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冥悠然漫步于層巒疊翠的九重山中,身上穿的仍然是宴十二的舊衣,頭發散于身後。附身為人後都是宴十二為她打理的,她自己卻始終不知道怎麼應付它。
九重山是她們巫族的本源之地,她目前正處于隱靈原,屬巫族禁地。任巫帝時,她曾不止一次用靈力探測過此地,卻次次在進入此原一里之後,靈力就再無法往前探進分毫。對于巫族來說,是無法容忍這天地間存在她們無法掌控的地方的,尤其還是在她們的本源之地。因此她自恃強橫,親身犯險,直闖這被巫神下過禁令的地域。然而在進入時,才驀然發現這隱靈原竟然是巫神針對本族之民設下的結界。除非靈力超過巫神,否則誰也休想闖入。
之所以說是針對本族之民,是因為她親眼看到樵夫以及采藥人毫無阻礙地進出,也看到飛禽走獸自在暢游于其中。為何會只針對他們本族族民,無人可知。若在以前,她對這塊地方是深惡痛絕的。不過,此時卻萬分慶幸天地間有這麼一塊地方能夠不被巫族掌控。
在進入結界前她收斂了靈力,只憑借著人類的身體,竟然輕松地進入了以前曾費盡心機亦無法闖入的地方。
這里究竟有什麼是巫神想保護的呢?
走在巨大的古木之間,風冥感到自己的靈力被抑制住,另一股力量卻油然而生,行遍周身經絡,生生不息。她知道那是這具身體本來的力量,于人類來說,亦是相當強橫的,只是為她的靈力所壓,一直潛伏著。此時靈力受到抑制,此消彼漲下,自然便顯了出來。
風冥何等睿智,此力運行周身一遍,便讓她掌握住了如何完全掌控此身體的方式。只是在此原中靈力無法運轉,唯有出去之後再試。而在出去之前,她想先一探隱靈原之秘密。
進入隱靈原已經十數日,風冥卻一直游蕩于參天古木之間,看花發滿枝,踏蘚苔綠軟。雖然愜意,卻始終未尋到其與眾不同之處。原中也有小妖,見人不避,盡食樹實草籽,溫馴至極。
風冥從來沒想到在她巫族領地竟然會有這樣一個與世無爭之處,要知九重山界內除了這隱靈原,其他地方也有別的生物存在,卻受到他們巫族影響,一個比一個凶戾,和平是建立在鮮血和死亡之上。像此處這樣的恬淡無爭,卻是絕無僅有的。
曾經連天地也意圖毀滅的巫神竟然會設下結界保護這樣一個和平的地方,究竟是為什麼?即使是以風冥的智慧,亦無法猜出巫神之意。直到那天她無意走入一個山谷,赫然發覺自己的靈力突然完全恢復。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出了隱靈原,然而仔細一想,卻又否認了。只因環繞著隱靈原周邊有一圈一里寬寸草不生的地域,過了那個才算出隱靈原。而此處是山谷,顯然仍在隱靈原當中。
山谷不大,內無樹,卻長滿一種開火紅色花朵的低矮灌木,只見如霞絢爛,如火彌漫。
風冥尚未走入,已然止步,因為她突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無比的靈力,非己力所能抗衡,似巫蛛之靈,卻又無其陰冷邪惡。
「朋友既然有緣至此,何不到舍下飲一杯清茶?」一把清越祥和的男聲自谷中悠悠傳出來,卻不見人影。
風冥微一沉吟,腳下已然踏入。
順著花間小徑,七拐八折,不片刻竟現出一潭碧水,兩株古柏,三間茅舍來。一青衣男子正手持藥鋤在屋後藥畦彎腰勞作。此時緩緩直起身來,含笑看向風冥,絲毫不受她邪惡的靈力影響。
說不出那是怎樣一個人,只是看著他,便似被三月的陽光照著,讓人心里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怒兒,有客人到,還不快出來相迎。」男人側臉對著茅屋柔聲道,而後方沖風冥笑道︰「姑娘請屋內坐。」
「叨擾了。」風冥微微點了下頭,心中越發地疑惑。因為她感覺到那讓她警惕的靈力並非此男子所有,那麼會是誰的呢?
說話間,屋前轉過一女子來,長發黑衣,雖笑意盈盈,卻冷骨天生。
風冥心中一震,差點沒當場彬伏在地。
「既然進得了這片荒原,那麼自然要嘗嘗我親手釀制的火雲醉。」女子微笑,「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汐,我娘家人到了,你浸漬的醉蟹這次可不能舍不得拿出來……」後面一句話她是對男子說的,語氣中調侃之意甚重。
被稱為汐的男子大笑,收鋤與兩人同歸。
從火雲谷出來,風冥腦子中仍然不停地想著風怒說的話。
這天下間唯有一樣東西能讓人強大無敵,亦能讓人軟弱至極。
說這話時,風怒的眼楮是看著天汐的。那雙原該冰冷無情的眸子里竟然溢滿了風冥看不懂的東西,而天汐回望的眼神亦是一樣,仿佛那一個回眸對望便是一生。
風怒,巫族的巫神,一個巫族族民以為在毀天滅地那一戰遺留下本體長眠的巫神,竟然生活在這隱靈原長達十數萬年之久,而且是和戰神天汐相伴。
是什麼能讓人強大無敵,卻又軟弱至極呢?風冥仰頭看向已然日暮的灰藍天空,如果不是風怒親口所說,她定然不會相信世間存在這樣一種東西。然而風怒卻不肯告訴她那是什麼。
你既然附身于人體,那麼早晚有一天會明白的。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而她身邊的天汐卻是一臉會心的笑。
甩頭,風冥將這暫時之間不會有解答的問題拋開。
此次奇遇于她來說,顯然有利無害。只因她從巫神風怒靈力的異常突然體悟到靈力的性質並非不可改變,而眼下,借這具身體本身所具有的力量改變自身靈力的性質,用之避劫,這才是她迫切需要做到的事。
兩個月後,風冥踏出隱靈原,已與人類無異。那一刻她還不知道,當她在掌控這具身體的時候,也是被這具身體掌控的過程。
一場秋雨一場涼。
轉眼風冥走了已近三個月,除了阿大不時念叨起她,宴十二始終沒有提過,似乎已經忘記了生命中有過這麼一個人。
日子依舊得過,而在經歷過上次的虛驚之後,宴十二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將阿大放在家里比較安全,只是每日出工前都要千叮萬囑讓他在家的附近玩,不準去得遠了。阿大本來就乖巧听話,又被狠嚇過兩次,自然不敢再亂跑。連家周圍的石頭堆都不去了,只在家里和門口玩耍。
宴十二最初的時候不放心,常常在上工期間跑回家看看,直到監工開始不滿,才作罷。
那日阿大正蹲在以前風冥常坐的那塊石頭前用石塊在上面畫畫,草叢里突然跳出一只紅狐狸來。那狐狸見到人也不怕,反而昂首挺胸翹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阿大面前高傲地走來走去,阿大喜歡極了,撲過去想要抱,它雖然齜牙咧嘴一副很凶狠的樣子,但是當孩子的小手將它摟進懷中的時候,它卻並沒有傷害他,只是那雙烏溜溜的狐狸眼中有著滿滿的委屈和哀怨。自此以後,每天紅狐狸都來陪他玩,直到宴十二下工回家。
宴十二從阿大口中知道了紅狐狸的事,立時便想到那個引他找到阿大的火紅狐狸,雖然疑惑,卻終于放下了心。隱隱約約他感覺到,那只狐狸對他們無害。
原本以為生活大致就這樣了,他們可以一直平平靜靜地住在這里。然而在風冥離開近兩個月的時候,江家竟然以有貴客來訪,主宅以缺乏人手為由,從采石場硬調了十個人過去幫忙。而這里面,就有宴十二。因為這次不只是要他一人,那邊又專門給他和阿大安排了間單獨的屋子,讓他欲拒無由。若這次再違抗,宴十二很清楚,辛城就沒有他們立足之地了。
到了江家主宅,做的工確實比采石場的輕松許多,不過是些挑水劈柴之類的雜役。做了十來天,也沒見到江久竟,宴十二便漸漸放下了心,暗笑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想他容貌平常之極,閱遍男色的江久竟怎麼可能會為了得到他而費盡心機,那日的事,恐怕只是她一時興起罷了。如此一想,心中便再沒之前那樣忐忑不安。後來即使無意撞見江久竟,又或者她派人找他去做點什麼事,他也不再防心重重。
那日晚上,內宅又有人來傳話,說主人要洗澡,讓宴十二到熱水房拎熱水到主人的房中。宴十二雖然覺得蹊蹺,卻也沒往別處去想,便讓阿大先睡了。
提著兩桶熱水來到江久竟的房外,尚未敲門,里面已經傳出了她慵懶的聲音——
「進來。」
宴十二看了眼透出明亮燭光的窗子,而後垂下眼,推門而入,目不斜視地將熱水提到了屏風後面,倒入浴桶中。
「等下。」江久竟喊住了打算悄然退出門的宴十二,淡淡道︰「你且給我試試水溫,若燙了冷了,也好再加點水。」
這個要求其實沒什麼異常之處,然而宴十二心中卻莫名地打了個突,原想就此稟明這水是調好溫提過來的,卻終究沒有開口。將水桶放在門外,他大步轉回屏風後,正探手試溫,突然香風撲鼻,一個軟熱的身體已經從後面抱住了他。
宴十二原可避過,但是這一來卻不得不暴露出他習過武的事實,那樣恐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須知男子習武原是禁忌,若被舉報,輕者廢掉武功流放邊疆,重者凌遲。
「十二,留下來伺候本主沐浴。」隨著柔媚入骨的呢喃聲起,馨香溫暖的呼吸撲在他的耳後女敕肉處,讓他不自覺起了層雞皮疙瘩。
沉眼,宴十二神色不變,「十二乃鰥夫之身,還請主人避嫌。」
江久竟格格嬌笑起來,「你既想避嫌,又為何要養個女人在家?」說到此,聲音一軟,充滿了誘惑,「難道不是因為你也寂寞?」說著,手已探入了宴十二的衣內技巧性地挑逗起來。
她雖然說得輕佻,然而實際上已有威脅的意思。要知道男子與自己妻主以外的女人同居一處,便算是通奸,是要浸豬籠的。誰管你是否真的清白。
宴十二輕輕嘆了口氣,頗為無奈,暗忖難道此地真已呆不下去?
「你若從了本主,本主定然不會虧待于你……」見他沒有反應,卻也沒拒絕,江久竟精神一振,欲待以利相誘。
宴十二雙唇微動,想說什麼卻又止住,突然伸出手按住江久竟順著自己月復部往下滑的手,正待將她扯離自己的身體,門口突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放開他。」
宴十二身軀一震,驚喜地循聲望去。
近三個月不見的風冥正負手站在門口,目光如冰刃般射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她身上仍穿著他那件寬大的舊衣,長發散在背後,糾結成縷。一切都沒變,就像她一直陪在他和阿大身邊,並未離開過一樣。
然而,有什麼不一樣了。宴十二知道。
「你是怎麼進來的?」江久竟倏然放開,原本的嫵媚消失,代以厲色。
風冥邁步悠然而入,來至宴十二面前。宴十二比她高出半顆頭,她必須要微微仰頭,才能與他對視。然而,即使是這樣,亦絲毫不損她冷傲的氣勢。
「宴十二,你救了我一命,我陪你一生,你覺得可好?」她問。凡人一生,僅僅百年,于她,不過白駒過隙而已。
宴十二一怔,隨即微笑,「好。」且不論兩人有無感情,只是以前,他便說過要養她一輩子,她不反悔,他自然也不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