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比賽,以天風學院的勝利而告終。
洛一水在下半場被抬了出去,原因是他在突破起跳上籃落地之後踩到了對方球員的腳。
于是很不幸,扭得不輕,腳踝腫得老高,醫生的忠告是停止訓練一周。
于是洛一水驟然清閑下來,可以在暖冬的天氣,跟秦鳴悅一道閑暇地坐在理工大樓旁的花園里邊曬太陽邊下五子棋。
只是,這樣的狀態,他覺得相當不習慣——特別是一條腿還要與身體保持九十度的垂直擺放。
靶覺就像是七老八十的大爺一樣,快要老朽了。
偷偷看了秦鳴悅一眼,見她拾著白子正低頭專心致志地研究,他忍不住輕輕地挪了挪。
「幅度不能大于四十五度,你自己掂量。」冷不丁的,秦鳴悅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她是腦袋頂上也長了眼楮吧?
「嗯……」洛一水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休息了三天了,都不痛了。」
「不痛並不代表你好了。」秦鳴悅將手中的棋子擺放下去,抬頭睨他,「醫生說一周,就得一周。」
洛一水哀嚎︰「會錯過兩場比賽,那樣我會死掉啦。」
「你要死恐怕還不容易。」秦鳴悅風涼地調侃他,「上籃再勇猛一點呀,撞得再狠些,掉下來頭著地,阿門,那就差不多可以見上帝了。」
洛一水搶不上話,直到她 里啪啦地說完,似乎有點氣哼哼的時候,他才頓有所悟,咧開嘴傻乎乎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
洛一水得意地晃晃腦袋,「你根本就是在心疼我。」
「臭美你去吧。」秦鳴悅白他一眼,收拾棋盤站起身來,「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真當自己比哈里波特還吃香啊!」
見她作勢要走,洛一水抓了拐杖急急站了起來,誰知落地點不準,身子一傾就朝一邊歪去。
秦鳴悅反應也不慢,手一撈就將他拉正過來。
于是洛一水光明正大地撲到她的肩膀上去,磨蹭了半天不肯抬頭。
藍天白雲,一地黃色落葉,站立其上的男女深情依偎,男的高大女的秀美,畫面的確很養眼。
所以莫怪路過的學生都習慣性地偏頭張望。
洛一水對著人家齜牙咧嘴,揮了揮拳頭,「看什麼看,我女朋友!」
同時再抱緊了些。
軟軟香香的,不錯不錯,之前怎麼就那麼不開竅沒有好好享受呢?
秦鳴悅忍無可忍,「洛一水,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想吃豆腐不成?」
洛一水想要裝出一點情場浪子的翩翩風采來,「老豆腐女敕豆腐通吃不誤——哇嗚!」
敝叫出聲,完全破壞了形象。
秦鳴悅一邊掐他的腰,一邊很「和氣」地開口︰「說呀?怎麼不說了?」
他要是听不出她話里的殺機他也白姓「洛」了。洛一水安分地松手,自覺將身體重量移到拐杖上去。
秦鳴悅這才住手,還很惡劣地踮腳拍拍他的頭,「這樣才乖。」
嗚嗚,其實他一點都不想乖,抱著女朋友卿卿我我才是享受。
不過這個想法,還是不要告訴秦鳴悅比較好。
「後天是佛教概論的考試,別忘了。」秦鳴悅提醒他。
「這麼快?」洛一水詫異。
「瘋了一學期,拜托你千萬別在學科上栽了。」秦鳴悅牽了他的手,帶他慢慢走,「張教授很嚴格的,當了他的課,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嚇,這麼嚴重啊?
俗話說兄弟如手足,雖然那幫家伙老將他當替身使用,不過他本性善良,還是去提醒他們臨時抱抱佛腳好了。
考場內很安靜,大家都在專心致志地答題,當然,還有人在專心致志地作弊。
這不在我們的研究範圍內。
鏡頭推遠一點,我們可以看到坐在倒數第三排靠牆角的洛一水正在發呆。
考場上發呆並不常見,所以很快便引起了監考老師的注意。
其中一位監考的女老師走過去,善意地敲了敲桌面提醒。
洛一水抬起頭來。
「有什麼問題?」女老師問。
「沒有。」洛一水搖頭,俯身抓了筆一陣狂寫。
女老師在他身邊站了一會兒,發現他答題還是蠻流利,並不像是準備作弊的嫌疑分子,于是滿意地踱步離開。
一旦遠離了監控範圍,洛一水的臉迅速垮了下來。
與他一排隔了三個座位的秦鳴悅看得真切,皺眉以眼神示意︰
——怎麼了?
——死定了。
洛一水無聲地動了動嘴巴。
不太明白,她還想問,坐在講台上的張教授用力咳了咳。
于是她只好作罷,心想還是考試完了以後再問好了。
于是教室里又只剩下刷刷刷的寫字聲音。
洛一水有點頭痛地抽出放在自己試卷下的其余幾份試卷,開始萬般後悔自己的沖動。
想昨天晚上通知老大他們的時候——
「考試啊?」涂力文懶懶地跟他通話,聲音都是嗡嗡的,估計還沒睡醒,「我明天沒空,換天行不行?」
「嘿,當初要你是干什麼用的。」原際陽說話沒心沒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種小場合,就不用麻煩我出馬了。」
「好恐怖,我最怕考試了……」
「完了,我怎麼辦?自己考鐵定是要砸的……」
……諸如此類。
天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熱血沸騰,「加你們的也不過五份而已,由我搞定就是。」
于是泱泱的稱贊聲接踵而來︰「兄弟,你體恤民情,義薄雲天,千斤重擔你一人承擔,實在對不住了。」
他也豪爽地小小客氣了一下,「小Case。」
結果呢?
事實證明,熱血若是集中上涌,很容易造成神經短路。
考場上,連自己的一份,他一共私藏了六份試卷。題不難,刷刷刷,三五兩下搞定,問題在于,他該如何將這六份試卷呈給那個看起來很鐵面無私且對他沒什麼好觀感的張教授?
咬筆桿,洛一水覺得頭痛,不知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到最後,偌大的考場,就只剩下洛一水一個人還在冥思苦想解決良策。
「交卷了。」
監考的女老師又過來敲桌子,大概以為洛一水在為做不完試題懊惱,很人道地對他安撫一笑。
洛一水抬起頭來,不明就里的秦鳴悅正站在過道上等他,朝他揚了揚手機。
是在提醒他時間到了,他知道。
洛一水將桌上的試卷摞成一疊,磨磨蹭蹭地拄著拐杖站起來,一步一頓地朝前走,有點即將慷慨就義的感覺。
張教授托了托眼鏡,注意這個屢次在他課堂上搗亂的男生像是要上刑場一般點點挪過來。
洛一水走到講台前站定,咳了咳,冒出一句話來︰「張教授,你以前懲罰過學生嗎?」
張教授好脾氣地微笑,「不會。佛家有句話說得好,對人對事,要常懷仁愛之心。」
洛一水長吁一口氣,「那就好……」
張教授沒听明白他的意思,「你說什麼?」
「是這樣的。」洛一水硬是擠出了討好的笑容,「我不小心多領了五份試卷,又不小心多做了五份試卷。現在,不知道能不能多交出五份試卷?」
張教授的微笑逐漸變為驚愕,最後,一張臉沉下來,眉頭皺得即使一只蚊子飛過去,都有可能夾死在那幾道皺紋縫兒里。
洛一水頓時覺得烏雲罩頂,似乎還听到烏鴉的啞鳴。
不好的預感——真的。
元旦過後,對于籃球社,有兩個消息,喜憂參半。
好消息是︰天風學院在校際籃球賽中表現突出,從循環賽中以第一名成績突圍,闖進十六強之後,又淘汰了對手,殺入了前八強。
壞消息是︰籃球社的五人主力中有四人在參加選修課考試中非但缺考,且托另一名主力隊員代考,性質惡劣,情節嚴重,徹底激怒了以好脾氣著稱的張教授。
听聞張教授已向校長提出,如此品性不端偏才發展的學生,即便是籃球打得再如何好,都不能姑息遷就,必須嚴肅處理以正校風。
據說張教授說本著治病救人、懲前毖後的方針,要痛及肺腑,才能記憶尤深,所以提請學院禁止這五人參加剩下的籃球比賽。
張教授在學院授課三十余年,德高望重,校長不好否決他的提議,但覺得天風學院闖入八強的機會很難得,于是使了緩兵之計,說要開會研究,過幾日決定,私底下,卻找了黃于初,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皮球一腳踹過去讓他自己想辦法搞定。
籃板下,平均身高超過1.85米的五個罪魁禍首一字排開接受批斗。
「很得意,啊?現在好了,大家都玩完了。」砰砰砰,黃于初挨個拍著腦袋過去,「洛一水,站那麼直干嗎?頭!」
自知理虧的洛一水埋頭,不吭一聲。
黃于初「啪」的一下拍上去,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不看時間不看地點,關鍵時刻闖槍眼。」黃于初負手教訓,「就算是作弊,好歹人數要湊夠——不對,我是說你們根本就不應該耍滑頭。」
「教練!」原際陽舉手發言了,「我覺得你繼續在這里發火是不現實的,當務之急是應該搞定那個張教授。」
頭上又挨了一記,原際陽縮脖子喊疼。
「你還有理了。」黃于初瞪他一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覺得可以跟他商量一下。」涂力文很冷靜地思索著現實可行的方法。
畢竟是社長兼隊長啊——大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對他的提議寄予厚望。
「什麼辦法?」原際陽模頭,感覺上面起了個大包,好痛。
涂力文客觀分析︰「反正都犯規了,可是還沒滿五次,不用下場。」
眾人絕倒。
黃于初用力地揉了揉臉,在心中不斷提醒自己他們很單純,說這些話絕對不是要故意來氣他的。
「算了。」他揮揮手,「你們先練習去,讓我再想想辦法。」
大家散去之後,他驚奇地發現洛一水還筆挺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算了,要指望這幫牛牛的小伙子想出解決辦法,恐怕比登天還難。
他還是不要抱希望好了。
「其實,還是有辦法的。」洛一水望著他,聲音低低的,「我們可以去向張教授道歉。」
黃于初下意識地望了望窗外。
太陽還是掛在天上,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