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絲,縷縷入室,客棧外,蟋蟀鳴鳴低唱。「咿呀」一聲門開了,嚴 走進房間,在昏暗的室內梭巡了一番,最後落在桌角,唇角勾起寵溺的暖弧。
「果然。」他緩步走近桌角被錦被包裹的蟲蛹,彎身輕輕抱起,月光灑在她安靜的睡顏,她往他懷里縮了縮,他收緊臂彎。
「刑玥那家伙,怎麼會把你帶到我身邊……」他輕謂,緩緩轉身走到床前,將她輕輕放下。窗口涌入輕風,夾著露水馨香。
他在床沿坐下,屈起一條長腿,看著她平靜的臉,「你,不會離開我吧……」
巫塵微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手被一張巨網緊緊纏住,愈想掙月兌被纏得愈緊,最後無法動彈,然後她也懶得動彈了。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真的被囚禁了,囚禁在嚴 的大掌里。握得緊緊,似是生怕她溜走。
天已大亮,她看著坐靠在床緣熟睡的嚴 ,想抽出手,卻無力掙月兌。
「喂,嚴 ?嚴 ?」她輕搖著他。
嚴 緩緩張開慵懶的眼,看到巫塵微放大的清顏,漾開一個溫柔的笑意,「早啊。」
巫塵微不看他的笑,冷冷地說︰「放手。」
嚴 遲疑了片刻,無奈地放手。
她越過他跳下床,頭也不回地出去。飛揚和森迄像門神般杵在門外,表情各有不同,卻同樣怪異。
「你們兩個,站崗站上癮了嗎?讓開。」
森迄不動,飛揚讓了一步,她也不加理會,從兩人之間的空隙插過,下樓。
嚴 才從房內緩緩走出。
森迄仍是站在原地,一臉嚴肅,「莊主,這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她到底是什麼人?她跟戈鶼是什麼關系?她隨便一指,就能把馬變成石頭,那到底是什麼妖法?」
「森迄,你這好像不止一個問題。」飛揚說,然後依然是嬉皮笑臉的,望向一臉風平浪靜的嚴 ,「其實這些也是我想問的,巫姑娘確實神秘得讓人好奇,她到底從何而來?師從何處?為何對刑大俠的死如此關切?她是不是認識刑大俠?」
飛揚的問題不會比森迄少。
「你們……」嚴 靜靜看了看兩人,「很想知道?」
飛揚點頭如蒜,森迄不說話,但顯然在等待答案。
嚴 笑了笑,淡淡說︰「我也不知道。」
「啊?」飛揚瞠目。
「她就像……」嚴 輕輕閉上眼,回想起那一幕,勾起唇角,「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個雨後黃昏的墓地,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面前,含笑的眼眸堅定地看著他,從容得讓他覺得像是前世就很熟悉的彼此。熟悉得無法防備的震撼,熟悉得不想用一句「萍水相逢」揮手走開。那一刻,被疼痛和懷疑掏空的心,頃刻被填得滿滿。他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從哪里而來,只要她會留在他身邊。
「天上?」飛揚抬頭望天,卻只看到死氣沉沉的天花板。
森迄臉色更沉,他確定莊主是中了那女子的毒了。
而嚴 已然越過二人下樓去了。
這兩天趕路,巫塵微的胃口並不很好,意興闌珊地吃了些早點,便上路了。馬似主人形,飛揚的馬也和飛揚一樣,受過教訓之後,對巫塵微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還在生莊主的氣嗎?」飛揚忍不住問。
「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巫塵微沒好氣地回。
「呃……」敢情她還怕不夠明顯?生氣生到這種地步也夠水準了。
「其實你不能怪莊主,莊主也是為了保護你才不去白雲山,莊主真的很在乎你,」飛揚說,「你知道嗎?一個男人一旦有了牽掛,就不能為了仇恨不顧一切。」
「我知道。」巫塵微任馬顛簸前行,水眸盯著前方挺立昂藏的背影。
「你知道?」飛揚詫異。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開始不知道,想想也明白了。」巫塵微一副他很白痴的語氣。
「既然你知道莊主的用意,那你……氣什麼?」
「不管他的初衷為何,用意如何。他說,‘他的事不用我管’。這件事就不能原諒!」她理所當然地指控。
「啊?就因為那句話?」
「這還不夠嗎?」
「可是,我記得,當時莊主不是這麼說的。他只是說‘這件事你不要管’。」
「這有區別嗎?」這是關系他生死的事,他竟想讓她不聞不問,獨善其身,不可原諒。
「這……沒區別嗎?」有區別嗎?沒區別嗎?
這是……什麼嘛……
回到烯燼山莊,已經是三天後的事,綠水剛好看到巫塵微從飛揚的馬上下來,俏臉馬上變得很難看,那與她看到巫塵微從嚴 的馬上下來的時候相比,是另一番景象。
「巫姑娘,你就這麼喜歡往男人身上靠嗎?而且還喜歡靠不同的男人。」綠水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飛揚肩一滑,急忙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綠水依然說︰「還說若水姑娘會招蜂引蝶,我看最水性楊花的非你莫屬。」
此話一出,飛揚頓時像泄了氣般垮下一張臉。很好,他的馬可什麼都沒說,就被變成石馬,她倒好,水性楊花都敢說,這回……
「你那是什麼表情?」巫塵微看了眼飛揚欲哭無淚的神情,「你以為我會對她怎麼樣嗎?」
飛揚頓了頓,「你,不會嗎?」她看起來不是那麼心胸寬闊之人啊,何況是被另一個女人說得如此不堪。
「她喜歡你,所以看你身邊每個女人都水性楊花,但是,也同時高估了你的魅力。我還不至于跟她一般見識。」說完,她徑直繞過綠水走進烯燼山莊,沒有對綠水做任何事,連看她一眼都省了,大有一種無聊之感。
「你這女人!誰說我喜歡他了!」綠水在她身後哇哇大叫。
「綠水。」嚴 淡喚了聲。
飛揚再次覺得不妙,她是可以不一般見識了,但自己的女人被人說成水性楊花了,莊主只怕不會這麼容易放過那口沒遮攔的傻丫頭。
嚴 莫測高深地看了飛揚一眼,莞爾輕笑道︰「喜歡就承認吧,我看飛揚這小子挺緊張你的。」說完,也不做停留地進了莊。
飛揚眨了眨眼,訥訥地說︰「森迄,你有沒有覺得,莊主越來越像她了?」
「像她什麼?」森迄冷嗤。
「越來越讓人猜不透。」飛揚說。
綠水側過頭來,「你們在說什麼?」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多險?」飛揚重重敲了敲她的腦門,嘆了口氣,「總有一天你會禍從口出。」
綠水撫著被敲疼的額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麼禍從口出,這是烯燼山莊的地盤,她難道還能把我怎麼樣?」
飛揚搖了搖頭,說︰「我敢打賭,剛才如果她要教訓你,莊主一定會幫忙。」
「怎麼可能。」綠水怪叫,「她算哪根蔥,老是自以為是,詭異得要命,她還曾經把刀架在莊主的脖子上,然後又把刀收起來,說那刀割不進莊主的皮肉,那時候她笑得譎詭得要命。莊主再笨也不會幫她啊。」
森迄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說了,「但是莊主也曾親口說,這個女人將會是我們未來的莊主夫人。」
「什麼?」綠水不可置信地看著森迄面無表情的臉,他向來不會開玩笑,但如果這不是玩笑,也太恐怖了。
「所以,以後你就跟木頭一起,學著把她當作女主人吧。」飛揚拍了拍她的臉頰,狡黠地說。
「那個妖女?」
妖女這個詞和森迄用得如出一轍,飛揚笑道︰「有個妖女般的莊主夫人,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有意思?!」
綠水與森迄同時給了他白眼。
「你要去哪?」
嚴 默默走在巫塵微身後,眼見她經過硯廷水榭,依然無意停下,只得開口。
「听說烯燼山莊後山,有一個十分雅靜的所在,之前是上官忻臾住的,現在他走了,那里剛好空置。」她邊走邊說。
「你要住在那里?!」他蹙眉,突地擋在她身前,快得讓她以為又見鬼了。
後山與山莊幾乎是月兌節的,一旦有人來犯,根本來不及保護。他可以縱容她任何任性,但絕不允許她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她停住腳步看著他,「怎麼?莊主吝于供出那處為我所用?」
他嘆了口氣,「塵兒,你明知道……」
「嚴大哥。」幽柔的輕喚打斷了嚴 的話。
巫塵微循聲望去,倉若水一襲紡紗白衣,如出水芙蓉般站在那里,略施胭脂的絕美臉龐,柔情似水,翦水秋眸顧盼生姿。
巫塵微嫣然一笑,嚴 卻發現她眸底沒有笑意。
「倉姑娘的動作可真快呀,嚴大莊主才剛進莊,倉姑娘就到了硯廷水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你夫君呢。」
這話分明有刺,倉若水臉色微變,眸中有霧。
嚴 斂了斂眉,「塵兒,若水也是出于關心。」
巫塵微抬眉看了眼嚴 ,他心疼了嗎?還說把倉若水當作嫂子,原來還是會憐惜。若水若水,叫得還真是順口啊。
「看來你也很關心她,我就不打擾二位互訴衷腸了。」剛舉步,仍被眼前的肉牆擋住,瞟了眼倉若水,轉過身,往硯廷水榭走去。如果她去後山,或可偷得浮雲半日閑,但無疑也是給倉若水機會,這種蠢事,她不做。
看到她往心中認可的方向而去,嚴 稍滿意地將目光移到倉若水愈來愈迷離的水眸。
「若水,我知道你很關心刑玥的仇是否能以得報,你放心,雖然這次我們並沒去白雲山,但已經有了眉目,我絕不會讓刑玥死得不明不白。」
倉若水淒離地泛起一絲苦笑,任淚水傾然滑落,恍惚道︰「嚴大哥,刑大哥已離我而去,現在,我覺得,連你也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是不是又要變成一個人了?」
倉若水那樣的神情,嚴 從未見過,雖然她眉宇間從來都有化不開的淡愁,但從未如此濃烈,濃烈得仿佛帶著一種毀滅。
他走過去,輕壓住她的肩,讓她看著他,才說︰「若水,你不會是一個人,刑玥不在了,我也會照顧你。還記得嗎?將你接入山莊的那天我便說過,我會永遠照顧你。」
倉若水拾起迷離的視線,卻有了一絲緋色,「真的嗎?你會照顧我,永遠照顧我?」
「當然。」他溫柔拭去她臉畔的淚痕,輕聲說,「若水,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倉若水止住淚水再次泛濫,破啼為笑,「好,我再也不胡思亂想,我知道,嚴大哥永遠會在我身邊,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這一刻,倉若水脆弱得如同溺草,拼命揪住啊木,擁得緊緊。只要能永遠安枕在他懷里,她願意付出一切,死也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