳,拉開嗓門大喊︰「硯哥兒……硯哥兒……」
驀然之間,似乎有孩子的哭聲傳來,她停下腳步,分辨方位,就在斜對面,馬上直奔而去,來到一間寢房,燭光就從半掩的門扉透出來。
「不許哭!」里頭傳出白姨娘的斥喝聲。
婉瑛用力拍開門扉,才踏進屋內,就看到被利剪抵著喉嚨的孩子,全身的血液頓時都凝固了。「硯哥兒!」
「娘!」見到母親來了,硯哥兒聲嘶力竭地喊道。
眼神狂亂的白姨娘將孩子牢牢抱在胸前。「不準過來!」
「好、好,我不過去,你先把硯哥兒還給我……」看著釵落發亂的白姨娘,她只能力持鎮定,就怕利剪劃傷孩子幼小的喉嚨。「我知道二弟妹失去孩子,讓你抱不成孫子,心里很難過,可是這些都跟硯哥兒無關……」
白姨娘美麗的面容頓時變得猙獰。「怎麼會無關?我幾次借他人之手都害不死這個小畜生,早知應該自己動手……」
「你說什麼?」婉瑛不禁驚駭地問。「難道……大管事干下的那些罪行,全是受你指使?」
謎底終于揭曉,真正的犯人竟然會是……
婉瑛一直猜不透大管事的犯罪動機,原來答案全在白姨娘身上,她才是最終BOSS.
她冷冷地啟唇。「想知道的話,就先把房門閂上。」
聞言,婉瑛只能乖乖照辦,免得又刺激到她。
「……再把桌子和那兩口衣箱都推過去頂住房門。」白姨娘可不想有人進來阻止,又壞了自己的好事。
婉瑛依她的話做,同時也注意到窗子已經封死,可見早有預謀,不祥的感覺愈來愈強。
「好了!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那天你到將軍府探病,你跟大管事在廊下說話,究竟說了些什麼?」以為兩人只是敘舊,看來並不是那麼簡單。
「原來你看到了……」她冷笑一聲。「我跟他說,為了以防萬一,凡是知道秘密的人,都不能讓他們活在世上。」
這個回答令婉瑛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所以他才會服毒自盡,並留下遺書,把一切罪行全都攬下引難道白姨娘不知道大管事對你的心意?」
「就因為知道晏青為了我,什麼事都肯做,我才會那麼說,好比當年為了我進秦家為奴一樣……」白姨娘眼底淨是得意。「你一定更想不到,是我讓他去哄騙彩霞,兩次害得大少女乃女乃差點小產,甚至要我的貼身婢女荷花,和他一起騙走女乃娘,並將之殺害!可恨的是荷花那個死丫頭最後居然心軟,沒把這個小畜生掐死,只把他丟在大雜院外頭,才導致計劃失敗,到頭來還是得由我親自動手……」
想不到其中還有這一段轉折,可見白姨娘心機深沉,手段毒辣,讓婉瑛更加感嘆大管事的痴心用錯對象,也用錯地方,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這個人好自私、好可怕,居然這樣利用別人的感情。」一個外表看來柔弱無害的女人,卻有如此惡毒的心思,所有的人都被她騙了。
白姨娘抱牢不斷掙扎哭泣的硯哥兒,恨聲地嚷著︰「你說我可怕,說我利用別人的感情?那麼又有誰是真心替我著想的?明明是長輩們犯的錯,是他們得罪了人家,才會連累整個家族,卻逼著我做人家的妾,好讓對方代為疏通說情……白家有那麼多個女兒,為何偏偏選上我?憑我的條件都能入宮為妃,甚至母儀天下,而不是任由男人玩弄……」
「我知道,有話慢慢說,不要激動……」她試著安撫白姨娘瘋狂般的情緒,以及驚嚇過度而哭鬧的孩子。「硯哥兒別哭,娘在這兒陪你……」
硯哥兒用力抽泣。「娘……」
「娘知道你很害怕,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千萬不要亂動……」婉瑛不敢貿然行動,只能等待機會。「然後呢?」
「誰知那個男人只會說大話,根本幫不了自家,等他膩了,又把我賣給另一個男人,偏偏對方不能人道,把錯都怪在我身上,天天打我出氣……我想逃走……卻又不知該逃往何處……」
就在這時,白姨娘憤恨難平的神情轉為含情脈脈,直勾勾地望著遠方,像是在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直到那一天,老爺被請到府里作客,我正好送茶點進去,那是我跟他頭一回見面……」
「見了面之後呢?」婉瑛一面說話使對方分心,一面悄悄地移動腳步,想要再靠近些,才能伺機奪下利剪。
「還記得老爺見到我臉上的瘀傷,用著憐惜的目光看著我,問我要不要緊,他是第一個在乎我的男人,從那天起,我便天天向菩薩祈求,若是能跟了他,就算為妾也是心甘情願,沒過多久,老爺真的跟對方開口……」她的願望終于成真了。「是老爺讓我月兌離苦海……是他救了我……」
「既然公公救了你,你為何還要傷害硯哥兒?」見白姨娘有所警覺,婉瑛趕緊退後兩步。「硯哥兒可是他的親孫子……」
白姨娘不由得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就是因為我真的好愛老爺,以為他之所以把我要去,是因為對我一見鐘情,他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會一輩子疼惜我、愛護我,不會糟蹋我的感情,只是沒想到……當我這麼問他,他卻說當時是因為可憐我的處境……
「呵呵……原來他只是可憐我……」高傲的自尊豈能忍受被人同情,尤其是來自喜歡的男人。「他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要可憐我……」
「所以你才會這麼恨他,恨到要殺了他的孫子?你不過是在遷怒……」婉瑛想起擔任警察的父親經常引用蘇格拉底「最深的欲/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這句名言,來形容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此刻用在白姨娘身上,實在太貼切了。
婉瑛不是不同情白姨娘的遭遇,可是就因為自身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心中的期望付之一炬,而去利用和傷害無辜的人,那就不可饒恕了。
听見她的指控,白姨娘用著憤懣的口吻回道︰「你又懂什麼?我費盡心思地去取悅老爺,讓他有空就來房里找我,總算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愛上我,可以獨佔他的心,想不到他居然丟下我,就這麼死了……」
說著,白姨娘不禁似哭似笑。「諷刺的是老爺沒過多久便把大姊帶走,難道我就不夠好?我真的比不上大姊嗎?為何他就是不肯帶我一塊兒走?我好恨他……給了我希望,卻又無情地將我遺棄……就跟我的親人一樣,只曉得利用我,卻不管我的死活,任我自生自滅……」
砰!砰!拍打門扉的聲音打斷白姨娘的自怨自艾。
「……大嫂,你在里面嗎?快開門……姨娘!拜托你快點開門……」秦鳳鳴先去找人來將女乃娘和蓮兒帶出去醫治之後,馬上趕了過來。
白姨娘眼神轉為狠戾,將利剪又抵住硯哥兒。「不準開門!」
「好!我不開門,你別亂來……」婉瑛吞咽了下唾沫,用微笑來鼓勵不再哭泣的孩子,讓他知道不會有事的。「你不是一向關心硯哥兒的爹?要是讓他知道你傷了他的兒子,他絕不會原諒你的。」
听到白姨娘從頭到尾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讓婉瑛恨不得打她幾個耳光。
「關心?那是因為大少爺長得太像老爺,隨著年紀增長,模樣就愈像了,每回見到他,就像看到老爺回來,我實在下不了手……」她的這番坦白令婉瑛毛骨悚然,若秦鳳戈真被害死了,他們這輩子根本不可能結為夫妻。「不過這個小畜生就不一樣了,我要讓老爺後悔沒有帶我一塊兒走……」
外頭的秦鳳鳴心急如焚地用身體撞著門扉,還不忘大喊︰「姨娘……算我求你了,快點開門……」
「小叔可是你的親生骨肉,難道你就不替他著想?」婉瑛實在無法理解她這種扭曲變態的感情,只能試著喚起白姨娘的母性。「萬一讓老太君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要他往後如何在秦府立足?」
白姨娘不禁嗔怪。「我當然有替他著想,只要這個小畜生死了,將來他所生的兒子便能取而代之,也能受到同樣的關心和寵愛……相信我的孫子絕對不會輸給大姊的,一定會比他更有出息……」
門板還是不斷傳來撞擊聲,還有秦鳳鳴和奴才的叫聲。
「白姨娘快開門!」
「大嫂,你沒事吧?」
婉瑛知道她真的瘋了。「就算沒有硯哥兒,還是會有其他女人幫他爹再生個兒子,永遠輪不到你的孫子……」
「我能除掉一個,自然有辦法除掉第二個,大少爺肯定不會懷疑,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救了這個小畜生,我的計劃早就成功了……」眼看原本頂住門扉的桌子和兩口衣箱被人一寸寸的推開,白姨娘不禁恨得咬牙切齒,于是又下了命令。「把燭台扔到床上!」
「什麼?」婉瑛愣住了。
她發出尖銳的叫聲,揮舞著手上的利剪。「快扔!」
「好,我扔!」婉瑛執起擺在幾上的燭台,往床上丟去,由于都是易燃物品,被子和床帳不過一眨眼工夫全燒起來。
硯哥兒看到火,又嚇得大哭。「娘……」
「我已經照你的話做了,快把孩子還給我!」婉瑛伸出雙手,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在火勢蔓延開之前,必須逃出去才行。
火勢愈燒愈旺,整張床都燒起來,屋內的溫度開始升高,就連外頭的人也都聞到煙味了。
就在這當口,房外傳來秦鳳戈的吼叫聲。
「婉兒!硯哥兒!」在回府的途中,決定先到秦府來探望祖母的秦鳳戈才踏進門不久,便听說白姨娘發瘋的事,立刻趕來關心。
待秦鳳戈從門縫中瞧見屋里失火了,更是用盡全力地撞門,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他們母子。
冷不防的,白姨娘將抱在胸前的孩子朝著火的床上扔去。
「硯哥兒!」婉瑛發出淒厲的叫聲,顧不得其他,撲上去接住被拋向半空中的孩子,母子倆雙雙摔在地上。
婉瑛立即感受到燙人的熱度,她的腦子無法思考,也忘了受過的訓練,只听到孩子的哭聲,本能地用身體擋住竄過來的火舌。
就在秦鳳戈破門而入之後,白姨娘正高舉手上的利剪,就要往婉瑛的身上刺下去,他一個箭步上前,將人用力揮開。
「你當真瘋了不成?」他厲聲斥道。
仿佛看到老爺在訓斥自己,白姨娘痴痴傻傻地跌坐在地上望著他。「老爺是來帶妾身一塊兒走的嗎?」
「咱們快點出去……」秦鳳戈連忙拍熄婉瑛著火的右袖,也沒有余裕詢問傷勢如何,將母子倆護在懷中,便迅速地往外逃。
而隨之進門的秦鳳鳴見生母滿臉呆滯地坐在地上,也趕緊扶白姨娘起身,跟在兄嫂後頭出去。
直到眾人逃到外面之後,婉瑛不由得回頭看著陷入一片火海的寢房,以及提著水桶,忙著滅火的奴僕們,還沒從方才的驚險過程中回神,直到被硯哥兒的哭聲驚醒,淚水霎時不听使喚地奪眶而出。
「娘……」硯哥兒抱緊母親,泣不成聲。
婉瑛頓時也哭到不能自己。
「有沒有傷到哪兒?」秦鳳戈一面問、一面檢查。
經他這麼一提,婉瑛這才感覺到右手和背部傳來紅、熱和刺痛感,八成是燙傷了,馬上想起基本急救常識。
「快往我身上倒水!」她朝提著水桶的奴僕嚷道。
秦鳳戈反應也快,先抱開兒子,然後要奴僕照婉瑛的話去做。
于是,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便往婉瑛的患部澆下,全身立刻都濕透了。
「有誰快去請六安堂的區大夫過來?」他對于燒燙傷的處理最有經驗了。
「小的這就派人去請。」秦府管事馬上回道。
待秦府的長輩們聞訊趕來,只見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即便有趕來幫忙滅火的熸火軍,還是無法將火勢撲滅。
「就讓它燒吧!」由于這座小院位處後院,又是獨立的,今晚風勢也不大,不必擔心延燒到其他地方,秦鳳戈便做出判斷。
只見紅色的火焰伴隨著黑煙,才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所有的愛恨怨憎都吞沒了。
原本還有些痴傻的白姨娘看著大火,瞧見屋里有個男人正在對她微笑,那英俊挺拔的身姿,跟記憶中無異,仿佛又回到兩人初相見那一天,突然掙開秦鳳鳴的攙扶,在眾人的驚叫聲中沖進著火的屋子。
「老爺……你終于來接妾身了……」她無懼高溫和灼熱,綻出幸福的笑容,投入大火之中。
秦鳳鳴大驚失色,跟著要沖進去把生母拉出來。「姨娘!」
「二弟!」秦鳳戈一把拉住他。「已經太遲了……」
他淚如雨下的跪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生母被大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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