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點心差點沒捏住,曉安猛地抬頭。
面前的人穿著黑色禮服,黑發,黑眸,輪廓非常深,令他的眼楮看上去更深,像靜謐時的大海,不波,不動,但隨時有洶涌起來的危險。
這無疑是個很出色的帥哥,身材之好令人懷疑他是某位名模,但讓曉安吃驚的不是他出色的外表,而是他的聲音。
鱉異的、宛如融化的巧克力漿一般的絲滑,聲調奇異的中文以及聲音里隱約含著的、一絲不動聲色的笑音。
「臣?」
「記性不錯,」他把那杯色澤鮮艷的酒遞到她手里,自己手里的紅酒與之輕輕踫了一下,「見到你很高興,周曉安。」
「……見到你高興。」曉安有點糾結地說。
很難說清見到臣真人是什麼感覺,大約只有「百感交集」可以形容。他給人一種非常強烈的存在感,強烈得甚至于讓人有些壓抑,當然這壓抑也許只是因為她的心事。
但更多的想法是,他來了,她要說的話,該說了……
逃避的日子結束了。
她仰頭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是有淡淡的果香,但還是有酒的辛辣,沒有防備之下,被嗆得咳起來。
臣將她帶到休息區,侍者送來清水。
「周……咳……周子殷在那邊,」用以劃分空間使用的深紫色綢質屏風隔斷了這里連接會廳的視線,曉安指著周子殷的大致方位跟他說,「我沒事的。」
他卻沒有走。在這樣一個衣香鬢影的場合,除非實在是形單影只,不然很少有人坐在休息區,而多半在場子里如花蝴蝶一般談笑、喝酒。除了坐在不遠處聊天的兩個中年貴婦,這邊就只有曉安和臣。很沒有志氣地,當臣高大的身軀在她對面坐下,曉安又一次感覺到一種強大的壓力。
「你很緊張?」臣問。
是的,雖然不想承認,但她臂上的皮膚自動緊繃,仿佛意識到某種危險。
「只是想和你隨便聊聊,」他也當真是很隨便地坐在那兒,很隨便地四處打量,「殷和你在一起,多承你照顧了。」
「沒什麼,他也照顧了我。」
臣低低笑了一下,柔靡光線下露出雪白的牙,「跟他在一起,很辛苦吧?」
這句話好耳熟,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當然跟一個脾氣難以捉模的人在一起是比較糾結啦,但也沒有到所有人都來同情的地步吧?何況,何況周子殷並不想他們想象的那樣難伺候啊。
「他脾氣好起來的時候,也是很會為人著想的。」她說,像解釋,又像辯白。
「我可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話,」他頓了一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殷,從十歲之後就沒有再長大。他只懂得被愛,不知道愛人。」
「嗯,」曉安點頭,「他確實像個孩子。」
臣看著她,雖然一開始他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但,好像到了這時,才算真正地「看」她,目光深邃而幽暗,那里面的世界不為人知,「即使這樣,你也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曉安的臉紅了紅,抬起頭來,看著他,眸子清朗明淨,「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最好的朋友……」他玩味似的重復了這幾個字,眼楮里涌現笑意,卻是不動聲色,「什麼事?」
「那個,那個,」曉安握著靠墊的一角,要很用力才能把肚子里的那句話擠出來,她長長地吸進一口氣,「我其實是個女生。」
臣明顯地怔住了。
曉安一鼓作氣說下去︰「我是他的保鏢,為了工作才裝成男生,但他一直不知道,我想告訴他,可是不知道怎麼說——」
「你想讓我幫忙告訴他?」
「不,不是,這個當然要我自己來說,我只希望你能勸勸他……」她抓了抓頭發,原來就顯得凌亂的短發更亂了,一兩縷發梢擋住眼楮,在燈光下顯出陰影,「他一定會很生氣的,你們是好朋友,你也應該知道他那個脾氣……」這麼說著整顆心都亂了啊,他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很難搞定的啊,即使有朋友在旁邊幫她說話,也未必能行的啊!
啊啊,只要一提到這件事,腦髓就會變成糨糊啊!
「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對面的人低低地說,他那奇異的聲音一旦放低了語調,便變得像空曠宮殿中的隱約回蕩的吟哦一般,帶著奇異的魔力。曉安忍不住問︰「不知道什麼?」
「最要命的事情。」他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唇上有淡淡的酒色,他用手指輕輕揩過去,那動作不知怎麼讓曉安聯想起吸血鬼,連那點紅酒,好像也變成了血,柔和的燈光都因此暗了下來。
「想知道嗎?」
他低聲問。
想知道嗎?
當蛇引誘夏娃的時候,一定也問過這樣一句話。
那些天地間的隱藏的秘密,那些對你很重要但你卻不知道的事,你想知道嗎?
秀已經開始了,休息區里空無一人,曉安躲在裝飾性的酒櫃後,看著臣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很快地,周子殷走了過來,「你也來了?名單上怎麼沒看到你?」
「我也沒在名單上看到你,不過我知道小扁肯定會來,也肯定會拉你來。」臣說著,拉周子殷坐下。
周子殷道︰「現在沒時間,我同來的一位朋友不見了——」
「周曉安?」
「是,你可看見?」不過問完他就反應過來,「哦不,你不認識他。」
「是不是和你穿同款禮服的男生?」
周子殷眼楮亮了亮。
「第一次看見你這樣為別人著急呢。」臣走向酒架,給自己取了杯酒,回過臉來面對有些焦急的周子殷,笑了笑,「他好像遇到了熟人,出去了。」
「不可能,他在這里沒有熟人。」
「總之我看見他和一位小姐出去了,」他走近他,遞給他一杯酒,「也許現在正在什麼地方約會。」
「不可能!他什麼時候走的?」
「我們這麼久沒見,為什麼一見面,你就只知道問別人?」他在他跟前停住,站得非常非常近,兩具同樣挺拔的身軀像是要貼在一起,同他高大的身材相比較,周子殷顯得異常的秀氣和單薄,他微微低下頭,唇湊近周子殷的耳畔,「你一點都沒有想過我嗎?嗯?」
「臣,」周子殷後退半步,「我現在急著找人。」
「嘖嘖,看來真是已經移情別戀了啊。」臣懶懶地在就近的沙發坐下,伸直了長腿,「可是,你這位新朋友,對你好像還不太了解。」
周子殷沉默了,「你跟他說了什麼?」
「呵,你怕我說什麼?」
「他還不知道,我在等他自己明白。」
「原來我的殷也會有這麼好的耐性,我還真是不知道。」
「臣,」周子殷站著看他,眼睫低垂,「我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如果你令我失去他,我會恨你。」
「真殘忍,」臣轉著杯子,目光盯著某一點,「這樣在舊愛面前夸新歡。」
周子殷輕輕俯,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抱歉,臣,我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發絲輕輕掠過臣的下頜,就在抬身的同一瞬間,臣的手扣住了他的後腦,用力把他扳向自己,吻住他的唇。
這個吻凶猛又暴虐,一直坐在沙發上的美男子像是瞬間變成了殺人藤,將周子殷卷進自己的胸懷里,吞下去,整個吞下去!周子殷用膝蓋頂住他的小骯,掙扎著月兌離他的掌控,卻沒有成功。身邊傳來一下響動,「撲」的一聲悶響,身上的禁錮突然松開了。
一記手刀記在臣的後頸上,往上是與周子殷身上同款的黑色小西服以及一張蒼白的臉。
「曉安——」
你回來了?你去了哪里?跟誰走的?怎麼不和我說一聲?無數的話像觸角一樣在空氣里冒出來,但到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周子殷慢慢掏出手帕,擦去自己唇上的痕跡,再慢慢給自己拿了杯酒,一大口喝下去,語言系統才重新被激活——
「你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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