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待君顧 第2章(2)
作者︰未稚

劉媒婆的手里抱著一個青陶花盆,里面栽著的是袖珍桃花,花枝已經開出了苞,花色太過嫣紅卻顯得有些古怪。

西晷卻似看不出異樣,撓著臉哈哈笑道︰「劉婆您是出現幻听了吧,我阿玖屋里要是出現男人,就好比是那淵王爺枕頭邊上沒有女人,沒可能!八百年也沒可能的事兒!」

試問整個淮南城里誰不知道淵王爺風流成性喜新厭舊,即便家中妻妾成群還是喜歡四處拈花惹草,若是哪天他沒摟著女人睡覺便真可謂天下奇聞了。

劉媒婆一听這話便也笑了,朝她擠眉弄眼道︰「所以我早就說,襲雀甩了樞念公子去尋淵王爺根本就是自作孽!」

乍听之下太過荒唐的言語,卻是闡述了一個城內人盡皆知的事實︰潮涯樂坊的紅牌歌伎襲雀曾與樞念相好,後來襲雀卻因迷戀上淵王爺而拋棄了樞念,可惜淵王爺畢竟花心,幾夜風流後便棄她如敝屣。

「畢竟是煙花女子,那思想就是不干淨。人家樞念公子端正清白,都送了玉佩相許,她偏不要,擠破了頭也要搶著去吃那老色鬼的風流宴,還硬是為他生了個痴胎。據說她那孩子到現在都不會哭,不會鬧。嘁,真叫因果報應!」劉媒婆扁扁嘴,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西晷的臉色微微變得尷尬,她下意識地往屋里看了一眼,露出歉疚的神情。

而這劉媒婆一打開話匣子便收也收不住,硬是拉著西晷听她口沫橫飛,「不過說起這樞念公子也真是寡情寡欲,自己的女人被親爹搶了也沒見他有多難受,你說他究竟有沒有喜歡過襲雀呀?還是說他其實也是一時心血來潮——」

「劉婆!」西晷再也忍不住打斷了她,猛然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些差,她馬上又嬉皮笑臉道︰「啊喲您也真是,別人家的情情愛愛哪用得著咱們去管呀,我現在替自己的婚姻大事著急還來不及呢。」

說到這兒,她不禁大嘆口氣,擺出不怎麼像樣的愁苦神情卻尤其顯得滑稽可笑,「我阿玖也就難看了點,邋遢了點,呃,沒文化了點,怎麼就沒人樂意多看我一眼呢……」

便在屋里,樞念正慢條斯理夾菜的動作明顯一頓,後面的話他沒有听清,但他知道,那個姑娘是故意拿自己當笑柄,借此岔開劉媒婆的話題的。

這樣,算不算是她的在意,她的……微不足道的關心?

是啊,他知道這個姑娘太逍遙,太灑月兌,對于那些人明嘲暗諷的取笑,她從來不會放到心里擰成疙瘩。她對別人的笑臉逢迎從來不是為了巴結討好他們,或是陷入困境時抓一根救命稻草,而是純粹地為了自己的快樂。

因為活得太隨心所欲,反而更容易遺忘。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好,那些壞。

但他來不及思慮更多,只因屋外突然響起「砰」的一聲!

西晷!

樞念神色一變就要直接飛身而出看個究竟,卻又在下一刻打消此舉,輕趕半急地走出。

劉媒婆已經被西晷制住了穴道,腳邊躺著一把淬毒彎刀分明是偷襲西晷未遂的結果,不過最吸引樞念注意的卻是那盆袖珍桃花,明明是青陶瓷盆,摔在地上卻完好無損,分明有異。

而如今劉媒婆的眼神一片空洞,像個失去心志的傀儡。

「她中了別人的巫術。」樞念神色淡淡道。

西晷突然轉過身看他,她的眼神有些涼,盡避面上笑意盈盈,「你來我這里,只是為了解毒療傷?」

樞念不答卻問︰「西晷,你可曾听說苗疆巫術?」

「別說,我不想听。」

但樞念卻一廂情願地同她道出︰「苗疆巫醫能夠通過巫術控制人心。我沒有必要再瞞你什麼,淮南城本是朝廷的機密重地,除了藍茗畫,瀲水城還派來一名巫者當眼線,靠巫術蠱惑了許多人,其中就有朝廷的兩名官員——」意料之內的,接下來果然是盯上他了。

「你來我這里……只是為了解毒、療傷。」西晷加重語氣打斷了他。言外之意很明顯——多余的事,她不會管,「你已經給我惹來一樁禍事了,已經……夠了吧。」

她看了劉媒婆一眼,突然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她總有辦法在所有尖銳的情感幾欲爆發時還能擺出這樣若無其事的笑容,像個漆彩瑰麗的陶瓷女圭女圭,擁有最熱情的臉,卻最冷漠的心。

「啊呀劉婆你知道,我阿玖這個人呢,別的優點沒有,就是不記隔夜仇。只要你別第二次朝我舉刀,我還會當你是從前那個劉婆啦!」

她笑眯眯的眼楮只看著劉媒婆,嘴里的話卻分明是說給樞念听的——他背著自己做了什麼,這一次她可以不予追究,但她不能保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還可以像這樣輕描淡寫。

她只是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純粹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對于這個男子,她到底還是沒辦法徹底將他隔絕在籬笆之外,哪怕心里曾隱隱痛了一下,那種心情好像是叫——舍不得。

「中了巫術的人只在施巫者牽動心念的時候被控制思想,平時與正常人無異。」

看著劉媒婆恢復神志像往常一樣笑呵呵地離開,樞念淡淡解釋道。

「這桃花……」西晷看著腳邊那盆紅得妖冶的桃花,笑嘻嘻的卻有些遺憾道,「我猜它是不能聞的。所以方才同她說話的時候便一直屏著氣,偏她的口水又多,差點沒把我憋岔了氣!」

清楚看見她望著桃花的眷戀,樞念不覺莞爾道︰「你喜歡桃花?」

西晷不置可否地笑笑,「漂亮的東西總是招人喜歡的,我好歹也是個姑娘家。」

她並不打算掩藏自己的心思,盡避說出來矯情了些。她很少會有太過明確的喜歡或是討厭的事物,所以她雖然覺得桃花美麗,卻也不會特意買一盆桃花擺在屋子里,但如果可以看著它盛放也會感受到歡喜。

如同對于這個男子——她覺得他優雅,覺得他高貴,甚至還有些因為某種前所未有的驚嘆而著迷的。但若是沒有那些機緣巧合,她也絕不會主動與他產生牽連,而如今他們同處一室,她又會不自覺地想要照顧好他,所以方才會情不自禁地跳出來維護他……

這樣矛盾的心情連她自己都無法詮釋得清,但她不敢深究下去。

西晷心里微微有些動蕩,沒發現自己的語氣也因此變得淡漠輕嘲︰「可惜它開錯花了。」甚至它根本就不應該開出花來!哪怕某些眷戀已經悄無聲息地發了芽,卻要被生生扯斷!

樞念沉默了下,突然開口︰「你過來,西晷。」

西晷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樞念卻不作多余的解釋,直接將她拉到身前,「閉上眼楮。」聲音輕輕柔柔,竟像在哄她。

西晷反而將眼楮瞪得更大,「做、做什麼?」

樞念輕輕一笑,徑自抬手蒙住她的眼,「緊張什麼?我給你變個戲法。」溫柔的聲音縈繞耳畔,因為被蒙住了眼反而听得愈加清晰。

西晷甚至忘了要推開,手心的溫度和倦淡的茶香滲透進她的皮膚,好像心里也被浸潤得暖暖的,還有一絲巍巍的輕顫。直到那雙手從眼前拿開,伴著微笑的聲音︰「自己看吧。」

西晷低下頭,發現那盆桃花不知何時已經變了顏色!柔淡的粉,淳澈的白遍開枝枝椏椏,不似從前妖嬈,卻干淨。但她看見的卻不是桃花,而是——

「你瘋了!」西晷忽然激動捉過樞念的手,他竟然在自己的手腕上劃出一道傷口!殷紅的血緩緩流到花盆里,匯成極細一灣血泉。是他的血,竟是他的血讓這盆桃花恢復原本的色澤!「你瘋了是不是?」她驚叫出聲,也不管什麼是止血之法,竟直接用手按到傷口上去,「我才不喜歡桃花,我才不要看什麼桃花!我不要看了,你趕快止血好不好……」

「西晷,我的血有很多,放出一點不礙事的。」樞念輕柔地推開她的手,眼里的笑意似濃藻般幽幽沉沉,「這盆花泥里有毒,所以桃花的顏色會這樣古怪。而我的血,原本就有解毒的功效。」

因他自小體弱,本不適合習武。後來卻因機緣巧合入了師門,並跟隨斷指師父嘗遍奇花異果,體內精元積澱勝于常人,不僅助他學武極快,連他身上的血也成了那些邪毒的克星,更可以促使花開葉繁。

但西晷的臉色卻變了,「一廂情願,你總是這樣一廂情願……哈……」她笑著踉蹌後退幾步,眼里升起一種柔媚的悲哀,幽幽地流轉,「這算什麼?算什麼呢?」

他自以為是地強加給她這麼多溫暖這麼多人情,究竟——算什麼?

「如果,連你都不明白……」樞念摘了一朵桃花走近了她,輕輕抬手,似笑似嘆,「我好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心底那份暗藏的期待陡然落空,瞬間荒蕪一片,「那就不要說了,我也不想知道。」西晷興趣缺缺地打斷了他。

她是個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姑娘,一轉眼便因為忽然飛近的某只鳥,而讓滿腔的郁憤全部焚滅成灰——

「啊,快看,布谷布谷——」

西晷轉身去追布谷,然而這個瞬間,方巧錯過了那只快要落到她臉頰上的手。

樞念的臉色分明是尷尬了一下,而後愀然收回手。眼里的笑容終于全部斂去,他失神地注視著手心落空的溫度,有些惆悵來得莫名,連自己都覺得疑惑。久久,搖頭失笑出聲。他怎麼忘了?她是這樣逍遙自在的姑娘啊,又豈會貪圖那一身金玉浮華?

「飛到那邊去了。噫,真不好玩。」西晷悻悻地回過頭,不經意看見眼前的那幕時愣了一愣,「……樞念?」她訥訥地喊了他一聲,就這樣站在那里不動,頭頂的陽光從竹縫參差里斜斜漏下來,金碧色的鋒芒照得她的眼楮有些酸有些疼。她習慣性地用手背擋住眼。

樞念的身體略微有些僵硬,繼而不動聲色地將手放至背後,「劉媒婆過來尋你,說明那位巫者已經察覺到我們的存在,日後你需格外小心才好。」他說得輕描淡寫,笑意也是輕描淡寫,那一剎流露的柔情更如他的微笑般淺行即離,見好便收的。

「恐怕最該小心的人是你自己才對吧?你要是中了巫術,我可不救你!」

西晷突然竟扮了個鬼臉,賭氣一樣跑開了。

竹林之外,山麓逶迤,西晷孤身一人漫無目的地往南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漸聞水聲潺潺,隨即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月牙狀的碧水古泉,泉澗水暮呈畫。她從前便來過這里,這山好像叫「幽芸山」,這泉水的名字她卻忘了。

「雖然不是酒,倒也能消消火了。」西晷自嘲地輕笑了聲,往泉邊走去。

水聲清冽讓人安心,只是回想起方才的爭吵,她的心思還是起伏難平。這麼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明明——她是不應該擁有這些情緒的。

身為侉宴族的女子,或許她們的心天生就是冷的。她們不會殺人,亦不會救人,更不會動情。

所以這些年她總是選擇性地擦掉一些回憶,也常常惦記那些事多于那些人的。或許很多年後她還會記得那柄青蓮紙傘,卻會忘了那樣貼心的溫暖究竟是誰賜予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西晷抹抹眼楮嘻嘻一笑,捧起雙手便去舀水喝,臉才湊到泉邊忽而怔了一怔,「這是……」

照著澄平如鏡的水面,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發,那點綴在烏髻間的,是一朵柔粉的桃花。花瓣已經有些枯萎了,軟軟地耷下,卻分外顯得乖巧嫣柔。

簪花只盼君回顧。

剎那間許多片段呼嘯著迅速從腦海中閃過,她恍然憶起了回眸的瞬間,那個男子曾出神地望著自己的手,不知是在瞧什麼,久久沒有放下。

那只手,好像,原本是要落在她的臉頰上的……她好像錯過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但這朵桃花,卻一定是他為她戴上的,因為她說過自己喜歡桃花。

她的手還是撫模著那朵桃花舍不得放下,似乎是第一次細細回想起那個男子,樞念。

樞念,是個可以對任何人都笑得優雅的,淡靜的,深藏不露的人。但他表面上笑出來的多數是虛情假意的應付,藏在心里的才是真正的,無關利用與算計的,或許叫溫柔。

西晷緩緩用手背蒙住眼,不再因為腦海中的那道影子而心煩氣躁,反而多了些類似于心有靈犀的悸顫。樞念啊……他的心里,是不是也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才讓他不得不拋下曾有的奢念,曾經執著的東西……

執著……真真是個美麗的詞啊。她是不是也可以,嘗試著執著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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