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簫笙左手使劍,現在左肩受創,左手一顫,再也無力握緊手中兵器。
執鞭人見一鞭得手,心下正要得意,卻突感喉間劇痛,低頭,便見方才還在莫簫笙手中的軟劍不知何時月兌手而出,正由他喉間穿過,。
也便是因方才那一鞭之後,他太過得意,而松了戒備,以為莫簫笙左手已廢,兩人相距又遠,未想到,方才莫簫笙左手一顫之後,軟劍便向後疾飛而來,正刺他咽喉。
那人仰面倒地,雙眼大睜,眼中猶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打斗也不過片刻之間,方才合圍的五人,現今只余一人。
左側那人眼神陰寒地瞪著莫簫笙。
莫簫笙本是一身白衣如許,幾番纏斗下來白衣染血,鮮艷的紅染得衣衫如朵朵紅梅,望之刺目非常。
此刻,莫簫笙背對黑衣人,身影挺直,軟劍月兌手,已失了兵器,無還手之力。而即使他手中還有劍,但左肩已廢,也沒有用了,但……那一身的風骨讓人心頭微凜。
「啪啪」兩聲,站在莫簫笙身後的黑衣人拍了兩下手,冷冷一笑道︰「好武功,好風姿,好耐力。」他一連說了三個好,面上也著實浮起抹欣賞之色。
「過獎。」莫簫笙聞言,不疾不徐地回身對黑衣人一揖,臉色慘白如紙,神情猶是那般溫然。
「可惜……現在你左肩受傷,又無兵器在手,今日是必要在此地喪命了。」手中三尺長劍,劍光清寒,殺氣一點點凝于黑衣人眼底。
日光下,樹林中,綠樹青蔥,影影綽綽,一縷陽光投在莫簫笙臉上,只顯得這人神情淡然、清逸,身受重傷,衣衫上血跡斑斑,卻又莫名地優雅到了極點。
「請。」
右手緩慢地抽出別在腰間玉簫,玉身通透、碧綠,真是一塊上等的好玉。
莫簫笙從不以玉簫殺人,因為……
眼神一閃間,黑衣人提劍攻來。
扁影間,樹林中兩道身影交錯而過,一道劍光明澈如雪,另一道碧綠翠暖還寒清。
僅一招,勝負已決。
「噗」的一聲悶響,黑衣人撲地倒下,長劍落地無聲。
莫簫笙單膝跪倒,手中玉簫還是那般清透,鮮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匯成一小攤血水。
輕輕勾起唇瓣,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涌出。
罷才與那黑衣人交錯而過時,莫簫笙內力凝于玉簫之上,那玉簫雖不是什麼尖銳之物,但莫簫笙內力深厚,一擊刺下,直穿那人胸腔。
但那人武功不弱,莫簫笙玉簫攻來時,他長劍也同時刺來,一劍刺中莫簫笙月復部,再「嗖」地拔出長劍,受襲之下仍揚起左手,劈來一掌,又劈中在他前胸。
黑衣人這兩下雖沒要了莫簫笙的命,但也重創于他,令莫簫笙內髒受損,口吐鮮血,不支跪地。
「小姐,那一掌有毒。」山坡上,廉貞冷靜地道。
碧落宮擅使毒物,方才幾人交手時他便看出那黑衣人臉色不同他人,過于蒼白,嘴唇略帶青紫之色。
右手執劍,左手一直藏于袖中,直到他最後劈出那一掌,方在瞬間窺到他掌心泛黑,乃是常年以毒物喂出的手掌。
「這莫簫笙的武功真是了得。」天府在另一旁笑嘻嘻地說。
「就知道打仗。」廉貞冷然道,瞪了天府一眼,後者回給他一個再無辜不過的純真眼神。
洛歌飛鳳眸微眯,唇畔帶笑地將一切收入眼中,這被整個江湖前輩稱贊的出塵公子當真不負虛名。
看著自莫簫笙口中不斷涌出的鮮血,無力垂于地上的手,還有白衣上的朵朵紅梅,這不是她第一次見莫簫笙狼狽的模樣。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莫簫笙,她也是在高處,遠遠地看著,當時只覺得這個傳言中的男子是個十分清秀儒雅的人,相處後發現他還有幾分木訥,卻讓人不得不將目光定在他身上。
心間有抹思緒閃過,洛歌飛對自己微微一笑。
輕撫衣袖,洛歌飛回過神來道︰「廉貞你去救他如何?」
臉色一變,無言地後退一步,廉貞敬謝不敏,「英雄還是留給小姐去救的好,屬下……不敢。」這句話滿是弦外之音,洛歌飛怎會听不出來。
十二星宮里,就屬廉貞的觀察最為犀利,什麼事都逃不過他那雙眼楮。
洛歌飛似笑非笑地斜了廉貞一眼,語音輕漫地對旁邊的天府道︰「天府,你去救人。」
「好啊!」天府領命,縱身就要跳下去。
「你敢。」一把扣住天府右腕,廉貞臉色嚴厲,冷靜的眼眸起了一絲波動。
笑睨他緊張的神色一眼,洛歌飛笑得愉快。
「沒我的命令,不得現身,通知其他人分頭行事,有事速報。」不再與他們開玩笑,洛歌飛認真地吩咐道。
「是。」拱手應道,看著洛歌飛輕靈如雲雀般飛掠而下,楓紅色的身影輕盈無比。
莫簫笙逐漸模糊的視線中映入一雙女子的繡鞋,楓紅色的衣裙下擺,那種明艷的顏色,在莫簫笙認識的女子中,只有一人會穿得這般明艷,卻又是那般好看。
看到驀然出現在眼前的佳人,莫簫笙臉上不見任何驚訝之色,揚唇對著洛歌飛溫然一笑,輕輕地道︰「洛姑娘,別來無恙。」
一語畢,喉間又是一甜,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嘔出,眼前一暗,再也支撐不住。
洛歌飛唇瓣方揚,結果那抹笑卻全數化為愕然。
看著說完話便暈死過去的莫簫笙,洛歌飛眨了眨眼,心中突然飄過一個念頭,莫簫笙是否清楚她就在附近,或是肯定她會現身,否則……怎會在他出現後便暈了過去。
視線落在側倒于地的莫簫笙臉上,嘴角掛著刺目的鮮紅,方才所跪的地上,也留下一片猩紅。
洛歌飛收起笑容,蹲,手指輕撫去落在莫簫笙頰畔的長發,這個人啊!
默默從腰間拿出一顆藥丸喂入莫簫笙口中,再封住他周身幾處要穴,此時莫簫笙臉上已泛起一股青藍之色,乃是中了巨毒。
忍不住又嘆息一聲,他能堅持到自己出現已算是不易了。
起身,對山坡上輕揮了下手,將在上面看戲的兩人叫下來,背上莫簫笙進城找家客棧住下,再為他治傷。
「啪!」茶杯狠狠摔落在地,發出尖銳的響聲,一道身影一驚之後迅速向大開的窗外躍去。
又是「啪」的一聲,房門被人由外向內一掌震開,一身艷色的衣衫在黑暗中仍是那般清晰。
望了一眼黑影消失的方向,洛歌飛並未追上去。
方踏入房中,她便察覺到房中空氣有異,有股淡淡的香味……
低頭,洛歌飛在漆黑夜色尋找中,剛剛不小心被風吹熄的燭火旁有點點泛著青綠色的光芒的粉末,青綠中又透著抹詭異的藍,黑暗中閃閃發亮,如夜下的細沙。
別人也許不認得這如細沙般大小,顏色怪異的東西是什麼,但洛歌飛卻有幸見過一次,還知道這東西有個極為好听的名字,喚作「瑩藍」。
瑩藍是由一種植物的果實提煉而來的毒物,會散發出一種如桂花般香甜的氣息,不過這種味道要比桂花香清淡幾分。
瑩藍是大理國一種十分罕見的植物,花朵美麗、妖艷。
當地有醫者將瑩藍入藥,對內傷有很好的療效,但要適量使用。而如果將瑩藍與另一種毒藥兩相融合,便是一種劇毒,而兩者相融合不一定要經過長時間的提煉,只要……先將第一種毒藥下于敵人身上,然後再將可燃的瑩藍點燃,將其本身的毒素由燃燒而流于空氣中,那……
輕則會使人武功盡廢,重則至人瘋癲、四肢癱瘓。而即使傷者瘋了,這毒卻還是要折磨人的,直將人折磨至死,是種十分美麗歹毒的毒藥。
洛歌飛嗅到瑩藍的味道,臉色劇變,身形如電,疾速掠至床前,動作快速地封住莫簫笙全身十二處大穴,再抽出懷中絲絹捂上他口鼻。
莫簫笙日前身上所中之毒正是那味可與「瑩藍」兩相調和的毒物。
她雖以為莫簫笙解了身上的毒,但那黑衣人一掌之毒是由內力打入,豈是那般容易便化去的。
如若莫簫笙體內仍有余毒未清,這樣直接吸入「瑩藍」,後果會怎樣,連她也不清楚。
一連串的動作過後,洛歌飛借著窗外的月色,欲先行察看莫簫笙是否有吸入「瑩藍」,卻在黑暗中直直撞上一雙溫潤黑眸,疲憊卻清澈非常。
他……居然醒了?!
以莫簫笙之傷勢,本不會只昏睡了幾個時辰便醒的,更何況,她還在他的藥里放了安神散,讓他可以好好休息。
看到昏暗中,地上破碎的茶杯與一地的水跡,再思及入房前听到的茶盅破碎之聲,現在方明白,那時正是莫簫笙自己醒來,察覺有異,便抬手摔了茶盅示警。
洛歌飛不由得笑自己這次反應居然有些遲鈍了,還好昏暗中莫簫笙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默默與莫簫笙溫潤、清澈的黑眸對視,洛歌飛慢慢勾出一抹甚稱溫柔的淺笑。
寂靜中,室內的香氣由大開的窗子散盡,洛歌飛才為莫簫笙拿下口鼻處的絲絹,再解開他的穴道。
「你是得罪了什麼人,非要如此折磨你不可。」洛歌飛邊調侃著,邊回身點亮室內的燭火。
莫簫笙似輕笑了聲,並未回話。
待房中大亮,洛歌飛回身再看他,臉色驟變,「你中了‘瑩藍’!」
原是莫簫笙昏睡之中,吸入了一口「瑩藍」香氣後,頓感內腑巨痛,霎時出了一身冷汗,生生痛醒過來。
立即屏住了呼吸,然後費力地揮手打翻了床旁小幾上的茶杯,嚇走那下毒的人,也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洛歌飛封他穴道時,他早已中毒,內腑正如火燒、冰熬一般兩相拉扯,口不能言。
夜色過深,洛歌飛見他醒來,又一時分了神,竟也未注意到他額上的汗水,加之他屏住呼吸,竟未發現他中毒。
一驚之後是怒,洛歌飛怒的是自己粗心大意,她本不是如此粗心之人。
伸手探他脈搏,時快時慢,紊亂不堪,且漸漸有虛弱之勢。
莫簫笙體內余毒與微量「瑩藍」相合,後果……洛歌飛不清楚,只覺得此刻自己心急如焚,怎樣也維持不了冷靜。
冷靜,她必須知道莫簫笙中毒是深是淺。
半晌,洛歌飛臉上難看地收回手,依現在莫簫笙脈象來看,只怕……他不瘋,這一身武功也要盡毀,從此成個四肢盡廢的人……
碧落宮擅使毒,但解這種劇毒的藥材卻不是那般好找,只怕……等她找齊藥材,配出解藥,一切為時已晚。
「洛姑娘……」莫簫笙虛弱地開口,氣息微弱,卻仍有股溫和堅定之感,額上汗水不停落下,「今夜可是滿月?」
洛歌飛本在想他身上的毒,听到莫簫笙的問話,不禁一怔,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窗外才回道︰「今日是新月。」一彎新月,如眉似鉤。
「呵,月尚有盈缺,人生……又怎會無風無浪。」氣息雖弱,但話語尚算連貫。
莫簫笙一笑,續道︰「懷惜斷言我此行大凶,且必與洛姑娘有關……」微一停頓,看到燈下的身影晃動了一下,「我身受重傷,被洛姑娘所救,實是相關,在下多謝洛姑娘了。」
「你……」听他話中所言,洛歌飛心下一動。
他明明不信她的,為何……為何現在卻要謝她?為何明知她不是真心搭救,還曾有害他之心,為何要謝她呢?
何況,他現在身中劇毒,一身武功恐將毀于一旦,她無法立即為他解毒,也難以擔保可保全他性命。
他不該謝她,更沒有理由謝她。
一時間,洛歌飛心神大亂,只能目光復雜地看著床上的男人。
又過了半晌,洛歌飛才似釋然地道︰「你真是個難解的男子!」
「哦!」莫簫笙失笑,不覺自己有哪里難解。
這倒是洛歌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輕松的模樣,不是那種溫文爾雅的淺笑,而是一種發自真心的笑意。
「這一點上,你們還真是親兄弟。」都是不肯讓人輕易看透的人。
「任性、自我、愛玩、貪杯、不懂得照顧自己,除了喜歡撫琴,精通音律外,我與他當真有相似之處嗎?」連樣貌也差了十萬八千里,一個清秀平凡,一個俊雅出塵,連他自己都懷疑他們當真是一母所出,不過後面的話莫簫笙並未說出口。
听他數落莫懷惜,洛歌飛一怔過後,發出一串輕笑,「原來莫公子也有如此一面,歌飛見過了。」
「呵呵……」莫簫笙聞言也不禁輕笑。
笑了兩聲後,突然急速咳了起來,臉色驀然間慘白如紙,再無一絲血色。
「莫公子……」洛歌飛本就站在床旁,他這一咳,她立即又封了他身上幾處穴道,素手搭上他手腕,探著他的脈相。
雖然點了穴道,但莫簫笙仍然急咳不已,而且一陣急過一陣,像要生生將內腑咳出來一般,面色也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全身上下大汗淋灕,看上去煞是痛苦。
她竟不知這毒連經脈都可調動,不僅探不到他脈象,封住他穴道也無法減輕他身上痛苦,沒有解藥,根本救不了莫簫笙,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經脈逆轉,武功盡毀,成個廢人。
握著他未受傷的右手,洛歌飛一時無言以對。
她沒有解藥,她……無能為力。
眼中看著莫簫笙痛苦不堪的模樣,洛歌飛心口似被什麼東西扯動,一點點地浮起絲絲疼痛,讓她皺起了好看的眉。
咳了一陣終于停了下來,莫簫笙對著洛歌飛虛弱一笑,仍舊那般溫雅。
可惜,未及開口便又咳了起來,喉嚨咳破,內腑巨痛之下,一口血涌出,染上床旁水藍色紗帳,觸目驚心。
洛歌飛握著莫簫笙的手,怎樣……也放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