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仿佛一句咒語,陡然便起呼嘯的風,掀動衣襟,獵獵作響。
「沈先生……」
他的話不知如何繼續下去,只有眉宇間的神色顯示心中的驚詫——話落風起,什麼人能有這樣呼風喚雨的力量?擁有這樣的力量,豈非是……神?
他偷眼打量身側的年輕人——斜倚樓欄,對陡然而起的風無動于衷,唇邊依然是涼薄的、事不關己的笑容;然而那清寒異常的眼中,細看之下,竟有風雲變化,光芒莫測。
風中有淒厲的呼喚時斷時續地傳來︰「起風了……清曉……我的孩子……回來吧……清曉……」
「清曉……」
他猝然捂住胸口,那一波一波的痛仿佛要將他的身體四分五裂。
英俊邪異的年輕人終于直起身子,淡淡開口︰「吉時到了。」
天,完全暗了下來,像夜一樣。
風,依然在呼嘯。
風滿樓上,空曠的廳中,層層紗縵隨風而起,模糊了夜的顏色,仿佛無數幽靈在糾纏,在游蕩。
紗縵中有影影綽綽的人形,是沈星河、武嘯寒以及一個石像。
沈星河端著一支燭台,燭光照在石像身上——那是個男孩兒的刻像,十二三歲的年紀,眉清目秀,正微微笑著,唇邊甚至有個小酒窩,栩栩如生。
「令公子長得真是清俊。」
「是啊。」曾經縱橫沙場的鐵血將軍,如今聲音中浸透著疲倦與哀痛,「清曉這孩子從小就人見人愛,漂亮不說,又乖巧懂事,讀書習武也樣樣努力,常纏著我讓我給他講打仗的事,還說男兒就該金戈鐵馬,建功立業……」
武嘯寒捂著胸口說不下去了——心被人剜去該有多痛?
沈星河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別人的痛,于他,不過是一場雲淡風輕的景色。他慢慢轉過身,「時辰到了,將軍,把夫人請出來吧。」
「清曉,我的清曉!」
也曾雲鬢花顏的女子,如今卻憔悴得如風中落葉。消瘦的身材無力挑起衣裙,空空蕩蕩的,仿佛隨時會隨風逝去。見到石像,岳冰心灰暗的眸子有了一抹亮光,踉蹌著撲過去。
石像因為質輕如羽,被她一撲,竟晃了兩晃,幸而被她僅僅摟在懷里,不曾倒下。
「我的清曉,娘在這里……」
淚潸然而下。
「冰心。」武嘯寒上前想拉開妻子,然而她仍死死地摟著石像,不肯松開。
武嘯寒攬著她的肩,輕聲道︰「冰心,你忘了,咱們找到了潛英之石,這是用潛英之石刻的清曉的像,沈先生今夜要用這刻像為清曉招魂哪。」
「招魂……是啊,有潛英之石,就可以為清曉招魂了。」女子的聲音在風中飄飄蕩蕩的,似游魂。
她怔怔地松開手,迷茫地望著丈夫,忽然又摟緊石像,眼神狂亂,「這就是我的清曉,嘯寒,他不是石頭,他是清曉啊……你模,你模,石頭是冰的,可是,我們的清曉,他是熱的啊。」
女子固執地抓著丈夫的手放在石像身上。
「潛英之石,其色青,質輕如毛羽,寒盛則石溫,暑盛則石冷,刻之為人像,神悟不異真人,使此石像往,則靈魂必至——夫人,你忘了嗎?」
清冷的聲音傳來,不帶一絲起伏。石像竟像被極大的力量吸引,震開冰心的懷抱,飛入紗縵之後。
而紗縵之後,那個俊美如斯的男子,僅僅是略一抬手。
「沈……沈先生……」
冰心一震,眼中狂亂的神色漸漸變為迷茫,喃喃道︰「是啊,以潛英之石刻成石像,神悟不異真人,使此石像往,則清曉必至!」
這些話,不知從何處得知,卻像被種在腦中,慢慢長進心里……似乎有聲音在她耳邊一直重復著同樣的話,仿佛神諭一般篤定而從容,那是誰?是神嗎?
已近崩潰的神志忽然就有了幾分異樣的清醒,「沈先生,求求你快點為清曉招魂吧,只要一面,我只要能見他一面就好。」
她的清曉,她所有的希望,只要一面,一面就夠了。
紗縵後,奇異如寒星似的眼中也有了涼涼的笑意,「那麼,開始吧。」
清冷的聲音低下去,詭異而空靈,仿佛有了穿透幽冥虛空的魔力——廳中,忽然光芒大盛,一圈嬰兒手臂粗細的蠟燭,不知被什麼力量指引,竟瞬間燃了起來。
武嘯寒扶著夫人冰心退了幾步。
棒著紗縵,那潛英石像更像是真的清曉,仿佛故意躲在那里,和他們捉迷藏。
「清曉……」冰心望著石像,肝腸寸斷。武嘯寒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紗縵的另一頭,玉樹臨風般的年輕人開始邊舞邊唱。那舞蹈是奇怪的手勢與姿態,仿佛上古傳下來的神秘咒語,又仿佛是與冥界溝通的語言;而他唱的,初時聲音很低,慢慢地清晰起來,屋中的人已經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唱詞——
可憐的靈魂呀,
你為何跑來到這個地方?
你沒听到陰風呼呼?
你還看到惡魔游逛?
愁雲慘淡滿天飄蕩!
可憐的靈魂呀,回來吧!
回來我們的家鄉。
那里啊,
山坡郁郁蒼蒼,
河水清波蕩漾,
月光明、太陽亮,
那才是居住的好地方。
……
隨著沈星河的舞動與歌聲,風,越來越大,吹得紗縵肆無忌憚地狂舞;而燭火,卻紋絲不動,越發亮起來。驀然——
一道暗黑的影子從沈星河身邊月兌離出來,慢慢變大,慢慢地向潛英石像靠近!
冰心死死盯著,身子在輕輕顫抖。
「娘。」清朗的聲音驀然響起,帶著男孩子特有的朝氣與頑皮。
「清曉!我的清曉——」
她驚呼一聲,發了瘋似的想撲過去,卻被丈夫緊緊拉住。
「清曉……」冰心泣不成聲,「娘好想你,好想你啊!」
「娘,」男孩兒的聲音也有一些顫抖,「好好活著,今生母子緣盡于此,來生……」
「來生我與你再續前緣!」
清泠泠的聲音突兀地橫插進來,仿佛一道亮閃劈開了風滿樓中的陰霾,卻照得所有人慘白的臉色。
「這詞兒怎麼這麼熟啊?噢,好像戲文里常唱的。」話音伴隨著一個黃衫少女俏生生地走進廳中。想必在雨中淋的時間不短了,衣衫濕了大半,瀑布般的長發也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斜睨著紗縵後長身玉立的男子,眼神鋒利而得意——沈星河,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
武嘯寒早變了臉色,上前攔住她,「淨雪,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快離開。」
「我怎麼不能來?」寧淨雪倔強地回視著他,「武叔叔難道忘了,從前常帶淨雪來這里听風賞月,怎麼轉眼風滿樓就成了禁地?」
她冷冷一笑,指著紗縵後的男子,「是因為他吧。武叔叔,您千萬不要被他給騙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我現在就證明給您看——」
「夠了!」武嘯寒大吼一聲打斷她,回頭看了看神情痴迷的妻子,復又壓低聲音,「淨雪,這里的事情我以後再跟你解釋,你現在馬上離開。」
然而寧淨雪卻執拗地站在那里,她已經不在乎武嘯寒對她什麼態度了。為了等這一天,她藏在荼蘼山,只有晚上偷偷遛進將軍府關注石像雕刻的進度,又不敢被人發現,半人半鬼地過了大半個月,她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證明給武嘯寒看,或者說,證明給她自己看——沈星河說的都是假的!
她忽然沖武嘯寒身後那個容顏憔悴的女子大喊︰「武嬸嬸,我知道你十分想念清曉,你為什麼不到紗縵後去看看,你的清曉在那里——」
「住口!」武嘯寒驀然抓住女孩兒的雙肩,仿佛要捏碎了似的,神情猙獰,然而他猛然又放開了,回身拉住那個跌跌撞撞撲向紗縵的女子。
「冰心,不要過去……」
憔悴得如風中落葉的女子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掙月兌開丈夫,繼續撲向紗縵,「清曉,娘來了——」
寧淨雪眼中閃過不顧一切的瘋狂,她手中劍光乍起,掃斷了飄飄蕩蕩的紗縵,「沈星河,你還想把你的皮影藏到哪里去?」
迷蒙的顏色漸漸落下,露出沈星河輕撫額頭、似笑非笑的臉——正對上岳冰心錯愕失神的眼。
一個小小的用線串著的獸皮蕩在天衣神相手中——那是皮影,剪成孩童模樣,那用線穿著,手腳都能牽動,逼真得讓人心寒。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寧淨雪盯著他,眼神鋒銳。
沈星河唇邊噙著慣常的淺笑,搖搖頭,沒有一句辯解,把手中的皮影扔在地上,「你說得沒錯,哪有什麼招魂之術,不過就是個皮影。」
女孩兒冷笑,笑容中有如釋重負的輕松——什麼「水中月鏡中花」,什麼「末路之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她才不會相信他!
玫瑰言情網拒絕任何涉及政治、黃色、破壞和諧社會的內容。書友如發現相關內容,歡迎舉報,我們將嚴肅處理。
作品《滄海月明珠有淚(上)》內容本身僅代表作者王璟本人的觀點,與玫瑰言情網立場無關。
閱讀者如發現作品內容確有與法律抵觸之處,可向玫瑰言情網舉報。 如因而由此導致任何法律問題或後果,玫瑰言情網均不負任何責任。
玫瑰言情網做最專業的言情小說網,喜歡看言情小說的你,請記住我們的網址www.mgyq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