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某種看不見,但卻非常強大力量,從那小女人的指尖傳來,穿透他無堅不摧的龍鱗,貫穿他的身軀。那軟軟小小的人類少女,就站在眼前,看來是那麼稚女敕脆弱,他卻張大了嘴,根本咬不下去,甚至一動也不能動。
泵娘的臉上,沒有一絲憤怒,反倒有著笑意,像是老早就預料到,黑龍會回頭反噬。
那樣的表情,讓黑龍的每塊鱗片,都因為莫名的恐懼驀地豎起。
他突然在這個少女的身上,感受到遠比前兩任責任者,更強大難測的力量。
「你說謊。」
泵娘輕聲說道。
「說謊就該受罰。」
黑龍顫抖著。
然後,她的指尖,對著他的額頭輕輕一點。
清脆響亮的聲音,從細微而巨大,就像是有幾百個人撥弄琴弦般,錚錚作響起來。每一個聲音響起,黑龍的鱗片就月兌落了一塊。
在極短的時間內,所有的黑鱗,就如流星般飛落。
「來。」姑娘說。
于是,龍鱗就落進掌心,化為小小的一塊墨玉。
無鱗的黑龍發出刺耳的慘叫聲,重重的跌進水里,落進了水潭的最深處。
小舟回到木府後不久,見紅就來了。
不同于前次的氣焰,她這次安靜而有禮,只敢在屋外徘徊游動,直到姑娘開口,才敢進屋。
「見紅,你怎麼又來了?」
泵娘笑笑著,明知故問,愜意的坐在軟榻上,在剪著灰色的紙人,把剪好的紙人,都擱在站軟榻旁那個膚色黝黑的男人的手里。
她素雅的綢衣腰間,掛著一枚墨玉。
紅色的鯉魚翻扭,水波涌起,卻沒有濺出半點水花,美麗的女人從水中冒出,跪伏在軟榻前。她的頭發、衣裳,全都濕淋淋的,顏色褪得黯淡。
「起來吧,這樣不好說話。」姑娘說,剪著紙人的眉目。
見紅不敢。
「是我的錯。」
見紅鼓起勇氣來請罪,懊悔得不得了。
「是我告訴黑龍,只要說謊,就能得到自由。」
她犯下嚴重的錯誤,小看了木府的主人。
「我已經給了他自由。」姑娘淡淡的說道。
見紅把頭趴伏得更低。
黑龍雖有了自由,卻遠比被封印時更痛苦。去鱗時的疼痛,已讓他幾乎昏厥,沒有鱗片保護的身體,在池底游動時摩擦著所有傷口,更教他痛不欲生。
「請姑娘把鱗片還給黑龍。」身為罪魁禍首,見紅自責了。
泵娘伸手,把玩著腰間的墨玉。
「這是他說謊的懲罰。」
見紅心里焦急。
「但,龍總不能無鱗──」
「誰說不能?」
泵娘笑了笑,嗓音清脆悅耳。
「不論有鱗,還是無鱗,龍還是龍。他就這麼在意嗎?」
見紅低著頭,幾乎要流下淚來。
「這是我的錯,姑娘要怪,就請怪我。」
她抬起頭來,下定決心。
「請姑娘把剪刀借我,我這就把一身的鱗都剮下來,代替黑龍給姑娘賠罪。」
泵娘看著她,想了一會兒,才問。
「是黑龍要你來的?」
見紅搖頭。
泵娘又問。
「他知道你要來嗎?」
見紅再度搖頭。
泵娘笑了一笑,把手里的剪,交給身旁的男人,才又開口告訴見紅。
「我不要你的鱗。」
她輕聲說道。
「你去替我轉告黑龍,請他到木府里來,我要跟他談談。」
見紅不敢多問,趴伏入水,恢復成紅鯉魚,很快的離去。
那日,近黃昏的時候,有個男人來到木府。
他有一雙如火球般明亮的眼楮,全身穿著黑衣,但暴露在衣裳外的肌膚,全都纏著一圈又一圈的藥布,布下的傷口,還在滲著血跡。
一條美麗的紅鯉魚在他面前引路,引導著他進入木府,來到空無一人的大廳。
大廳里也淹著水,家具都浸在水中,像是一座座的孤島。
黑衣男人站在水中,強忍全身的疼痛,黑色的眼楮里,透露著不耐,以及壓抑的憤怒,還有深深的忌憚。紅鯉魚在他身旁游動,不斷繞著圈子。
餅了一會兒,那個先前駕著小舟膚色黝黑的男人,才跨步走進大廳。他的懷里抱著姑娘,不讓她的鞋襪衣裳,沾著一丁點的濕。
他抱著她,直走到牆邊階上的木椅,才將她放下。
泵娘從男人的身後,探出頭來,朝著黑衣男人微笑。
「黑龍,真高興又見到你。」
她笑得好甜。
「你要喝茶嗎?」
她環顧四周,仿佛這時才發現,四周都是水。
「啊,太可惜了,水弄濕了我的僕人,沒人可以來泡茶了。」
黑龍咬牙切齒,沒被藥布遮住的眼楮,瞪視著衣衫素雅的少女。
「把鱗片還給我!」
他發出壓抑的怒吼。
泵娘笑了。
「早先,你要的是自由。後來,你要的是我的命。現在,你要的是鱗片。」
她眨了眨眼楮,無奈的笑一笑,還嘆了一口氣。
「你要的東西真多。」
黑龍咆哮著。
「那是我的東西!」
他伸出手,幾乎就要抓向姑娘,紅鯉魚卻游到他面前,焦急的拂繞著他腿,提醒著這個少女,並不像她外表看起來的那麼無害。
他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咽下憤怒。
泵娘拿起腰間的墨玉,在手里把玩著,微笑開口︰「因為你說了謊,所以,這變成我的東西了。」
她提醒。
黑龍瞪著她。
「你要我做什麼,才肯把鱗片還給我?」
泵娘笑得很燦爛。
「我都想好了。」
她說。
「從現在開始,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我就還給你一片龍鱗。」
黑龍的咆哮聲,幾乎要抓掉屋頂。
「那我要做多少事情,才能換回所有的鱗片?」
泵娘思索了一會兒。
「唔,我沒數過,還不知道呢!」
她很快又露出開朗的微笑。
「沒關系,你不用擔心,我會想出很多很多的事情,讓你盡快換回鱗片的。」
黑龍握緊拳頭,眼楮注視著她,在心里渴望著,能一口吞了這個可惡的女人,卻又無可奈何。
于是,他只能同意。
「我答應你。」他咬牙說道。
泵娘很高興。
「太好了。」
她笑吟吟的說︰「現在第一件事情,就先請把水都退了吧!」
黑龍眯起眼楮,瞪著她看了一會兒,才仰起頭來,發出一聲嘯叫。原本佔據硯城的水,像是听到號令的軍隊,霎時之間開始流動,漫漲的水位,開始迅速消減。
清澈的水流釋放被佔領的土地,退回水道與溝渠之間,恢復成人們所熟悉的,溫馴可愛的姿態,只在溝渠里潺潺流動著。
大廳里的水也在退盡,地磚逐漸干涸,見紅退到了廳外,滿臉擔憂的張望著。
泵娘伸手,在墨玉上輕輕一彈,一塊黑鱗就掉落在她手上。
她把黑鱗遞給黑龍。
「謝謝你。」她笑著。
黑龍瞪著她,伸手接過那片黑鱗。
「你看,這不是很容易嗎?」
泵娘愉快的說道︰「事實證明,我們還是能夠和平相處的。」
黑龍睜大眼楮,敢怒卻不敢言,只能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見紅跟在他後頭,也一塊兒走了。
直到黑龍與見紅都走遠了之後,姑娘才轉過頭來,看著膚色黝黑的男人,用輕快的聲音說︰「瞧,我這不就說服他了?」
男人只能看著她,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泵娘微笑著,從袖口里頭拿出一迭剪好的紙人,吹了一口氣。紙人輕輕浮在半空,一個個幻化成人,又開始在木府里來回穿梭,一如往常的忙碌著。
她抬起頭,滿是笑意的問︰「你要喝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