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海棠並不知道連駿心中立下了什麼樣的誓言,她知道的是,連駿對待她的態度變了,而且變得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或者應該說,她不知該不該面對。
經過一陣時日的臥床靜養,辛海棠總算獲得連駿的允許下床活動,但他還是不準她操持家務,連條手絹都不準她動手清洗。
辛海棠眼巴巴的看著鄰居大娘洗衣,當她試圖靠近衣簍子想晾衣裳,便馬上被對方笑呵呵的阻止。
「你在休息養傷不是嗎?你家少爺心疼你,舍不得你費力干活兒,所以就交給我這個老婆子來做,賺點工錢吧。」
「這又不是什麼花力氣的活……是說,駿少爺究竟付你多少工錢?」辛海棠忍不住問道。
在鄰居大娘說出價碼時,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再也合不了嘴,一直維持著那副嚇呆的模樣直到連駿下工回來。
連駿先打發鄰居大娘離開,才回頭端詳辛海棠像是受到什麼打擊的神情。
「你怎麼了?」
「奴婢受驚了。您……竟然以高出三倍的價碼請人來做家務?那得花上多少錢啊,太浪費了!」過度的震驚加上疑惑,教她一時忘了主僕分際,沖著他氣急敗壞地道。
「這三倍價碼是我一開始就提的,我當然知道會花上多少錢,不過,能換得那位大娘立刻上工,將家里打點得井井有條,那麼這筆錢付得便值得了。」
「可是、可是……」辛海棠還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相較于她的氣急敗壞,連駿便顯得冷靜如常,甚至好整以暇的挽起她的小手往飯桌走去,一邊建議道︰「你肚子餓了吧?用完膳再來聊這件事可好?不然大娘準備的飯菜都要涼了。」
「不,用膳事小,奴婢想跟您說……等等,駿少爺您不能這樣牽奴婢的手,這不合規矩。」
「我是主子,什麼規矩都是我說了算,我就說牽你的手才是符合規矩之事。」連駿帶著她,欲在飯桌前落坐。
「不對,奴婢應該要站著好服侍您用膳的。」辛海棠不肯跟著坐下,同時暗自決定,就算他下令,她也不會服從的。
連駿透過她抿緊雙唇的小動作看穿她的思緒,立刻露出帶著點乞求、帶著點無辜、帶著些難過的神情,再以刻意壓得低沉沙啞的嗓音輕柔地道︰「海棠兒,坐下來……拜托?」
聞言,辛海棠宛如中了蠱毒般,當她還迷迷糊糊時,人已經乖乖坐在桌邊。
連駿趕忙為她夾菜。
「這道蔥炒肉絲可合你的口味?」
「嗯。」
「豆腐芙蓉湯呢?」
「嗯。」
「紅燒魚呢?」
「嗯……不,駿少爺,怎麼是您為奴婢夾菜?快住手啊。」總算清醒回神,辛海棠急急欲起身,重拾為人奴婢應盡的本分。
「你不想吃我替你夾的菜嗎?」連駿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雙眼充滿乞求,無辜的、難過的凝視著她。「拜托?」
辛海棠暈暈然,再次像是被他下了蠱。
不幸的是,沒人現身出面拯救她,她也無力自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他所制造出的迷人漩渦中愈陷愈深,直到再也爬不出來。
她沒救了。辛海棠想著,身為一名奴婢,她無法制止身為主子的他服侍她,而身為一名女子,同樣無法抗拒身為男人的他照顧她。
因為那種感覺真好,好得一切都像是天經地義……男人本來就該照顧自己的女人。
而女人又怎能不為這樣的男人傾倒?
或許以前她真的就只是將連駿視為主子,誓言盡忠,為他暖床亦無怨,但現下不行了,她無法再以過往的想法看待他。
他逼使她不得不面對自己深藏許久的心意,不得不打破「您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的想法,以一個女子的眼光,重新審視這個在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男人。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將辛海棠擁在懷里的男人睡得又香又沉,唯獨她清醒。她雙睫先斂而後揚,雙眼沉靜如水,澄明如鏡,清清楚楚映入眼前這張男性臉龐。
這張臉,在她眼中十年來如一日,卻又改變了許多。幼年時的他,俊美中帶著稚氣,但歷經這些年來的成長歷練,稚氣被從容神俊的氣息取代,教她幾乎都要忘了,他實際上還比她小了近兩歲的事實。
兩歲的差距,再加上主僕既定的分際,過去辛海棠還真不曾對連駿有過什麼不該有的想望,是連駿在某個夜里,拉住她正忙著為他鋪床的小手,舉至嘴邊一吻,在她大感錯愕之際,以他那雙美麗的鳳目熱烈的、狂野的、殷盼的注視著她,就此注定了她的沉淪。
待她再度回神時,人已經躺在他的床上,所有的事已成定局。
靜靜地,辛海棠更加靠近連駿的臉龐,感受著他的呼吸,輕輕的氣流拂過她的鼻尖,暖暖又癢癢的,感覺很親昵,她真希望就這樣在他懷中昵上一輩子。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他是主,她是奴,奴婢為主子暖床也就罷了,哪能理直氣壯的在他懷中睡上一夜?
思及此,辛海棠動挪身子,想如往常那般,在兩人歡愛後他倦極入眠時,不動聲色的離開他的懷抱,悄然回到她房里去。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才動了一下,連駿看似沉睡的俊龐立刻繃緊,鳳目驟張,冷不防地嚇了她一跳。
「你想離開我?」連駿睡意仍濃,卻半點也不迷糊,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就像以前一樣?」
「不,奴婢怎麼會想離開您,只是……等等,就像以前一樣?您怎麼知道……」辛海棠在慌張的辯解時一頓,驚詫地道。
「知道什麼?你離開我的懷抱這件事?你的動作真的很快,很輕巧,但你每次都這樣做,時日久了,真當我毫無所覺嗎?」連駿一邊回應她的質疑,一邊將擁住她的臂彎收緊。
「請您讓奴婢起身……」
「海棠兒,你真忍心離開我,教我孤枕難眠,倍感淒冷?」連駿一手繞到她後腦勺上,教她仰高小臉,無法逃避他眼里濃濃的情意,無法反抗他低沉嗓音中的質疑和命令。
「不,可是奴婢……」
「海棠兒,前些日子我們都是整晚睡在一起的,不是嗎?」
「那是不得已之事,奴婢病了。」她趕忙反駁。「可是現下奴婢已經痊愈了。」
「你沒事了,可我累壞了。你想想,這陣子我白天在兵部公府忙碌著,晚上回來又忙著喂你吃飯、沐浴包衣、為傷口上藥……」連駿一一細細述說自己近來忙碌的事項。
「唔……」愈听,辛海棠心中愈不安,也愈感到愧疚。
是啊,回頭細想,這陣子連駿可真忙,公務及家事都要做,再加上還得照顧臥床休養的她,他不累才怪,而他還說自己孤枕難眠,倍感淒冷,她又怎麼舍得在這個時候離開他?
連駿牢牢注視她的小臉,連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沒有放過,知道她心中已經開始動搖,他只要再推她一把。
「經過這一整天的忙碌,我累得只想將你擁入懷里,好好睡上一覺,養精蓄銳迎向翌日清晨。海棠兒,我這樣的期盼會太過分嗎?」
這下子,辛海棠知道自己已在他既溫柔且纏膩的攻勢下徹底敗北。
天啊!若非連駿天生不適于習武,一旦習了武再加上這等心機,早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了。
「不,駿少爺您說得是,奴婢這就陪您休息。」辛海棠將小臉挪回他的胸膛上,表示投降。「晚安,駿少爺。」
「晚安。」
由于姿勢的關系,辛海棠沒有看見上方連駿那張俊臉上浮現出欣喜、安心及憐愛等等情緒交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