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無風寂寥。
地上的影兒淺淺淡淡,她,走在身前,那小小的背影僵直著,就是不肯回頭看他一眼,但她那盈盈一握的手腕,依然為他緊緊牽系著,亦不見她要甩掉。
忽然,遠遠地聞到了水聲。
靶覺她的步伐加快,他連忙配合著跟上去,為她撥開擋路的枝葉,眼前豁然開朗,竟見蜿蜒的溪流正潸潸地匯入那自成一格的清潭之中。
手,終于為她甩開。
心里一陣悵然若失,卻見眼前的她突然動手寬衣,他心里一慌,連忙轉過身去。
听著她走進清潭的聲音,不知為何明明深知有失禮教,但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要回頭去看,于是用指甲深深地掐進肉里,他僵硬地坐下來。
可越是按捺,越是有那樣一股心癢難耐。
突然,發現身後一點聲音都沒有,擔心霎時涌上心頭,連忙轉身去看,竟見清潭之中根本無她身影。
「七七!」
連忙沖過去,拾起了地上仍然帶著暖意的衣服,他慌亂地四處張望,然後不經意地,听到了水中的怪響,低下頭去,看著那在水中浮起的亂發,心里大驚,連忙丟開手中的衣服,伸手去撈。
「你怎麼了?」
緊張地看著她,卻見她顫抖不已,不停地咳嗽!那本已濕透的臉上,滑落水珠,但待他細細一看,竟見那分明是淚!
突然,她張開眼,用力地掙開了他,轉身又要潛回水里,他反射地伸手一抓,拉住了她。
「你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有哽咽的聲音極盡壓抑著。
「堂堂觀音大士,該不會是想要自殘生命吧?」
靶覺那小小的手腕劇烈一震,他暗惱地眯了眯眼,心中更多的是禁不住的抽痛,猛然用力,把她從水里拉起,他把嬌小的她緊緊地摟進懷里。
她身上的涼濕,很快就染了他一身,而她的顫抖,亦成為了他的顫抖。
「不要這樣,你什麼都不說,我很難過。」
她沉默著,但是那雙小手卻突然緊緊地環住了他。
鼻息間,是一股泥土的味道,那味道很濃烈,甚至帶著刺鼻,但是他深深地把臉埋進她的發間,縱然她身上沒有他所鐘愛的白蓮幽香又如何?他愛白蓮,何嘗不是因為她鐘愛?即便往後她再也無法回到觀音之身,甚至要他以永生不死與位列仙班去抵換……只要懷中的她可與他從此相伴直到老死,他甘之如飴!
因為,她是他的信仰,是他的一切。
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她是如何想他的看待他的,也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什麼難過什麼!
「我……我殺了人。」
那哽咽的聲音,害得他也想哽咽了,「不,不是你,那是蓮香……」
「可是咬人的是我,當時是我的意識在主導一切……」她緊緊地抱住他,卻突然悲從中來,「是我,是我當日太大意,害蓮香的身體受到重創卻不知,害得她誤入魔道!」
她的話,叫他記起了當日在觀音禪寺發生的事情,亦想起蓮香的骨骸為風所吹散再無法尋回的一幕,環住她的力度不由得緊了幾分,「我知道這樣說很對不起蓮香,但是,我慶幸受到重創的人不是你!」
到現在,他仍然記得黑熊精偷襲她時,就在她身邊的他竟然無力阻止!看著她嘩然地吐出鮮血,虛弱倒在地上,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跳著,痛得他無法呼吸!
「別說了,蓮香她在守候著你,一直一直都在等著,可是……就因為我……」
猛地,她掙扎。
「放開我……」
「不放。」
「放開……」
「啪」的一下,她錯愕地愣住,看著他那略紅的臉頰,對上那雙疼痛卻壓抑的眼。
一直在心底模糊的輪廓,霎時清晰了起來。
終于記起了,記起了金禪子的臉。
從很久很久以前,金禪子就是用這種目光,站在最遙遠的地方,深深地看著她的……
是什麼,驀地溢滿了心頭?
忍不住伸出手,捧著他的臉,她的小臉湊前去。
可是,還是笨拙地,撞到了他的鼻梁。
很納悶,也使得包圍著她與他的那份奇異的感覺頓時消散,而面前,那雙帶驚的眼,讓她覺得自己很丟臉。
祈福……
不,這不是祈福,她現在已經心知肚明,可是,她還是想這樣做,很想做些不顧一切的會讓自己日後後悔不已的事情。
于是,她再接再厲。
然後再次丟臉地撞到了他的鼻梁。
而他,呆若木雞,石化當場。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連忙掙開他的懷抱,揀起地上的衣服就要躲進草叢里去穿,可是,他卻驀地拉住了她,手一用力,把她扯回懷里。
她想低呼,可卻止于他那深深地鎖著她的臉的目光。
那目光帶火,灼痛了她,下意識地,用手中的衣服擋在的胸前,卻意外于自己心跳之快,還有那仿佛期待著發生什麼的緊張。
「你知道你剛剛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
他的聲音嘶啞了,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而她答得飛快,臉也紅得飛快,但,話還是得說完︰「我……你可不可以忘記我是誰?」
他愣了愣,繼續深深地看著她。
「可不可以,也忘記你是誰?」
不管是觀音大士、金禪子或是旃檀公德佛,這些名字或尊號,只會把人束縛得無法喘過氣來,就連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都會為之僵硬。
「你在玩火。」
「我是。」
她的回答,仿佛開啟什麼的鑰匙。
是誰主動湊近,吻住對方?
又或者,已經無分彼此。
被對方撫摩的是,但是感動顫抖的卻是體內深處的靈魂,開鑿或被開鑿,撕裂或包容……
其實,一切再無意義。
誰有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探究之上呢?
此情此境此地,只有對方的體溫最是實在,就連喘息的聲音也最最動听。
即使漆黑的夜空突然為電閃雷鳴所震驚,縱然大雨狠狠地砸下來,也已經不能再阻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