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支如火焰般的舞蹈跳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熱情仿佛都被點燃,隨著有節奏的鈴鐺清響及鼓點聲,在悠揚的骨笛催促下,扭動起自己的身體,踏起了奇異的舞步。
場中女子一襲火衣,體態妖嬈,發結雙辮,眉挑眼勾,竟是攝人心魄。
青藍的天空,蔥郁的草原,骯髒而破舊的游民帳篷,這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人們的激昂,連牛羊也跟著喧鬧歡騰起來。
一曲舞罷一曲響……
篝火燃起,火上架起了剛宰殺的肥羊,歡慶的夜才要開始。
微促的喘息聲從火光無法照到的帳幕陰影中傳出來,帶著難言的曖昧。
「怎麼,想要我?」女子嬌媚的聲音中含著隱隱的挑逗,尾音似有意若無意地拖長,撩人之極。
「想……」幾乎是立即的,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回應,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女子格格地嬌笑起來。
「如果你能追到我,我就給你。」隨著誘人的承諾響起,陰影中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影,火衣雙辮,竟是之前那妖嬈的舞者。
女子像只小鹿般靈巧地穿梭于忙碌的人群中,不時與擦身而過的人們招呼笑語。
緊隨著她而出的是一個身形壯碩高大的英俊男人,散發布衣,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追著女子的身影,轉眼湮沒于人群中。
她怎麼可能讓克格勃抓到!雅安狡黠地想著,扒開長長的葦草,鑽了進去。
當克格勃親吻她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的身體無法接受他。自從她滿十四歲開始,依娜就在勸說她早點找個人嫁了。依娜說她模樣太招人,遲早要惹出禍事來。她自然知道,可是她血液中流動的野性與狂熱,只執著于能讓她心動的男人。而到目前為止,那個人還沒有出現。
「雅安……雅安……」克格勃的叫喊聲遠遠傳來,雅安不由屏住氣息,悄然往葦草深處藏去。
用這種方式拒絕他,只是不希望他用強迫的手段逼自己就範而已。克格勃是游民首領的兒子,早就垂涎于她,若是直截了當地拒絕,只有她吃虧的分。
夜幕早已降臨,葦草叢中陰暗之極,什麼也看不到。但是雅安並不害怕,因為這片葦塘她早已熟悉,知道哪里是水澤,那里是實地。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在周圍尋找可讓自己得到暫時放松的地方。葦澤,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只是她還沒走到自己的目的地,便被一個突然躥出來的高大黑影悄無聲息地扼住了脖子帶進懷中。
「出聲就扭斷你脖子!」沉啞的男聲在她耳邊威脅,不是她所熟知的聲音。
且不說雅安並不想出聲惹來另一只狼,只是男人鐵鉗般的手已卡得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雅安……」克格勃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也分開草尋了進來。
雅安被捏著脖子拖著往後悄然移動,除了雙手無助地攀住男人堅硬的手臂以緩和被掐的難受程度外,根本無力反抗。背心可以感覺到的炙熱溫度,如同那掐著她脖子的手一樣,身後男人體溫高得幾乎要灼傷人。
在初時的恐慌過後,雅安恢復了冷靜,感覺到自己暫時沒有危險,畢竟以男人掐著自己的力度及那行走間的靈動看來,想要殺她簡直是易如反掌,而他顯然無意那麼做。
難道他也對自己圖謀不軌?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雅安覺得有些可笑,心中並不是如何懼怕。大不了被他佔了便宜,就當被蚊子咬一口吧。
正尋思著,克格勃呼喊的聲音卻漸漸遠了,看來沒走幾步又退出了葦澤,顯然不敢在這黑不見光的時候闖入得過深。
膽小表!雅安在心中不屑地輕嗤,精神轉眼便集中到了鉗制住自己的人身上。除了自救,她似乎別無辦法。
她試著掙了一下,卡著她的手臂立時收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直到她安靜下來,那手才又稍稍放松。
野地里除了風吹動葦草發出的沙沙聲,便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誰也沒有再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男人的另一只手開始在她身上模索,由上到下,沒放過一處地方,雅安無法反抗,只能閉上眼忍耐著,默默地等待著他放開自己脖子的那一刻。
但是當那只手終于放開她脖子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鎖骨已被扣住,人被按坐在了男人的身邊。
喉上的壓迫消失,大量的空氣灌入,雅安控制不住按著喉嚨俯劇咳起來。
男人並不制止,只是無聲地坐在那里,手指似鐵鉗一樣抓著他的獵物。
久久沒有等到男人進一步的舉動,雅安反而奇怪起來,轉過頭,試圖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長相。但是她很快就放棄了這種想法。夜色漸深,天上又無月,除了黑漆漆的輪廓外她壓根什麼也看不清。
「你是什麼人?」男人開口,聲音冷如寒冰,但雅安卻敏銳地捕捉住其中隱含的疲憊。
「我……咳咳……我是雅安。」沒敢猶豫,雅安立即回應,可能喉嚨受了創,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廢話!」男人低叱,按著雅安的肩站了起來,順帶提起了她,動作並不似開始的靈動,顯得有些遲滯。他低喘一口氣,身體搖晃了下,便靠在了雅安身上,似乎連支持起自己也困難。
「喂……」雅安撐不住他的重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邊倒去,忙伸出手抵向他胸口,誰知竟模了一手的粘膩。
男人一聲悶哼,手指在雅安頸後某處微微用力按了一下,雅安只感到頭皮輕微地一麻,也沒其他異樣,只道他是不留意踫到的。
「你去給我拿吃的和水來……還有,」任著雅安將手按在自己身上,男人幾乎是觸著她的耳朵吩咐,噴出的氣灼燙之極,「不要打別的主意……我用手法封了你的玉枕穴,你如果不在半個時辰里回來,或者帶人來,就別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說到最後,男人的額頭無力地在她肩上擱了片刻,然後驀然松開她,自己再次跌坐在地。
雅安怔了一怔,無意識地退後幾步,而後突然回過神,掉頭就跑。
葦草拂過面頰,夜風在耳邊呼嘯,雅安飛快地跑著,這個時候才感到巨大的後怕。
誰知還沒跑出葦澤,一陣昏眩,人已撲倒在地,好一會兒方才清醒過來,驀然憶起男人的警告,知他非虛言恫嚇,心中不由充滿了恐懼。
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除了黑森森的芒草外,自然什麼也看不到。手腳都被擦傷了,剛剛昏眩的感覺還殘留著,這一次她再不敢奔跑,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人們仍然在為首領嫁女兒狂歡,唱歌跳舞,喝酒喧嚷……一切與之前沒有兩樣,不同的是,她自己已在鬼門關前徘徊。
小心地避開人群,雅安從帳篷陰影中繞著回到自己的營帳外,沒想到克格勃竟然守在那里,顯然是打算守株待兔。不由一陣厭煩,想到如果不是他的糾纏,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種窘況。
心中雖然怨怪,可是畢竟無可奈何,只能小心地不讓他發現自己,悄然繞到了宿帳的後面。在厚厚的帳壁某處模索了一會兒,突然揭起一塊帳布,現出一個可容人通過的小洞來。流浪這些年,她早學會為自己留條後路。
帳內黑漆漆的,依娜和妹妹們都不在,雅安模黑在地氈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等稍稍平靜下來,才起身去模水袋和駝肉干。她不敢點燈,怕火石敲擊的聲音引來克格勃,另生枝節。
再次回到葦澤,雅安不是不害怕的。風吹動葦浪,沙沙的響聲如同鬼蜮一般,她突然懷疑起自己開始是不是糊涂了,怎麼會往這里面跑?
「我回來了,你在哪里?」循著開始的方向往葦澤里走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那人,雅安心中忐忑,不由開口低喊起來。
沒人回應,除了葦草搖動的聲音外,只能听到野蟲的叫聲。雅安有些急了。如果他……他不在了,她要怎麼辦?
「我跟你無冤無仇……你、你別害我啊……」想著自己不明不白就遇到這麼一檔子事,她簡直是欲哭無淚。
「這里!」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終于再次听到了那個男人冷漠的聲音,雅安差點沒喜極而泣。
男人換了藏身的位置,顯然是在確定了沒人跟著她才出聲的。接過她帶來的肉干和水,他並沒有立即開吃,而是突然伸手捏住雅安的雙頰,迫她張開嘴。
雅安只覺一樣東西落進喉嚨里,還沒來得及反應,已咕嘟一聲咽了下去。
「啊……」男人松手,她下意識輕呼出聲,「你給我吃了什麼?」
男人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在她後頸上輕拍了一下,雅安感到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突然一清,連呼吸似乎也順暢了許多。
「用我血喂的蠱。」黑暗中緩緩響起的聲音像是催命的鬼符。
雅安渾身寒透,頹然坐在地上,沉默下來,耳邊響起男人喝水的聲音。
在他們游民中有這樣一種傳說,用人血喂的蠱,被種蠱之人的生死與養蠱之人生死相連,也就是說,如果眼前的男人死了,她也要活不成。
「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許久之後,她幽幽地問,連憤怒也覺得無力。
仿佛听到了一件可笑之極的事,男人嘶啞地笑了起來,笑得嗆咳起來,可是笑聲空洞而冰冷,讓人听得心中寒意直冒。
「女人……」低低的兩個字,透出明顯之極的輕蔑,「這里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沒有回答雅安的問題,男人反問。
「你還沒回答我……」雅安微弱地抗議,卻仍在瞬間的沉默之後,回答了他問話︰「這里是遠阜,我只是一個坦那人而已,你放過我吧。」坦那人是流民的另一種稱呼,他們為了生存,四處游蕩,偷蒙拐騙,無所不作,是最不受歡迎的一類人。
男人悶哼了聲,淡淡道︰「在我平安離開此地之時,自然會給你解蠱。你最好祈禱我不會死在這里!」
雅安欲惱不能,怒極而笑,站起身來,「我憑什麼相信你?」憑什麼相信他是真的下了蠱?憑什麼相信他平安離開之時會放過自己?
「你可以不相信。」男人並不阻止她,葦草被壓倒的聲音響起,他似乎躺了下來。
雅安惱恨地一跺腳,轉身就走。只是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