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那家伙說過,他們最近遇到了一些問題,需要全面性的警戒,但他以為他的研究並不包括在其中。
顯然並非如此,那家伙是認真的,眼前這女人也是認真的。
「我要忍耐你多久?」他眼角抽搐的問。
「到韓武麒搞定他的問題,或者你完成你的研究為止。」她看著他道。
他瞪著她,半晌,終于開了口。
「如果你要住在這里,我希望你盡量保持安靜,還有我不需要你料理三餐,你管好自己就好。」
「隨你。」她聳了下肩,道︰「這是個很大的屋子,我相信我們能找到各自所需的空間,我是個很安靜的人,如果你對工作的專注力有屠震說得那麼好,你甚至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沒有拿她手中的蛋,只轉身再次朝浴室走去,頭也不回的下令。
「帶著你的早餐,滾出我的房間。」
三天前──
美國,華盛頓。
穿著高級黑西裝的男人,走進一座高級健身房,來到擁有二十五公尺標準水道的泳池間。
游泳池里,除了一個穿著連身泳裝的女人,沒有別人,他進門時,她剛好到尾,在水底轉身,如魚一般在水中向前潛行。
他跟著那水中的女人,漫步從最尾端,走向最前方。
女人前進的速度不快不慢,經過了一公尺、兩公尺、三公尺,她一直沒有起來換氣,直到將近一半的水道,才浮起來換了一口氣,慢慢以自由式前進。
他知道她看見他了,八成從他一進門就看見,但她沒有加快速度,只是保持原來的速度,又來回游了兩趟。
他站在她水道前的跳水台等著,看她像條美人魚一般,在藍色的水里來回。
然後,終于,美人魚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浮出水面,用那雙黑亮的眼,看著他。
「嗨,好久不見。」他低頭瞧著那輕松在水里保持平衡的女人,微笑。
她挑了下仍在滴水的右眉,才道︰「你西裝哪來的?」
「借的,這里規定要穿正式服裝才能進來。」他朝她眨了下眼,露出白牙,道︰「所以我就和人借了一套。」
她想也是,這是個笨問題,這家伙是個小氣鬼,而且向來偏好旁門左道。
「我有一個工作。」他說。
「我有工作了。」她提醒他。
「看得出來。」他說著,環視了一下除了他與她,再沒別人的泳池︰「環境不錯。」
「待遇很好。」她說。
「當巴特夫人的保鏢很無聊。」他指出來︰「她的作息一成不變。」
「我喜歡一成不變。」她勾起嘴角,但收縮的眼瞳背叛了她。
他露出潔白的牙,「很久以前,我老婆也常說類似的話。」
她眼角微抽,但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跡象。
「嵐姐和我不一樣。」她淡淡說。
「確實不一樣,所以我才來找你。」他再笑,順便送上一句奉承︰「這工作非你不可,除了你,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勝任。」
這話,讓她幾乎要笑了出來。
「我不是剛出社會的小女生,你省省那些甜言蜜語吧。」說著,她轉身游向泳池的樓梯口,抓著梯子,從水里爬了出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跟過去,只稍微拉高了音調。
「這工作和阿光有關。」
那從水里爬出來的美人魚一僵。
「我記得,你欠了他一次,對吧?」
她不敢相信這男人竟然把那件事拿來說嘴,女人回過身來,冷瞪著他,有些火大的道︰「阿光死了,如果你以為可以拿他來威脅我──」
「他沒死,我們找到線索了。」男人打斷她,道︰「他還活著,至少那個台風夜之後,他還活著,活在一座島上,我們有證據,一段他還活著的影片,現在我們只需要找出來,那座島在哪里。」
她臉色蒼白的瞪著他,無言以對。
他沒有繼續,只等著她回應。
半晌,那女人終于緩緩開了口︰「我要看那段影片。」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拇指大的隨身碟,拋給她。
她手一伸,俐落的接住。
「別在能上網的電腦里看。」他扯著嘴角,警告她。
她沒問為什麼,只掉頭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等著。
二十分鐘後,女人從原來那扇門走了回來,比他預估的要慢了一點,但她吹乾了頭發,穿上了黑色的皮大衣,手上多了一袋運動包。
她來到他面前,把隨身碟扔回給他,只問了一句話。
「什麼工作?」
「其實和你現在做的沒什麼不同。」他將隨身碟塞回口袋里,笑著轉身,帶頭朝外走去。
她舉步跟上,冷淡的道︰「我以為你剛剛才暗示你提供的工作比較沒那麼無聊。」
他揚起嘴角,再笑︰「當然,我的比較有趣一點,不過基本上差不多,差不了太多,只除了雇主要年輕一些,環境也比這兒清幽,你不需要滿世界到處飛,也不太需要擔心陪雇主參加宴會時,會有不識相的政商老偷襲你的小。」
「那從來不是我會擔心的事。」她冷冷的說。
「我知道,但你不能否認,那真的很煩。」
確實如此,不過她也不打算和他承認。
「這家伙為什麼需要保鏢?」她再問。
「他是個老客戶,多年前曾雇用過紅眼。」他替她開門,領著她走出建築物。
「他和阿光是什麼關系?」她語音平淡的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只對著她笑了笑。
那笑,意味深長,她從他沒有半點笑意的眼中,看出了些什麼,她沒再繼續追問,只走出了門,跟著他來到停車場,坐上了車。
他把車駛出停車場,離開了那棟建築,來到了大馬路上,然後才道。
「你看的影片,是阿震截取下來的一小段,那是一場真人實境的狩獵游戲,玩家以殺人犯當獵人,其他人則是獵物。玩家可操縱獵人追殺獵物,並在獵人與獵物身上下注。」
她沉默的听著,素淨的臉上沒有丁點情緒。
「你看過影片了,應該知道,阿光是其中一名獵物。」
她冷冷再問︰「所以呢?這家伙到底和阿光有什麼關系?」
「他是紅眼的科學顧問。」
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擰眉瞪著他,但那男人只是把手機給了她。
她看見他手機螢幕上秀著一張男人的照片,下面還有密密麻麻的資料。
那男人十分高瘦,蒼白的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過去幾年,他和阿震、肯恩、Rain他們幾個,共同研發了一些技術,申請了專利,替我們賺了不少錢。」
聞言,她挑眉,忍不住問︰「這家伙成年了嗎?」
照片里的男人雖然臉上有胡碴,但看起來還是有些女敕,一副還沒月兌離慘綠少年的模樣。
「成年了。」他笑著說︰「他拍這張照片是十二年前的事。」
她看見了,上面資料寫著他今年三十二歲。她把資料往上拉,快速的瀏覽這人的豐功偉業,但資料里沒有其他照片。
「你沒有更近期的照片嗎?」
「他很害羞,不愛拍照,我手邊就這張了。」韓武麒笑了笑。
她繼續重點瀏覽那男人的資料,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麼需要保鏢?」
「每個獵人的眼都有一只是假的,那個狩獵游戲里的玩家,利用炸藥與藥物控制獵人,就裝在那只義眼上。過去幾個月,我們在世界各地的停屍間,發現了不少獵人的屍體,他們很少有完整的,那些獵人的身上都裝了炸藥,幾乎個個都支離破碎,被炸得面目全非。」
她一心二用的邊看資料,邊問︰「都面目全非了,你怎能確定那些屍體就是那游戲中的獵人?」
「紅紅利用電腦比對那些屍體皮膚上的刺青、曾經斷掉的骨頭、牙齒,而且我們有屠勤。」
後面這一句,教她心頭一抽,停下了瀏覽的動作,抬眼看他。
屠勤有特異功能,可以經由接觸物體,看到曾經發生過的事,感知人們留下的意念。她知道屠勤必定是跑遍了各地的停屍間,把所有可疑的屍體都模上了一遍。
她看過被炸藥炸死的人,那通常都不好看,更別提要去觸模,並觀看經歷那些死亡的過程。
「他還好嗎?」她忍不住問。
「小花陪著他。」他扯著嘴角說。
那是記苦笑,她知道他也不願意這樣利用那個男人,但阿光是他們所有人心頭上的痛,對屠勤來說,阿光就像他的弟弟,如果能夠找回阿光,就算要他去感應成千上萬具屍體,他也願意。
韓武麒深吸了口氣,看著前方的道路,繼續道︰「總之,屠勤在各地的現場,想辦法找到收集了一部分義眼的機器碎片,阿震和肯恩試了一陣子,但我們拿到的碎片太少,而這個部分是高毅的專長。」
她看著手中的資料,這男人主要研究的項目確實有其相關。
「你們把碎片給了他?」
「對。」他告訴她︰「高毅答應會優先處理,阿震也說只有他有可能利用那麼少的碎片資訊,重建模擬那東西,所以我才來找你。去年我們逮到其中一個玩家,將他關進牢里,結果他被滅口了。那游戲的幕後黑手勢力龐大,但高毅是個標準的宅男,不喜歡離開他的窩,他堅持要留在他的地方,我只能要他同意讓我派個保鏢過去。」
「這家伙覺得他可以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獵人手下保護自己?」
「我沒告訴他游戲的事。」他眼也不眨的說︰「博士只知道這是一件連續殺人案的證據,需要他協助幫忙,才能盡快找到凶手。你會過去,是為了保證紅眼的投資安全。」
她一愣,「為什麼?」
「我不想讓他太緊張。」他說。
她瞪著他︰「你知道這理由爛到了某種極限吧?」
他笑了出來,然後瞥了她一眼,才道︰「抱歉,我得確定你要接這案子,我才能告訴你原因。」
女人眼微眯︰「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這是在拜托你。」他再次露出苦笑,說︰「在這個時候,我沒有多出來的人手可以看著他,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不會來麻煩你。他的資料你也看了,除了有點宅之外,他是個好人,我希望盡力保全他的隱私,所以除非你答應接手,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不想讓他知道游戲的事。」
她秀眉微擰,垂眼瞧著手機里,那一臉陰郁、蒼白消瘦的家伙。
這男人做的研究能夠幫助許多人,而且雖然身旁這家伙沒再提,但她確實欠了阿光。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他死了。
想起方才看到的畫面,她心頭莫名緊縮著。
于是,沒有再想,她拿起手機,當著旁邊這家伙的面,正式將巴特夫人保鏢的工作給辭退。
那女人雖然吃驚,但沒有為難她。
身旁那家伙,露出了笑容。
她按掉通話鍵,看著他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嗎?」
韓武麒瞧著眼前筆直的道路,張嘴開口。
「我說過他是個老客戶。」
「嗯。」
「高毅的父親是德國的科學家,智商很高,發明不少東西,擁有許多專利,很有錢。他二十歲的時候,因此被綁架過……」
接下來,韓武麒花了幾分鐘,簡單告訴她,她應該知道的事情。
她听完後,死白著臉,沉默了好一陣子,半晌,才開口確認。
「所以,我需要取得他的信任,保護他的安全,確保他的研究,但為了他好,我不能告訴他所有關于游戲的事,以免刺激他?」
「對。」
「若事情真如你所說,我不認為他會信任我。」
「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在其次。」韓武麒將車開下交流道,駛入機場,噙著笑說︰「你照顧過科學家,他也是個科學家,你也知道聰明的宅男,性情都有些古怪,但不會太難搞的。」
不會太難搞?
浴室門被關了起來,遮掩住了那赤果蒼白卻萬分強壯的身體。
懊死,幾個小時之前,她一直以為這家伙就只是個瘦弱蒼白又神經質的怪胎,她看過他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雖然高卻很瘦,是個文質彬彬,戴著眼鏡的家伙,和在浴室里那位無敵浩克根本是兩個人。
當她走進這個房間,在Kingsize的床上發現這個像是天天把小矮人當飯吃的怪物時,還以為自己找錯了人,但他擁有照片中那個男人的臉,同一張臉,只是變得更加嚴酷。
若不是她對辨識人臉很有天分,她壓根無法想像這是同一個人,這男人光是手臂就比她的大腿粗,厚實的背肌強壯得可以輕易夾死一排蚊子,而且她敢發誓他有一個她看過最挺翹結實的臀部,像小山一樣,而且是岩山,不是饅頭山。
這男人把自己練得超級強壯,難怪之前紅眼的人,會放心讓他一個人住山上。她懷疑韓武麒是故意不告訴她這家伙外觀的改變,雖然他確實說過照片是十二年前拍的。
他很害羞,不愛拍照,我手邊就這張了。
韓武麒可惡的笑臉浮現眼前,讓她考慮下次見到他時,要把那張故意誤導她的照片塞進他嘴里。
他是個科學家,你也知道聰明的宅男,性情都有些古怪,但不會太難搞的。
不難搞才怪!
她確信剛剛她被迫威脅他得搬到紅眼去時,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片刻,那男人很想伸出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口咬掉她的腦袋,再把她的身體從窗戶扔出去。
那死賊頭為達目的,真是什麼胡說八道他都說得出來。
坐在原位,她繼續把水煮蛋吃完,然後才站起身,帶著那銀色餐盤,還有她精心料理的食物和熱茶,走出無敵浩克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