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夜,清涼如水,夏季的炎熱還未染至夜晚。
一人站在窗邊,一身白衣如雪,溫雅、平和之氣比冬日落雪更靜,更安然。
他在吹簫,碧色玉簫,音色輕渺,听之讓人心靜平和,如沐春風。
「才女們夢想的多是白衣飄飄月夜吹簫踏月而來的翩翩佳公子,我想便如此刻莫公子這般正是才女們的夢想之人。」女子的輕笑聲由窗外傳來。
站在窗前的人微微向旁邊讓開一步,下一瞬,一道紅色身影由窗外掠進房內,時間上分毫不差。
揮袖撫了撫染上衣裙的夜露,洛歌飛優雅落座。
「洛姑娘辛苦了。」莫簫笙放下玉簫,也在桌旁坐下,拿過茶壺,緩緩為洛歌飛倒上一杯茶。
水溫適中,茶香清醇、淡逸,正是剛泡上不久的西湖龍井,洛歌飛暗勾了下唇角,相處這十幾日她與莫簫笙之間的關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對于洛歌飛進房前的調侃,莫簫笙淺笑,「只不過隨意吹上一曲罷了。」
但見笑言的莫簫笙面色紅潤,吐息正常,全身上下完好無損,哪里像是十幾日前身中巨毒,武功將廢之人。
「總會有多情才女听得動情,循聲找來,最後想要以身相許呢!」洛歌飛再笑,不意外地看到莫簫笙听到這句調侃後,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咳,洛姑娘……」莫簫笙輕咳一聲,側過頭去,看著窗外月夜,低喚了一聲卻不知該說什麼。
「呵呵……」洛歌飛輕笑出聲,調笑這性情溫和的人,真是件有趣之事,不過還是先說正事要緊。
略正了正神色,洛歌飛道︰「莫公子可注意到了什麼?」
「洛姑娘每晚出行,夜半方歸,在下雖有傷在身,仍有所覺。」
「那我便直說了,前些時日不斷有人在城中四處探察,想來應是在找尋我們的下落,待確定我們住于此地時,便不斷有人在水井、飯菜中下毒,皆被我發現。近日他們見下毒無效,便派人前來夜襲。」
「是在下連累洛姑娘了。」莫簫笙默然道。
洛歌飛搖了搖頭,「他們的目標不僅是莫公子,不然今夜也不會有人故意引我出去,想伏擊于我了。」不過這招調虎離山之計卻有一點令她覺得蹊蹺。
「若非洛姑娘出手相救,也不會惹麻煩上身。」當日他被五位武功皆不弱于他的高手圍攻,身受重傷,得洛歌飛所救,後又中毒,本是必死無疑的。
那夜他身中「瑩藍」發作,嘔血不止,身上筋脈逆轉,武功漸失。
至夜深,他被折磨得昏死過去,又立即痛醒過來,繼續急咳、嘔血。
不過這次嘔出的卻是黑色的毒血,不出片刻,莫簫笙面色潮紅,汗濕中衣,竟是由內而外將毒排出的跡象。
而在緊要關頭救了他的正是當日莫懷惜給他的藥丸,那粒藥丸不僅可解百毒,更可治療內傷。
當時他正毒發,體溫升高,藥丸本是放在他衣襟內,受他體溫所影響,外面那層透明藥物漸漸融去,最後化入他體內,也便是如此解了他身上的毒。
剩下里面白色的藥丸正可治療內傷,洛歌飛發現他將毒血嘔出時便察覺異狀,翻找後在他衣襟內發現那剩下的白色藥丸,想也不想便喂莫簫笙服下。
之後莫簫笙整整昏睡了兩日,醒來後通體舒暢,血脈運行正常,顯然內傷已無大礙了,至于外傷,只要靜養一段時日便可痊愈。
對那粒藥丸莫簫笙只解釋了一句︰「藥丸是莫懷惜所給。」洛歌飛也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呵呵。」洛歌飛輕笑,瀲灩的水眸閃著亮晶晶的神采。
眉心蹙起,莫簫笙認真地看向洛歌飛,「洛姑娘說今夜是有人故意引你出去的?」
「嗯。」
手不自覺地撫上碧色玉簫,莫簫笙的眼神與窗外夜色一般深沉。
「莫公子也注意到了吧。」淺啜一口杯中香茶,洛歌飛肯定地道。
「嗯。」莫簫笙點頭。
「你心中可有想到是什麼人?」
徑自沉默片刻,莫簫笙心中雖有猜測,但答案如何卻不敢肯定。
「莫公子離家兩月,現在局勢不明,家里可會有人擔心?」洛歌飛試探地問。
自那夜莫簫笙身上「瑩藍」毒解,她便尋了處安靜的住所,讓莫簫笙可以安心養傷,廉貞、天府二人一去調查襲擊莫簫笙之人是何身份,背後受何人指使,一人跟在她身邊,藏于暗處。
今夜她被人引出居所時,天府也一同跟了過去,並未留下保護莫簫笙。
既然是調虎離山之計,想要單個擊破,那便一定會有人趁她離開時,前來襲擊受傷未愈的莫簫笙。
但從剛剛她回來時的情形看來,並沒有人來過。
為何使計卻沒有人來?
那幕後指使者殺莫簫笙之心不改,卻無又人來襲,或者……是有人來了,卻沒能接近這座小院。
知曉莫簫笙現在身在此處,又關心他之安危的人,除卻莫家人不作第二人想。
這樣想來,難道莫家已派人來了嗎?
洛歌飛眸色微沉,靜靜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莫簫笙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滿月,仔細思量了片刻,緩緩開口︰「洛姑娘……」
洛歌飛听他低喚,抬頭見他轉過身來,正看著她,「來者何人……在下也想之不出。」但見他笑容仍是一貫的溫雅、平和,眉間卻有股狡黠之色。
拿茶杯的手一顫,洛歌飛挑了下眉看著窗邊白衣勝雪,相貌清雅的人,原來莫簫笙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啊!只是這一面只有相處過後方能看到。
雖然莫簫笙是在回報方才她出口調笑之仇,但他目光清澈、純然,也並非是句玩笑話,「既然莫公子不清楚,那我們只好靜觀其變了。」
「風不動,樹亦不動。」莫簫笙笑道。
洛歌飛看著他,覺得今夜的莫簫笙有些不太一樣,眼神格外清澈、閃亮,有股喜悅之色浮于眼底。
她突然懷疑他真的不知道來者何人嗎?
一輛半舊的黑漆馬車在夕陽的官道上緩緩而行,外表無任何惹眼、華麗之處,實為一輛再普通不過的馬車,趕車的是個五十幾歲的老人家,白發灰須,同樣再普通不過。
車內不算大,但布置得極為精致舒適,裝飾清雅,軟榻靠枕,茶水食盒,矮案書閣一應俱全,矮案上一只小小香爐輕煙縈繞,香氣若有似無,淡雅宜人。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靠臥在軟枕上,單手支額,一手橫于胸前,好似睡得正香,馬車的顛簸絲毫影響不到他。
馬車緩緩駛進一座不大不小的鎮子,最後將車停在一間,單以門面看還算干淨、整潔的客棧門前。
跋車的老人家一勒馬韁,手腳利落地跳下馬車,邊拍著衣衫上的浮塵,邊揚聲對車內道。
「爺,到客棧了。」
車內沒有回應,老人家像是習以為常一般,立在車前靜候。
客棧掌櫃的看他態度恭謹,雖然此地是個小地方,但為商者怎會沒有幾分眼色。
立即趨步上前,掌櫃的笑意盈盈地招呼道︰「這位爺快請下車里面請,路上顛簸,還是到上房休息一下的好。」
車內依然靜悄悄的沒有回應,掌櫃心里犯著嘀咕,車內這位爺當真好大的架子,難不成是瞧不起這小地方的客棧,不肯下車?
又過了半晌,車內方才傳來慵懶的「嗯」的一聲,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徑自打開車門,月牙白的衣袖襯得那只手格外好看。
掌櫃不禁一愣,心道這車內難不成不是少爺而是位姑娘?!可是他明明听趕車的老人喚的是「爺」。
仔細看去,車上下來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月牙白的長衫,身形修長、清瘦,一雙眼眸清澈非常,眉間一股清靈高雅貴氣,豐神如畫。
「掌櫃的……」但听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清銳,雙眼帶笑,對于掌櫃直勾勾盯著他看的視線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
「啊……啊……客官里面請、里面請……」回過神,四十幾歲的掌櫃面上一紅,忙低頭掩視躬身道,甚覺失禮。
「掌櫃的,你這里還有幾間上房?」少年開口問道,笑容溫和,眉目如畫。
「還有四間上房。」掌櫃低頭悶聲道,不知為何他竟不敢再看這公子的相貌。
「我全要了,請掌櫃命人給馬匹喂些好食料,然後吩咐弄幾個上等的小菜送到房里來。」少年溫言,言詞間頗為禮貌。
掌櫃見他衣著素白,卻是一等一的好料子,腰間環佩玉色上等,身上縴塵不染,怎麼看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這樣的公子如此有禮貌,令人怎能不心生好感。
「四間上房?」掌櫃疑惑地反問。
少年淡淡一笑,眉間一抹愉悅之色,「我有兩位朋友尚在路上,隨後便到。」
跋車的老人家看了少年一眼,一路上並沒有人與他們同行啊!雖然心中疑惑,但少年的事他卻不多過問,這位小爺請他趕車時便說明,他只要負責趕車就好。
當時那溫雅親切的笑容卻令老人家背脊發涼,無形中自有一股壓迫感。
「洪伯,上去休息吧。」少年對趕車的老人道。
「哎。」洪伯笑眯眯地應了一聲,這還是頭一次呢,他一個趕車的也能跟主人家住一樣的上房,就是比睡大通鋪好多了。
「小二,帶兩位客官到上房去,好生侍候著。」掌櫃揚聲吩咐道。
「二位樓上請。」小二躬身在旁領路,少年溫雅一笑,舉步跟在其後。
這相貌俊美異常的少年自是離開折津府的莫懷惜,離開王府別苑,他買了輛馬車,請了一位駕車的老人,便一路慢悠悠往中原走。
不疾不徐,如游玩一般,一路上莫懷惜都是一副溫雅貴公子的模樣,對人溫和有禮,將莫簫笙的性子學了個十成十,孰不知以他之本性怎會是這種溫雅之人!只不過覺得如此更容易讓人親近,也更有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