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梓修失笑,「你這鬼頭看上哪家姑娘了?」
板兒嘿嘿笑兩聲,「二掌櫃,姑爺,大小姐很漂亮呢!」
辛梓修挑起眉,然後淺笑,他和自己一樣沒見過,又哪里知道大小姐什麼模樣。
板兒只顧拿他調笑,卻不知道已經跟他繞過辛家外牆,來到後園牆邊。他隔著幾步遠望著,似乎想抓住些什麼,但竟空茫膽怯得什麼也不願去想,原來這里,才是他真正想留戀的地方。
板兒又在旁邊叨咕,大約是大小姐哪個丫鬟比較漂亮,他見過其中幾個。他隨口應了。直到——
「您沒覺得何掌櫃最近有點躲著咱們?」
「何掌櫃?」他轉過頭,將何長清近幾日行止都在腦中過了遍,隱約是有些避開他們,「何掌櫃人品是沒錯的,賬目也沒問題。」那就是因為別的事了,多虧板兒提醒。
「走,咱們回去。」
何長清早猜到大小姐來揚州不是為了逛風景那麼簡單,但是听到要求時仍是把他嚇得腿軟。
老天!大少爺有大小姐管束壓制,可是大小姐誰來管!
「何掌櫃不說話就是答應了?」齊幽容揚著柳眉問。
這次他腿軟得更徹底,撲通一下跪到地上,「您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敢,若是讓二掌櫃知道……」這世道是怎麼了?她知道二掌櫃要買下城里一家官賣的糧號,竟然讓他以他的名字報名參加,然後再由她和二掌櫃競買。
他們未婚夫妻不合別捎上他好嗎?他很無辜,最重要的是哪個也惹不起。
「起來,成何體統!」齊幽容蹙眉輕斥,示意小鹿把人扶起來,「我還怕他不成?我既然不怕他,當然也不會讓他把你怎樣。」
「還有堡主和大掌櫃……」到時查明是以他的名義和堡內生意作對,一旦上報,他就是背反齊家,罪名很大的。且不論堡主,大掌櫃就能拆了他全身骨頭,他還不想中年殞命。
「嗦。」齊幽容輕嘆,連開口都懶了。
「何掌櫃,您還信不過小姐嗎?」小鹿在旁邊脆聲解釋,「小姐什麼時候做事讓別人替她擔待過?她說沒事,那自然就也能化解您擔的風險。小姐找您做這件事,是看重您在揚州商業界中的聲望,您干嗎一听說就嚇成這樣,平白的丟了咱們齊家的臉面。」
喂,說誰丟齊家的臉?何掌櫃挺直身瞪向小鹿。只不過還沒瞪夠,就有伙計進來報事。
二掌櫃已經回來,找他前去說話。
「哎喲!」他慘叫一聲又泄了氣,險些閃了腰。
齊幽容哭笑不得,走上前扶起何掌櫃,手掌貼住他背心緩緩送入真氣,「何叔,記住,您什麼都沒幫我做,不用怕他。照平常和他說話就行。那件事咱們明天再說。」直到他不再冒汗,她才撤掌,忍不住笑道,「您老年紀一大把,怕他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干什麼?」
何掌櫃腦子已經漸漸清醒,在心里暗暗回答︰我怕你這個十八的,為什麼不能怕那個二十的?我是怕你們兩個把我夾在中間玩死。
「小姐,你說他那樣子是真的,還是假的啊?」小鹿直到屋內沒有別人才問。她才不相信他們齊家一地的管事遇事就會嚇成那樣,難道天下的錢都是嚇來的?
齊幽容望著屋外牆上的一株春藤,淡淡淺笑,「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他心中的擔憂是沒錯,如果此事揭開,我不替他擔著,二掌櫃又上報,這件事全落在他身上必是很嚴重。但一我不可能不管,二辛梓修也不會隨便揪他就交差。何掌櫃是把那一半的真,想象成全真來演了。」
「他給咱們演戲吶?」小鹿鼓著腮幫子,想把那個老滑頭揪回來教訓一頓。
「就當听書看故事好了。那不是還有一半真的嗎?」齊幽容還是淡笑,「相比之下,他在二掌櫃那邊真的可能更多一些。」
因為那是個切實掌握賬目和各種精準數據的人,對他夸張沒用。自己雖是小姐,但她平常不管賬,不是直屬。
小鹿咬牙切齒哼哼哼,當她們好欺負呢?早晚有一天,讓他哭著來求小姐。
齊幽容並不在意,她敢打賭,明天一早,那件事一定就辦好了。演戲也好,真的也罷,誰都知道她說的話不打折扣,何掌櫃更不是一個拿主家說話就當玩笑的人。
收回目光,她本想拿過書本看,眼光掃過剛才何掌櫃喝過的殘茶,嘴角一勾,有了主意。「小鹿,去請大少爺來。」
咦?小鹿眼楮亮閃閃,看小姐的樣子,有好玩的事哦。換句話說,有人要倒霉。
何掌櫃確實很早就將以他的名義參加官賣競拍的事辦妥,雖然怕死,但反正他也無力阻攔,只要到時他躲遠點,別穿幫就行了。
今天官府放賣的是一家糧號,在揚州城共有三間鋪號和庫存的糧食,因主人涉案而被抄沒。
辛梓修此行揚州的目的之一就包括這家糧號,他勢必要拿下回齊家堡交差。
最高能出的價不超過六千兩。很不幸,齊幽容知道他能付的限額。
何掌櫃早已找借口溜得不見人影,辛梓修雖覺奇怪,但他最近一直如此,他倒想看看,最後到底能弄出些什麼事。現在辛梓修坐在齊家定的最靠前的位置,環顧全場,一一打量揣測他不久後的對手。
齊幽容來得很晚,以薄紗帷帽遮住面容,在一群大男人老男人更老男人的驚愕視線中,款款落座于以何掌櫃私人名義定下的桌號旁。只不過何掌櫃也決不敢出現就是了。
小鹿坐在桌子側邊,覺得自己此時好神氣。等一下她只要听小姐的號令,就可以在這群男人中間威風一把。
別人在打量帷帽下的女子,畢竟很少有女人出現在這種場合。其實齊幽容也在看他們,更仔細探究最靠前的那個人,不過沒人能察覺罷了。
三間鋪號底價是三千兩,每次加價至少一百兩。最高三間鋪子總價不會超過五千多兩。
直到競買開始,齊幽容一直都未出聲,以手托腮,坐在桌子旁。
她在等。
小鹿眨巴著眼楮凝神以待,手里攥緊號碼水牌,一臉躍躍欲試。
直到競相出價的人漸漸少了,辛梓修代表的齊家逐漸變成一枝獨秀,價錢出到四千八。因為價格已經接近實際價值,眾人都在思考和估算。如果買到手不值原價反倒會虧本了。
齊家即將最後勝出。
哎,齊幽容在心里暗暗嘆一聲,她還以為如果情況更好的話,她可以不用出手呢。看來都是一群小氣鬼。
她垂下右手,慢慢地向小鹿比了個抬的手勢。
小鹿興奮地喊出第一聲︰「五千兩!」好高興啊,終于到她出場了!
五千?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轉過來,發現是從剛才就沒出聲而又誰都不認識的兩名女子。他們的視線再轉回去,望向辛梓修。
辛梓修微微攢眉,「五千一百兩。」
這下可以了吧?五千一,不會再多了。所有人都這麼想,但眼楮又都轉向這一邊。
齊幽容手再次輕抬。
「六千兩!」小鹿更興奮地喊出,她這輩子第一次花這麼多錢。
噗!有人噴出口中的茶水,怎麼會出到六千兩?不懂行吧!而且有一次叫一千兩這種出價法嗎?!
瞪了一會兒神氣十足的小鹿,他們又把眼楮轉回辛梓修。齊家的人不會不懂吧?但眼中好像又在說,出價吧,繼續出……
辛梓修略有些吃驚,畢竟六千兩這個數字太湊巧了。視線在掃過小鹿後定向齊幽容,考慮了下,「六千一百兩。」
板兒在旁邊用力咳嗽一聲,花多了!他們沒辦法交差。
所有人用更吃驚的眼神看向辛梓修,他真的敢出啊。但是……
齊幽容繼續抬手。
「七千兩!」小鹿這次覺得自己金光閃閃,金光四射。
啪!無數人手中的杯子掉下來,臉上的下巴也掉下來砸在杯子碎片上。瘋子!他們一手捂下巴,用崇拜的眼光看向小鹿。
大多數人都不抱希望,齊家人不會跟瘋子學的,只有少數人轉頭。
辛梓修在算賬,他微微閉眼,右手手指偶爾在桌面上輕點。他算的時間並不長,但也已經超過叫價時限,負責叫賣的官吏並沒有喊停,他在等他算,越來越多的人轉過來等他算。
「七千一百兩。」他睜開眼楮緩緩說。不知為什麼,在其他人眼里齊家人就不怎麼像瘋子。總有道理的吧?
齊幽容縴手輕抬,現在每個人都知道看她的手。但她又把手收了回去,握拳,放在桌面上,似乎在想些什麼。然後她伸手,兩根手指微彎,輕叩桌面。
「九千兩!」小鹿現在感覺世界堆滿銀子,隨便伸手就能抓到一大把。
當!滿室人幾乎全從椅子上跌下來,手捂住,來不及叫痛,全看向辛梓修,不會吧……
「九千一百兩。」辛梓修淡聲道,如炬的目光直射過來,仿佛要穿透帷帽與那雙眼楮相對。板兒「啪」一下從椅子上摔下來,爬過去揪二掌櫃衣角,他要冷靜啊。
齊幽容在笑,沒人听到聲音,但是手伸到輕紗里掩嘴,每個人都看到了。片刻後她伸出手,在桌上畫了個圈,再將手蓋在上面。
「一萬兩。」小鹿這次沒有喊很大聲,連她都覺得自己像瘋子了。幾乎所有人都用畏懼的眼神看她,瘋病不會傳染吧?
當他們把眼楮轉回辛梓修時,發現他既沒有算賬,也沒有繼續競買的意思。朝向這邊,以深思的眼神看向小鹿和她的主子。
帷帽下的齊幽容輕笑,忽然站起身,走向外面,小鹿緊緊跟隨。
「喂,一萬兩!站住!」叫賣的官員此時才想到這個開出最高價的人想跑,而他還沒有確定賣出。搞什麼?欺官哪?「來人,攔住她們!」
「喂,我家小姐坐累了,想回家休息。你們別攔我家小姐的路。」小鹿對著門口的兵丁叉腰道,再次變得神氣活現,下面改演武戲了。
雖然她的武功不怎麼樣,但是對付幾個兵丁綽綽有余。至于他們手中的刀棍,當成繡花針和燒火棍就行了。
守門兵丁呼啦一下圍上來,正待捉拿擾亂官賣現場的現行犯,小鹿手一分兩名兵丁朝兩邊飛去,隨手奪過一根長棍,將它的主人踢倒,再長棍橫掃清場。等到官兵重新爬起來,兩名女子已經不見蹤影。
「大膽!混賬!豈有此理!」負責競拍的官員用力拍案,無奈該听的人卻听不到。
「大人。」辛梓修慢慢站起來,「九千一。齊家買。」
瞬間,在場所有人都用看冤大頭的眼神看向他。板兒剛爬起來又再度跌倒,哎喲喂,他們兩個可不可以也打出去?
外面不遠處的一片屋頂,齊幽容和小鹿趴在上面看熱鬧。
「小姐,辛爺多花了很多錢呢,算來算去虧的都是我們齊家。」小鹿此時才有良心地想到,完全忘了剛才她喊價喊得有多過癮。
「不會。他有辦法,不然他哪敢花那麼多錢。」她也是掐準他能出的最高價才卡在九千的。
九千一呀!比定額多出三千一,比市值多出三千五左右,她倒要看看他怎麼變出這多出的銀子。總不會是自己掏腰包吧?
辛梓修,精通數算,但能算到和她估算的近乎相同,也稱得上稀奇和難得了。
「小姐,要是辛爺沒出到那麼多錢,就不合咱們爭了該怎麼辦?」雖然她們照樣可以耍賴跑出來,但是太早就不好玩了。
「那他就死定了。」齊幽容翻個身躺在屋檐上,掀下帷帽枕在腦後,呼,好久沒有這種躺在房頂的感覺了。眯眼看一下藍天,今天天氣真好,心情也好。
「嘎?」為什麼出錢少就死定了?
「有一種東西,叫潛在市場價值。你不用明白,小鹿。」齊幽容懶懶地說。
「哦。」小鹿點頭,決定這種深奧的東西,讓辛爺和小姐明白就好。
許久之後。
「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下去?」她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等何掌櫃把我們惹的事處理完之後。」齊幽容抬眼輕睨她一眼,這丫頭,該不會以為她們要在房上過夜吧?「今晚我們回宅子去睡。」
咦?她們在揚州買的宅院整理好了嗎?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