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北方,越能感到兵荒馬亂。經常可以看到一些流離失所的難民們。這個時候,寧念娣又會不由自主地慶幸著,至少,當年父母過世後,她還能帶著小念榮投靠將軍伯伯。否則,也許她和小念榮,今天也會是這些難民。
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寧念娣帶著寧念榮,到了一個小鎮。
「阿姐,我好餓。」寧念榮扯了扯寧念娣的衣袖。
「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她模了模懷中的銀兩,變賣了身上所有的首飾,終于勉勉強強地湊夠了路費。只是,那同心結,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去換銀兩。
兩人走到了一間鋪子前,寧念娣取出了幾個銅板道,「老板,我要兩個包子。」
「好 。」老板收過銅錢,遞過來兩個熱騰騰的包子。
寧念娣彎下腰,把其中的一個遞給了弟弟。
「當家的,我的湯圓好了沒?」一道嬌斥的女聲在老板的身後響起。
「哎,好了,快好了!」老板無奈地走到了旁邊的一個小爐旁,打開爐上鍋子的蓋子,又舀了一勺水放進鍋里,鍋子里,浮沉著十來顆白女敕女敕的湯圓。
寧念娣怔怔地望著那鍋子里的湯圓,望得呆了,望得痴了。
「姑娘,姑娘?」興許是她望得太久了,連老板都忍不住地喊道。
「老板,你這湯圓……」
「哎,讓姑娘見笑了,我那內子有孕在身,今兒個突然說想吃湯圓,我便給她做了一些,若是姑娘也想吃的話,我再給姑娘下一碗湯圓。」
「不用了。」她緩緩搖搖頭,「只是看到這湯圓,讓我想到了我認識的一個人。」
「那人一定很喜歡吃湯圓吧。」
「是啊,很喜歡……」他說過,他只吃她做的湯圓,可是當她不在的時候,他想吃的時候,又會吃誰做的呢?
寧念娣甩甩頭,只怕自己再想下去,又會心痛了。
「老板,請問咨寧城如何走?」她問道。
「姑娘?你想去咨寧城?那邊可是每日都在打仗啊。」老板詫異。
「我要去找人。」她答道。
「這樣啊,過了我們這個小鎮,再走一日左右的路程,便到了咨寧城了。只是那里不太平,听說草原上的人凶得狠,若是宋將軍守不住咨寧城的話,那麼過不了多久,這小鎮也會遭了殃。」
老板唉聲嘆氣著,寧念娣拜別了老板,牽著寧念榮繼續朝著咨寧城走著。
寧念榮似懂非懂地問道︰「阿姐,將軍伯伯是不是在打仗?」
「對。小榮怕嗎?」
「不怕,我長大了,也要和將軍伯伯一起去打仗。」小家伙很勇敢地挺了挺胸膛,「我以後會變強的,然後要保護阿姐!」
寧念娣驀地發現,這段時間,小榮似乎真的成長了。比起他們剛從將軍府溜出來的時候,要堅強得多。
「好,阿姐會等著小榮變強的。」她微微一笑,拂了拂他的額發。
一大一小向前走著,又行走了大半天,卻突然看到前方有許多百姓正在急匆匆地奔跑著,而更遠的地方,似乎還塵土飛揚。
寧念娣忙抓著一人問道︰「老伯,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在四處逃散?」
「哎,姑娘,你也快跑吧,咨寧城被攻破了!要是遲了,就跑不了了!」那人說完,便撇開寧念娣,繼續匆忙地朝著寧念娣她們來時的路跑去。
咨寧城——破了?!
寧念娣的腦海中,亂成了一片片。
那麼將軍呢?是平安,還是……
她想著各種可能,而當三天後,她和小念榮到達了咨寧城時,那里已經幾乎成了一片廢墟。這座原本北方繁榮的城,此刻卻遍地都是尸骨,周圍的房屋,都燒得只剩下一些木頭渣子,草原人早已把這座城里可以搶掠的東西都拿走了。而原本這里的百姓們,能逃的,也早已逃了。
血腥的氣息,即使已經過了幾天的時間,卻依然濃厚得讓人難以忍受。
寧念榮的臉色早已變得蒼白,小小的身子幾乎貼著寧念娣而行。畢竟,如此的場面,是他從未見過的。
寧念娣壓下心中的恐慌,一步一步地四下尋找著活著的人,希望能夠找到一些將軍的消息。
驀地,她看到了前方有一個婦人,正在不斷地彎下腰,親手翻著一具具穿著兵服的尸體,而那婦人的身邊,還有另一些人也在做同樣的事兒。其中有一人,上前勸道︰「夫人,你這樣找,估計也不是辦法,已經這麼多天了,只怕這些士兵就算本來還有一口氣在,此刻也早已死透了。」
「我不管,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知道將軍的下落,繼續給我找,看還有沒有人活著,一定要從他們口中探出將軍的下落!」那婦人厲聲道,焦急的口氣中,卻有著一種掩不住的憂慮。
寧念娣一驚,萬萬沒有想到,將軍夫人許燕佩竟然會親自來到這咨寧城中。她……也是為了尋找將軍而來的吧。因為擔心著將軍,所以不遠萬里迢迢地趕來此處。
「阿姐,是……是夫人。」小念榮小聲地道。
顯然,此時,許燕佩也瞧見了寧念娣姐弟二人。
「你們……」許燕佩一愣,隨即哼了一聲,「你們是找將軍,告我的狀嗎?」自張管事的飛鴿傳書她早已了解了在慈湖鎮發生的事兒。
「我們是想要找到將軍伯伯,只是,念娣並未打算告夫人什麼狀。」寧念娣緩緩道。一直以來,她都知道,夫人恨她,或者說,是透過她,恨著一些其他什麼事情。她不止一次地偷偷听到,夫人在和將軍伯伯爭吵。
可是即使吵,即使鬧,夫人卻依舊沒有違背將軍的意思收留了他們姐弟二人。只因為——夫人是真正地愛著將軍的。即使有恨,也死死地克制壓抑著。
「難道說,你要告訴我,你願意嫁給伍爺?」許燕佩嘲諷道。
「夫人,您很愛將軍伯伯吧。」寧念娣幽幽道,「那麼你一定知道,愛一個人是怎麼樣的心情。」
許燕佩怔了怔,隨即不悅道︰「你這丫頭,和我說這些干嗎?」
「因為我也遇到了一個很愛的人,只可惜,我沒有福氣做那人的妻子。可是即使如此,今生今世,我也不可能再做別人的妻子了。」只有失去了,才能明白,什麼才是該去珍惜的。錯過了的,也許便一輩子錯過了。
許燕佩詫異地望著寧念娣,這一瞬間,她仿佛見到了那個她所恨了一輩子的女人。當年,那個女人亦是用著這樣堅定無比的語氣,回絕了將軍,而去追隨了所愛之人。而那時候的她,卻只能偷偷地躲在遠處,看著那一幕。
「你……」許燕佩訥訥地張了張口,腦海中,充斥著那遙遠的回憶。
「念娣只求夫人一件事,以後別再將許配給他人。」
許燕佩抿唇不語,許久後才一甩袖,「這事兒,等你以後自己去對將軍提吧!」
「謝夫人。」寧念娣知道,這是許燕佩變相的一種同意。
「不好了,夫人,草原人打回來了!」突然,一個正在不遠處望哨的家僕跑了過來,對著許燕佩喊道。
「什麼?!」許燕佩一驚,而她周圍的幾個家僕早已嚇得面無人色。
「夫人,這下子完了,草原人會把我們全部殺了的!」
「夫人,我們快跑吧!」
「夫人,我們的馬車就安置在前面不遠,只要能上了馬車,就……」
說話間,只見不遠處已然有煙塵揚起。
「跑的話,現在一定跑不了。我們上了馬車,只會弄出更大的動靜,也許馬上就會被抓住。」許燕佩沉吟片刻後,當機立斷地道,「馬上找隱蔽的地方躲起來。離馬車越遠越好,也許還能逃過一劫。」
一行人,紛紛按著許燕佩的吩咐躲了起來。
奔進咨寧城的是草原人中的一個小隊,一共只有五十來個人,奉命再一次地打掃戰場,仔細檢查有沒有漏了什麼東西沒搶的。
那些人一進城,便看到有些還未逃走的人或者又偷偷跑回城的人,當下都哈哈大笑,像貓捉老鼠一樣地屠殺起那些人。
血腥的氣息,彌漫著整個咨寧城。
草原人本就好殺戮,被著血腥一刺激,殺得更歡了。
「哈哈哈,兄弟們,再找找,沒準還能在什麼地方找出些人來!」其中一個領頭的喝道。
寧念娣只覺得手心中全是冷汗。那些人越來越近了,若是一旦他們找到這里的話……她看了看四周都縮成一團的家僕以及許燕佩。
這個時候的將軍夫人,早已沒有了平時的那種盛氣凌人,而是和眾人一樣,無比的緊張,額頭上,也布滿了細細的汗。
他們所躲藏的位置是一處殘屋邊,只要草原人不細心察看,並不會發現他們所在。
丙然,那一隊草原人說說笑笑地從他們的面前經過,並未發現他們的存在。
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而其中的一個家僕,更是動了一下早已僵直的身體。
家僕的腳尖,撞到了身旁的一粒石子,那石子,就在眾人的屏息間,滴溜溜地滾了出去。
糟糕!
所有人的心中都驚呼著,而那個闖了禍的家僕,更是嚇呆了。
那草原人的頭兒已經一揮手,讓眾人停了下來。
「這里有人,兄弟們好好搜搜!」他盯著那顆仍在微微晃動的石子道。
「是!」
那些草原人,開始在這一帶仔仔細細地搜了起來。
寧念娣望向周圍,許燕佩和那些家僕的臉上,已經變成了一片絕望,而寧念榮則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仿佛還不知道,若是被那些草原人找到了,等待他們的只能是死亡。
小榮呵……寧念娣在心中輕輕嘆息道。在這一刻,她的頭腦卻異常地清晰了。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讓小榮死。
爹和娘在臨死前,把弟弟托付給她,那麼照顧他,保護他,便已經是她的責任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突然把寧念榮推向了許燕佩的懷中。
寧念榮直覺地想要嚷嚷,寧念娣卻一把捂住了對方的口,用著極低的聲音道︰「小榮,一會兒無論如何,都不許出聲,否則,你便是害了阿姐,害了大家,知道嗎?」
許燕佩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楮,怔怔地望著寧念娣,這一瞬間,她仿佛明白了,眼前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少女,要做什麼了。
寧念娣淡然一笑,用著口型,無聲地說著︰「只希望夫人,將來可以好好待小榮,我即便死也無憾了。」
她站起身,縴細的身子,便這樣直直地奔了出去。
跑吧……跑得越遠,小榮他們便會越安全,所以……跑吧!
寧念娣用著全部的力氣,使勁地朝著馬車的方向奔去。
「找到了,找到人了!」有幾個草原人發現了寧念娣,連忙喊了起來,同時策馬朝著寧念娣追去。
寧念娣和草原人的距離,相隔不過數百米,只是,那馬車,距離她便只有百米不到。
就在草原人快要奔近她時,她已經奔到了馬車旁,一個翻身,爬上了馬車,抬起鞭子猛地抽擊著馬身。
那馬吃痛,霎時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哈哈哈,這小妞倒還有些意思,兄弟們,和她玩玩!」那草原人的頭兒率先策馬追了上去。
寧念娣一只手握著韁繩,另一只手則握著鞭子,不斷地抽著馬兒。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這樣的速度,讓她覺得整個人幾乎要從馬車上被甩下去。
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策馬狂奔,也從來不知道,原來真的到了快要死亡的這一刻,她竟然什麼都不怕了,頭腦無比的清晰,一幕幕的往事,在腦海中都歷歷在目。