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市中心,離步行街不遠的一家西餐廳里。
「歡迎光臨,下午好。先生是否有預約?」服務生們笑臉迎上進門的客人。
「有。」緊接著一個和煦的聲音,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提著公文包走了進來。
這是一家中等規模的餐廳,明明早已經過了午餐時間,餐廳內卻依舊滿客興隆,而細看之下會發現店內的客人大多為男性以及某個微妙的巧合——他們的目光會時不時地落向靠窗的位置,或有幾秒的停頓,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回。
是一種暗藏了傾慕卻又怕唐突了的眼光,因為那道風景——
常會選擇那個位置的是位年輕女子,背影縴柔而淑靜。卷曲有致的大波浪隨著她細細攪動咖啡的動作垂落頸項,然後被她輕巧地撥至耳後——不過半個小時的等待,已是她重復了不下十次的習慣性動作,偏偏每次都風情萬種到了極致。
西裝男人朝她走了過去,「抱歉,剛處理完一件案子。」他歉笑著在她對面坐下。
女子笑著支起腮,「看來案子還挺棘手?」清楚地瞥見他左頰上那塊來不及褪色的紅印子,唇角微微上翹,「我猜,被告應是個女孩子吧?」聲音輕柔,玩笑的口吻。
男人笑了笑,倒也不介意,「是啊,下手還不輕。」問服務生點了一杯紅茶後,又將話題岔開,「這麼急著找我有事?」
女子莞爾,「我听說,蘇承明一家已經在我家別墅住了近兩個多月了?」
男人臉上的笑容有一絲僵硬,「你都知道了……」他的語氣略顯得尷尬起來。
「如果只是一兩個星期的話,我還不至于察覺。」女子笑意不變,「但兩個多月,是不是有些得寸進尺呢?」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只在低眉的瞬間將笑意斂下,「角律師不必覺得為難,我知道這是母親的意思。」
角植輕輕嘆了口氣,「奐伊,你三伯父說他負債累累,已經沒地方可以住了,才拜托你母親——」
「蘇承明這幾年炒股雖然賠了不少,但手頭還是有些積蓄的。不至于連個房子都租不起。」蘇奐伊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倒想問問,他究竟還想逃多久的債?一年,兩年,還是永遠都不打算離開別墅了?」她的眼底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卻一個比一個擅長利用母親的心軟。角律師你覺得呢?」
角植皺起眉不再說話。平心而論,蘇奐伊的話不無道理。自從他應其父蘇言則臨終前所托,受理蘇家別墅最終所有權一案時,蘇家兄弟五人,有四個都覬覦上這棟別墅,也不止一次地在他那里花盡了心思。只是根據那個遺囑的暗含信息,別墅的最終所有權應該歸于其母付雲阡名下才是——如果不是因為蘇微的問題……
「唉……」蘇奐伊柔柔地嘆了口氣。她自始至終都是斂靜自持的,但那一聲輕淺的嘆息,卻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心疼起她來,「看來又要麻煩角律師幫我一個忙了。」她的笑容里適時添入了柔弱無助的味道。
角植啞然失笑,「希望不是讓我殺人放火。」意味著默許。果然還是沒辦法拒絕她啊。
「那我可舍不得。」一帶而過的曖昧話語,連笑意也出落得嫵媚許多,而後只見蘇奐伊利落地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張女孩的照片遞到桌上,「這是我堂姐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回憶起五年前的往事,她的笑容又顯得有些涼薄了,「是蘇承明的親生女兒,因為忍受不了蘇承明夫婦的重男輕女而自殺的。」微頓了片刻,她又繼續笑著解釋︰「雖然事過五年,但堂姐的死始終是這對夫婦的一塊心病。也難怪,誰讓他們做了虧心事呢?」
角植略微怔了怔,望著照片上那張燦爛無比的女孩笑臉,難以想象一個會笑得如此明朗的女孩會選擇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蘇奐伊淡淡地將目光移向窗外,「堂姐一直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承受不住,她也不會走上這條路的吧……」轉眼望向角植的時候又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我認識一個專門制作恐怖片的導演,他答應了會幫我這個忙,而角律師只需吩咐好吳媽在夜間‘調節’一下衛生間里的燈光亮度,制造些恐怖氛圍嚇走他們就好了。」她笑得有些頑皮。
角植忍俊不禁,「也虧你想得出這樣的方法。」
蘇奐伊抿唇笑笑,轉而又從包里拿出500塊錢遞過去,「我最近抽不開身去堂姐墓前,祭掃的事也要拜托角律師了。」見對方不肯收,她又故意正了臉色,「這些錢是我欠堂姐的一個交待,角律師要是不花在慰靈上,我心里會不踏實的。」
「那好吧。」角植這才無奈地收下。正要開口說什麼時,發現蘇奐伊的目光定格在窗外的步行街道上,而從他的角度望過去,恰恰望見——
來往的人流中,一個打扮時尚的黃發青年從身邊一個戴墨鏡的瘦高男人口袋里模出手機的一幕,黃發青年熟練地一勾手,那部精巧的藍殼手機便听話地落進自己的腰包。眨眼間發生的事,對方根本沒有察覺。
「真夠明目張膽的。」角植悠閑地嘗了一口紅茶,「那只手機應該價格不菲。失主虧大了。」全然是一副旁觀者的口吻。
蘇奐伊沒有接話,短暫的發怔後卻笑著搖搖頭,「相反,是那個小偷要倒霉了。」收到角植疑惑的目光,她又笑著解釋︰「那款手機我們雜志有介紹過,是‘T-璞’電子公司最新研發的防盜手機,根據指紋和心跳頻率來辨別小偷。」一面說著一面下意識地望向那個失主的背影,「小偷在偷完手機三分鐘之後會反遭5秒鐘的輕度電擊,造成四肢麻痹,同時會有專門信號聯系到警方,所以——」
話語戛然而止,只見蘇奐伊眼里的精光倏忽一凝,緊接著匆忙丟下一句︰「抱歉,我還有事先回去了。」便急著走出了餐廳。
就在蘇奐伊走上步行街的時候,已經走遠的那個戴墨鏡的瘦高男人恰好回過頭來看她,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淺弧。
而蘇奐伊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眼光,只將手提包里的手機拿出來放進自己的風衣口袋里,迎面從那個黃發青年身邊走過。
2分27秒,手機被偷。清楚地感覺到口袋里的重量變輕,蘇奐伊在心里微笑起來。而後繼續往前走。
2分48秒,發現手機被偷。蘇奐伊驀地轉過身,輕呼了一聲︰「哎呀,我的手機呢?」聲音並不大,卻足以讓身邊的人都听見個清清楚楚。
做賊難免會心虛,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偷兒。前面的黃發青年趕緊加快了步伐。
蘇奐伊眼里的笑意更深,並順勢追了上去,「喂——等下——」心里還在默念︰2分56秒,57秒……
幾十米遠的前方,那黃發青年才跑了幾步就栽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而蘇奐伊也趁著這時候趕上了他,看到從口袋里露出錦繡中國結掛件的手機,「喂你——」她剛模到自己的手機便難受地申吟一聲,身子一軟,順勢就要倒下——
意料之中的,有雙手臂從身後穩穩接住了她,同時湊上唇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不長的句子,卻讓她整個人為之一震。
那人用意大利語告訴她︰「3分07秒,超過了兩秒。我的心算能力是不是要比你的更準一些?」正是那個丟手機的瘦高男人。墨鏡遮住了眼楮,卻依舊可以看出他俊挺的五官,唇線柔和,稜角分明。
男人微微笑起來,慵懶如磁的嗓音像在蠱惑著她︰「蘇奐伊,如果你費盡心思只為了得到這種親熱的話,我可以順便附贈你一個吻。怎麼樣?」
短暫的怔忡後,蘇奐伊虛弱地擠出一絲苦笑,也用意大利語反問︰「你還是不相信我?」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他,「即便我是真的有病,而不是因為……觸電?」
這時候路人已經紛紛圍聚過來,男人手中的力道放輕,笑著說出的話卻像是最柔軟的刺︰「蘇奐伊,如果你想見我,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沒必要用這種‘聰明’的方式。」不再看她漸漸泛白的臉色,他轉身朝已經趕來的警方招了招手,用流利的中文同他解釋起事情的經過……
「這位小姐是觸到余電才受傷的,我現在有急事,麻煩您送她去醫院好嗎?」簡單的話語,卻也意味著不願再和她生出任何牽連。
蘇奐伊沒有答話,眼簾微微闔起來,隱約的縫隙中看見角植正急急忙忙地往這邊趕。
「實在抱歉,我這位朋友身體很不好,稍微運動過量就會發病,我這就送她去醫院。」他從墨鏡男人手里接過蘇奐伊,「奐伊,你怎麼樣?」他擔心地問。
將墨鏡男人臉上一瞬即逝的驚訝盡收眼底,蘇奐伊的臉上有了笑容,「幸好,父親留給我的掛件沒有丟。」她有意將手機上的中國結掛件在角植面前晃了一晃,嘴里的話卻分明是說給另一個男人听的。
Eric鄰,你難道真的——真的半點都不肯相信我?我、不、信。微露勝利的笑容被巧妙地掩藏進垂下的濃睫里。
而直到蘇奐伊被角植帶走,鄰安旬依舊怔怔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出神,思索著她剛才的舉動究竟出于偶然,還是說——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精心策劃好的一場戲,目的只為了接近他?但究竟……對她有什麼好處?
矛盾交織的念頭,也令原本堅定不移的東西再度開始動搖。即便相信了七分,也還有三分是懷疑——對于這個表里不一的女人,他永遠無法給出一個果斷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