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至門口,簡礎洋瞥過地上那雙光可監人的皮鞋,這鞋由牛皮制成,手工制造,舒適包覆不咬腳,伴了他好些日子。可現在,他腳底輕盈,竟一點都不想穿上,受其拘束。
杜樂茵笑覷他古怪神情,明白他心思。「等一下……當啷啷啷……」她模仿哆啦A夢拿出道具的音效,從包包里掏出兩雙未拆封的夾腳拖。「要不要穿這個?」
簡礎洋驚訝地見她將夜市里一雙五十塊有找的鞋放在兩人腳下,並身先士卒地穿上——好像……真的……很不錯的樣子。
「很舒服喔!」
瞅著她臉上盈潤的笑,簡礎洋不自覺也跟著放松了。
他接過拖鞋穿上,時序尚未入秋,經歷白日大雨,夜晚的空氣非常干淨,住宅區里不聞多余喧囂,晚風拂來,清涼宜人,教人悶壓了整天的氣都消散了許多,來前杜樂茵特意要他將車停遠,他一開始不懂,現在卻明白了。
沒人說話,杜樂茵悄悄瞥他一眼,只見他西裝筆挺,腳上卻極不搭調地穿了雙夾腳拖,而她也是。
杜樂茵低下頭,看著兩雙腳、十根趾頭在水泥地上一前一後、一前一後,幾乎認不出誰是誰……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來,有種不分你我的甜蜜滋味,自心底蒸騰而上。
簡礎洋見了那笑,柔和淡雅,又充滿柔情密意,心里有一種遭人百般抓撓的搔癢感,顫顫麻麻的,恨不得一把將她揪進懷里,揉碎了吞掉。
他不信,她當真不知他今日來找她的理由。
可她只字不提,開頭甚至還拒絕了他,就連現在這般,怕也只是討了個順道。
他抓不住她,無法理解,這令他難得地感到心慌,很不習慣。
簡礎洋停下了腳步。
杜樂茵立即停住——可見她有多麼注意自己,竟連一秒之差都沒。
簡礎洋瞅著她,見她略顯迷惑地眨了眨眼,夜燈下,那澄淨的眸子里溢滿屬于他的身影,逐漸地水亮起來,恍如琉璃寶石。他定然注視,看著她顯露的感情變化,原先不大確信的,如今安然篤定了許多。
他相信一個人的眼楮是最藏不住事的,尤其是她看望自己的方式,正因為太坦然,反倒令人感到迷惑——她究竟想怎樣?
這令簡礎洋隱隱有些惱怒,甚至不知所謂地生氣。
「杜小姐。」
「嗯?」
他俯下臉,黑夜里一點燈光映照著他深刻的五官線條,性感得教人一陣心跳。
杜樂茵被他盯得臉熱,心口怦然,頓生局促,不自覺輕輕啊了一聲。
以她這聲驚嘆為序音,簡礎洋吻上了她。
僅是單純唇與唇的探觸,他並未深入,輕得簡直要令她懷疑自己是被夜風給親吻了。
杜樂茵瞪大了眼,偏此時過于貼近的距離又令她知曉那並非幻覺,簡礎洋灼燙的吐息拂上她臉,快燙傷了她。
他用鼻尖輕蹭她軟潤的頰,兩人吐息曖昧相纏,杜樂茵心腔里亂成一團,還不及厘清,便听見他低啞地說︰「沒那個意思,就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男人。」
「啊?」
杜樂茵張嘴想抗議,但簡礎洋靠得太近,只要她一說話,就有可能會不小心含住他嘴唇。她抬手想推離,卻難以掀動他堅定身軀分毫,她忍不住氣紅了眼,這人……也太不講理。
她以眼神表達立場,可惜效果不彰,看在簡礎洋眼里只能說像只毫無殺傷力的白兔,粉白的毛誘人好好地揉上一揉。
但即便再柔弱、再不堪一擊,簡礎洋仍感受到她真心的抗拒,對此他有些不解……甚至不滿。「你到底想怎樣?」
「嗄?」這問題……怎會是他來問她?
偏偏他問得如此認真,一雙凜眉都糾結在一塊兒了,模樣竟似真的非常苦惱,害她很沒用地心軟,都快舍不得責備他剛才的貿然了。
「我才想問你啊……」她臉紅紅,小聲囁嚅著。
「問我什麼?」
見簡礎洋一臉迷惑,杜樂茵不甘地努了努嘴,怨道︰「你……你什麼都沒說,就……親,我怎知道你想干麼……」她越講越不好意思,抬頭見他露出了意外神情,這才想起,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把話攤開來好好講過。
所以,他們都分不清對方的心思。
只是各自揣測,不是這樣嗎?這樣夠了吧?事實上壓根兒就沒搞懂,又自以為是大人了,很多事不必講得太清楚,以致攪進一團迷霧里,在她為簡礎洋的忽冷忽熱深感迷惑之際,他也正為她的若即若離感到迷惘。
杜樂茵明白他們此刻的癥結在哪里了。
不管十歲、二十、三十……七十,該確認的事情就是要做好確認。
杜樂茵潤潤略顯干燥的唇,鼓起勇氣開口——
「你要做我男朋友嗎?」
她問得好直,簡礎洋一時愣住。
「要嗎?」她又問了一次。
她秀臉仰起,黑眸澄亮地瞅望著他,那光芒幾乎要令頭頂上的星空相形失色。
她語態嬌軟,與其說在詢問他,倒不如說像在索要。簡礎洋感覺自己耳根發燙,胸腔震動,一股燥熱驀地涌上。為了消除這局促得難以言喻的熱度,他顧不得回答,伸手再度將她攬進懷里,像個沙漠里急需解渴的旅人,一下子吞沒她嘴里的甘霖。
這回的吻不同于方才那般輕描淡寫,侵入得非常徹底。
簡礎洋含吮住她粉艷唇片,嘗到一點唇蜜的味道,但很快地融進兩人相互交遞的口沫里,逸散出一股甜甜香香的氣味,誘人沉墮。
這令他更難自持,杜樂茵一口氣噎在那兒,腦暈耳熱,心韻急速。他的舌跟他的人一樣,不允許人輕易拒絕,一旦她有一點反動的意思,就會被更加熱切地壓制,全然不由分說。
結果一來一往,原就纏膩的吻變得更加黏貼,濡濕的聲響在耳際回蕩,教人心蕩神馳。杜樂茵熱紅了臉,頭重腳輕,整個人像徹底被掏空。討厭,哪有這樣的……
「我、我不喜歡……」
「嗯?」
輾轉相貼的唇終于分離,杜樂茵極力呼吸,她臉紅彤彤的,眼底一片迷蒙水氣,顯然對接下來要講的話很不好意思,但仍勉力正色。「你……你這麼做是不對的,你應該先回答‘要’,我說了‘好’,才可以這樣那樣啊……」
她講到後來口吻很委屈,簡礎洋笑了出來。這樣那樣?虧她想得到!
杜樂茵瞪眼,只可惜搭上那微微泛紅的眼角,實在像極小白兔,毫無殺傷力。
他心底憐惜,情感在她的催化之下化成一灘水,在心底柔和擺蕩……
「要。」
「呃?」
「我說——要。」簡礎洋笑了。
這一聲「要」,低低貼在耳畔,徘徊的熱氣鑽進了腦子里。他的笑,勾起了她初見他時的記憶,迷得她三魂七魄都快沒了。杜樂茵暗罵自己窩囊,覺得在他面前特別沒用,或者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始終佔不了上風。
他來找她,她很開心,看到他時產生的幸福感是貨真價實的,被親吻了雖然覺得很突然,心里的感受也並不是討厭。她做不到、也不想欺瞞自己的心情,這男人一開始以脆弱的姿態叩擊了她心門,還來不及補強,第二次他便那般理所當然地侵入進來,第三次……更是徹底擊落了她。
她舍不得驅離,只好任他住下了。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杜樂茵報了一串數字,簡礎洋這次不敢再輕慢,很慎重地記了下來。「我知道你很忙,但我不想只是因為方便就在一起,我們……好好交往好嗎?」
繞了一圈,她終于明白,那些關于愛的事,總是應該講清楚的。
她所謂的「好好交往」其實也沒特別意思,就是不希望兩人的關系變得好似可有可無、不明不白,那樣,她寧可不要了。
簡礎洋一怔,原來自己先前輕忽的態度,她還是注意到了。
他有些抱歉,抱住了她,這一次,是不帶任何侵略意味,溫情實意的一個擁抱。
「好。」他說。
杜樂茵左心房一陣顫動,一種美好幸福的感覺如同潮水涌上,在這夜里,潤濕了她眼眶。
並非想哭,只是自然產生的反應,大概是喜悅太滿漲了,總要找個出口宣泄。
察覺她有絲異樣,他問︰「怎麼了?」
「沒事。」杜樂茵一笑,眨了眨水潤的眸。這回,換她吻上他。
那麼毫無保留的一個吻,吻得他胸口都疼了。
因為從這愛意坦露的吻里,他感覺得到,她喜歡他、很愛他。
但……他卻不然。
就這樣,他們交往了。
而且不到兩星期,就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一遍,一個月後就已頻繁地在對方的住處里過夜。
對杜樂茵來說,她只是順應自己的心情做了想做的事而已,沒有所謂的快或慢,愛的滋味太甜美,她舍不得浪費揮霍,況且被喜歡的人擁抱,無論如何都是教人感到欣悅及開心的。
在一起之後的日子很平靜,簡礎洋工作忙碌,杜樂茵也有自己的生計要顧,即便在同一間公司,一樣沒有交集,聚少離多,好不容易相約,他更是有發生不完的突發狀況。
長久下來,就連一向自我的簡礎洋隱約都過意不去了,尤其當他的另一半從未對此表達抗議不滿。
偏偏現狀難變,他只好說︰「如果不開心,要告訴我。」
杜樂茵听了,隨即笑出。「我講了,你會變嗎?」
他一時語塞,表情有幾分尷尬。答案是——不會。
只是,她表現出來了,至少他可以用別的方式彌補,讓自己心安理得一點。
他不想積欠,偏偏有個最無欲無求的情人,她的「不求」並非表面上拿喬,而是真心顧及到他的方便和自由。人非草木,他很難無動于衷,無奈現實上做得到的畢竟有限。
杜樂茵見他表情沉滯,明白他想到什麼了。「那我才不要告訴你,有點愧疚,你心里才會記得我。」她呵呵笑,把某句經典的電影台詞給改了。
她眼里亮光眨動,也不知說真的還假的。
杜樂茵環抱住他,都半夜了,簡礎洋才剛回家,如此西裝筆挺,領帶依舊系得牢牢的。她深知另一半在公事上有多投入,人生在世。有渴望追尋的事物是好的,他如此認真打拼,她實在不懂自己有什麼必要計較。
當然,不可能完全不寂寞,但還是舍不得他為此在意。她笑笑。「既然改變不了,就好好忙吧,作為補償,你空閑的時間要全都給我……這個夏天,我們去墾丁好不好?」
簡礎洋也笑了。「墾丁?不如去夏威夷?馬爾地夫?杜拜?」
杜樂茵瞥他一眼,從鼻子里哼出長長一聲,貌似不屑。「土財主啊?我肯定你連墾丁都沒去過!」
這倒是。「反正都要出門,何不去更好的地方?」
「現在流行愛台灣啊,墾丁又沒比較差,干麼白白給人家賺外匯?而且去那些地方舟車勞頓,根本無法好好放松休息,光搭飛機來回就得花一、兩天時間呢!」
「原來如此。」簡礎洋一臉受教的樣子,曉得她連提要求都舍不得他太操累。「好,那就去墾丁。」
杜樂茵體貼人的方式如冬日暖被,烘得熨貼舒適,十分受用。和她在一起,遠比他一開始預料的還要舒心,這輩子從沒過過這般舒坦平和的日子。
某方面來說,就是因為她夠可愛貼心,才會令他在允許範圍內,想疼、想寵,對她好一點。
這一點,杜樂茵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